她醒来时,眼前一片昏暗,被一块破布堵住了嘴,嘴角要被撕裂般,双手被粗绳反绑在背后,火辣辣地。
身下颠簸不断,伴着“咯哒咯哒”的声响。阵阵呜咽和呵斥环绕着她,无时无刻不侵入她的耳中。
没错,这只几百岁的灵,居然被拐卖了!
如今,她正身处于一辆马车上。
当事人表示:慌不了一点,毕竟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她干脆换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了,顺带回想一下怎么一回事。
她曾是一株灌木,拥有很香的、洁白的花,在一处山洞中住了百余年。
不过她清楚自己不太一样,就像植物天生就会利用阳光,她能够将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转化,用于生长,因此活了很久很久。
她好像遗忘了什么,只记得突然有一天,她第一次见到了“人”。
那人毫无预兆地到来,毫无预兆地消散,遗留下一袭红衣、一件红珊瑚耳坠而已。
那是证明那人来过的,唯一的痕迹。
他很新奇,便把自己最完整、最好看的花落在那人的心口。
自那以后,“那种东西”变少了许多,她若是再待下去,就长不大了。
当月光悄悄潜入山洞,倾洒在微湿的石上,流淌在清浅的池上,一只白皙纤细的脚踩碎满池光影,惊起水珠四溅。
她化成了人。
如今她是十六岁的少年模样,只着一件白净的中衣,身形单薄,黛色长发披散着,垂到腰间。
她微阖着眸,想着。
良久,方才拾起地上落了灰的绛红外袍,松松垮垮的披上,又将花与耳坠用细藤串起,挂在颈上。
她很执着很认真的想,要把东西还给那个人。
一只与世隔绝的灵,奇妙的懂得“物归原主”的道理,奇妙的萌生一个念想。
于是她踏出了山洞,又不知被传送到了何处,借着月光漫无目的地前进。
于她而言,这衣袍实在宽大,不时滑落肩头,牵绊脚步。直至星沉月落,她才望见几间茅舍。
她刚走近那几间屋舍,便被人用帕子捂住口鼻,一股刺激的草药气味冲上头顶,又丝丝麻麻的流入全身各处。
顷刻间,天旋地转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在马车上醒来。
马车晃荡了很久,让她觉着喉间哽着,只能晕乎乎的靠着车壁。
“人”真是脆弱多了,若是灌木,便不会有这些苦恼——尽管灌木也未有坚强多少。
马车终于停了,有人抓着她的后领把她提溜着走。耳边一派喧嚣,人语声、丝竹声不绝。
渐渐的,周边一片寂静,她被丢入一处偏院。
蒙住她双眼、堵住口的布终于被取下。
她微微眯着眼,逐渐看清眼前景象。
院门落了锁,墙壁斑驳陆离,四处杂草丛生,散落着残砖破瓦。
十余个少男少女便与她一同被关在此地,青涩的脸庞满是不安,都抽噎着,缩着身子。
她倒是游离于状况外,四下打量着,转悠到某个隔间内。
墙边倚着各类器具,覆着厚厚的一层锈,以及块块深褐的干涸的痕迹。
她莫名觉得后颈发凉,赶紧溜了出去。
出去后,她又觉着旁人哭哭啼啼得吵,溜达到院门旁。
直觉告诉她,自己应该是碰上什么坏事了,否则那些人怎么哭得那样惨。
不禁懊恼:运气不好,就该早些/晚些化形出来的。
不过她也没什么法子,走一步看一步罢了,毕竟从前不当人,什么情况也不知道。
正当她盘算着,院门开了。
一个女人率先踏进院内,浓妆艳抹,身上堆叠着各式金银,一步一响,很是张扬,几个仆从紧随其后。
她觉得这女人估计是个厉害角色。
但她不知道,那女人被旁人称为老鸨。
那一刹,男男女女都抢着往后头缩,她原先已退回人群中,却又硬生生被挤到前面。
她的外衫本就过大,混乱中给人踩住几次下摆,只得一手拎着,一手抓住衣襟,踉踉跄跄,又不知被谁踹了一脚,飞去几米开外滚了几圈。
更不幸的是,她由此暴露,被仆从压到那老鸨跟前。
老鸨抬起她的下巴,用染了丹蔻的手指牢牢钳制住,打量着,盯得她心里发毛。
她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什么感受。
在被带走前,她听到老鸨轻飘飘的撂下一句:
“这几件货不错,带到楼里,剩下的看着办。”
她的身后是一片混乱与声声凄哀的叫。
她的身前是歌舞升平的糜烂。
她闭了眼,踏入未知。
雕花木床,锦锻帷帐,灯火葳蕤,熏香甜腻得令人发晕,恶心。
没有清爽的微风,也没有湿润的浅草。
“好讨厌。”她这样想。
不多时,老鸨领着另外几个女子进来。几个女子托着木盘,其上散落各色花瓣。
老鸨手指一点:“你们几个,上来。”
她被推搡着上前,匆匆瞥见一瓣雪白,和自己的一模一样,便赶忙拿了出来,紧紧地攥在手中。
众人各自取了花瓣。
“夏荷、白芍、秋桂……”老鸨一个个点过去,几个女子领走了被点到的人。
“至于你……”老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随口说道“叫青茉吧。”
老鸨还在继续,一个相貌明艳的女子将她领了去。
“把你们的花名记好了!我可不管你们从前如何,既然入了这楼,都给我安分守己,好好学学规矩。以后得管我叫妈妈,听到了没有!”
所以,她被随意赋予了名字,叫青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