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子在学校三公里处的小巷子出生长大时，家里的理发铺也是那时便开了，十七年如一日，不曾变过。每天他都要往家里和学校来回走。巷子里的老店铺店家们都认得他，时常拦住默子拖着他的手，摇着头说他命苦。
默子并不觉得自己苦，他觉得世界上苦的人多的是，他现在正年轻力壮，受得起苦。而且他只要认真上好每一节课，等待那场全国性的大考改变他的命运就够了。
他也比身边同龄人更为努力，课余从不跟同学讲闲话，也没有其他任何兴趣爱好，就保持沉默的学习着。
嫣然的出现成了默子生活里的一段小插曲，她自信活泼又开朗。她不在乎他人的目光，见到默子时就会很热情的打招呼，在路上遇到时，还会聊上几句。
大多时间都是默子耐心的听她聊聊考试哪个大题扣了分，哪个知识点老记不住等等。一来二去两人便熟得七七八八了。
一天中午，默子将自己的笔记本借给了嫣然，目送着她蹦跶着消失人群之中。上回那个寸头男生来了，他抬起手正准备搭默子的肩膀，又硬生生放了下来，好奇地问道。
“那个女生家里是不是卖矿的？”
“为什么这么说？”默子从未和她讨论过家境，但在学校里每个学生素颜朝天，都穿着校服的，根本看不出些什么吧。
“她脚上换过两次鞋子，都是牌子货，一双得三千块呢。还有她手上那个表......”
“一双三千？”默子一脸不可置信打断了他的话。“你是不是搞错了，这个价格的......”默子不懂潮流牌子，只知道这个价格已经超出他的认知了。
他家里得要一个多月得才能勉强赚得到，平时他穿的鞋子也是集市里卖不出去时折扣买来的，二十多一双他修修补补穿了很久。
“我怎么会搞错，我也是想买她那一款鞋，但考不好家里不给我买。”寸头男生耸了耸肩，吐槽道。
“......”默子无言。
寸头男生觉得没趣走了。
熬过了南方无情的暴雨，天气就悄然无声地转凉了。学生们都穿上了薄薄的长袖，为彰显自己体魄好的男生们还在坚持穿短袖短裤，默子则换上了厚厚的羽绒服。
雨具在这样的季节基本派不上用场了，默子依旧每天带着它。嫣然不止一次打趣过默子，说这把伞定是个宝贝，不然怎会一直带着。默子只是笑了笑。
年味渐渐浓烈，学校在舞台顶部上拉起了长长的的横幅，上面写着“元旦文艺晚会”。每一间教室门都被教师和同学一起贴上了对联。学生们都为搞活动和这即将到来的假期而变得兴奋，寒冷的气温似乎都被学生们的热情给暖起来了。
默子拿着书和伞坐到整个级的最后面角落里，没人管他。所有灯光聚集在舞台上，所有视线都看着舞台，他在这里待一小会就起身准备回家帮忙理发。
忽然，台下的学生们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默子抬头看去，看到了舞台上被灯光照耀如同仙女般的人——嫣然。她放下肩处的小提琴向观众们优雅的鞠了个躬，提着裙摆下了舞台。
默子深深看了一眼亮堂的舞台，转身回家了。
回到家里，母亲正在沙发上喝着药，一个年轻的女性放下了剪刀笑着对理发椅子上的人道。
“好了美女，一共十五。”
“姐。”默子放下书包，不咸不淡地喊了一声。
默子的姐姐接过钱，送走了客人后，又进厨房里热了热汤圆，才对着默子道。
“来吃饭吧。”
默子应了声，将锅内的汤圆分成了三碗放到餐桌上，迫不及待的拿起自己那一份开始吃了起来。
“咳咳...咳...女儿啊，你现在是在医院实习是吧。”
母亲试探问道。见到彤子点点头，她露出了宽慰的笑意。“默子也快毕业了，你到时候给他买台好点的手机。”彤子语气没什么起伏，咀嚼着没有内陷的汤圆。
“实习这段时间都没有工资，以后再说吧。”
“实习怎么会没有工资呢？同样是上班咳咳...咳咳...”
女儿连忙起身顺了顺母亲的背部，母亲向她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你和老板说......”
“妈，我给爸打个电话吧。”
默子将吃完的碗筷放回厨房，出来时打断了母亲的话。他明白这个话题不停止，今天家里都不会太宁静。默子接过姐姐递过来的电话，刚刚的话题也终止了，彤子则去了厨房洗碗。
默子拿着手机，在阳台站了许久，失神地盯着手机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手指还是拨通了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电话号码。
“喂，爸。”
默子看着被各种颜色聚光灯照亮的天空，那个方向是他的学校，他嘴颤了颤有些艰难说出这两个字。
“喂~？你是谁啊？”
一道陌生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来，默子还是愣了一下。挂掉了电话，他沉默的看了一眼手机号码。
“你爸说什么了。”
“他在忙，别人接了电话。”
母亲点点头，没再问什么。
“你回房间做功课吧，你姐姐在这帮忙。”
彤子对默子点点头，再倒了一碗水给母亲，嘱咐道。
“妈，我热了水，待会凉一点就配药吃吧......”
默子拎起书包回到那房间，里面堆了很多美发染料，默子用身子包裹着书包小心避开，到那张陈旧的书桌前开始完成他今天繁重的作业。
距离那场改变人生的考试越来越近了，年一过默子便又回学校开始拼搏。常常熬夜苦学，学校和家里来回跑，饶是身体再好，也开始有些吃不消。
有时站着都能打起瞌睡，今天更是糊涂了，放学时连平时揣在手里的伞都没有拿。尽管没有下雨，但他还是冲回了教室找伞，这不怪默子对带伞这事如此执着，关于伞这件事里，也有他的一段不愉快的经历。
默子刚上初中时，父亲就失业了，家里经济情况变得很紧张。而那时年幼的默子在学校弄丢了一把雨伞，怎么也找不着了，于是冒着小雨回到家里。
结果一到家没多久就发高烧了，被送去小诊所打针开药了才好。原本就因经济情况郁闷的父亲，在默子发着高烧时发怒斥责且用巴掌往他身上狠狠打了一顿，过路的众人纷纷围观。
母亲带饭回诊所看到伤痕累累的默子后和父亲大吵了一顿，最后一家都被赶出了这家小诊所。
这成为了默子心里一直无法散去的阴影，尽管过去了很多年，久到那家小诊所都已经关门了，久到父亲几年没有回家了，但那时的无助和害怕依旧刻骨铭心。
默子将伞柄拿在了手心，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感受风吹进来的冷意，希望能够将驱散几分不堪的回忆。
“你还没走呢？”
一道甜美的女声从默子身后传来，默子张开眼往后看去，果然是嫣然。“回来拿东西。你不去吃饭么？”
“我待会就去吃了，我来碰个运气，看看你在不在。”嫣然莞尔一笑。她似乎永远都是开朗爱笑的模样，这让默子很是羡慕。嫣然将怀里的笔记本还给了默子，笔记本上还挂了两只很可爱的笔。
“给你的！”
“看完了么。都懂了么。”
默子被她的状态渲染，不由也跟着笑了。他接过笔记本，指尖轻轻摸了摸那支笔上的小熊。“我感觉差不多...对了，我跟你说个事。”嫣然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默子“嗯”了一声，等着她开口。
于是嫣然郑重其事道。“下周我要出国了。”
“出...国...？”这话一出，默子脑袋直接卡壳了。
“和家里人商量了一下，打算以后在国外发展。”
“嗯...挺好的...去哪个国家呢。”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
“我还没考虑好，想好了告诉你。”
“好……”
他们如同往常那般走到了饭堂，嫣然去找她的好朋友们吃饭了。徒留默子拿着笔记本站在原地待了许久。他深刻的明白，他即将要失去这位可爱的朋友了。
此后默子愈发有干劲，拼了命般日日熬夜打灯背书刷题。他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一些隐形的沟壑消失。日子也如流水逝去飞快，某天晚修后，他收到了嫣然送来一块的小蛋糕。
“谢谢你……”默子真诚道。
“今天和同学们举办欢送会，所以来晚啦...我明天开始就不在校园了。”嫣然手支着脑袋，歪着头看着寡言的默子，嘀嘀咕咕道。
“祝你越来越好。”
“那必须的~尝尝，这可是我精心挑选定制的蛋糕！”
“好。”
“......”
后来他们和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聊了许久，往日里高冷的默子在今日格外话多，从学业聊到了他们憧憬的未来以后。
“麻烦送我最后一程啦，默子。”
“好。”
“……”
“默子，以后你想从事什么呢？”
“程序员。”
默子毫不犹豫道，他看着无忧无虑晃悠着手臂的嫣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是难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