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锐躺在宿舍的单人床上,难得一次失眠。
乐一日记上写下的那段往事浮于脑际,而她也无法按捺住心头那阵疯子似的冲动——她要帮乐一,让她走出来,从那些人的死亡里走出来。
这并非是为了完成乐一的遗愿,而是希望她能从悲伤中落落大方地走出来,然后继续为了活下去而斗争。
尽管乐一看起来不是一个会在意陈年往事的人,但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过不去的坎,对乐一而言,高一时的那次事件大概是最难以释怀的吧。
明锐并不了解详情,唯一能知道的是,乐一一直没能释怀。
夜色如墨,皓月当空,明锐就这样沉重地想着,越发难以入眠。
突然,房间的另一侧传来响动,“窸窸窣窣”——是乐一翻身的声音,并伴随着她沉稳的呼吸声,仅仅只是这样,刚刚烦躁的心情就被抚顺了。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孟凡的事又掀起了乐一尘封的记忆,她又梦到了那个人。
在梦里,又是同一个仓库,灰尘的味道让她几乎窒息。
“你为什么要杀死那些人?”她听到自己如此问道。
那人犯了蠢,竟然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我为什么要杀他们?”
“这是你教我的,也是我的态度,为了我俩,我才杀来这些人的。你明白吗……你会有新的生活,和我一起。”
他脸上兴奋的潮红褪去。
“我什么时候教你的?”年幼的乐一脸上露出迷茫之色。
那人心里的火焰蹭的腾起来,五脏六腑都被灼得难受。火焰仿佛要把他浑身烧净一般。他忽然想骂她。
“你教过我的!我记得那天你把满身是伤的我带回去,给我搽药,和我说不要怕…”
“但我没教过你杀人。”
他沉默了。
他说了这么多话,舌头如着了火一般,他想喝水了。他不应该再浪费时间了,她有没有教有什么关系呢?人都杀了,只需要依照计划把他们都杀掉就好了。
于是在那天,在仓库里,她看到了满地的尸体,那一刻年幼的她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花费无数时间,无数次对他伸出双手的终点,是那个人恶意的源头。
认识到这一点,乐一备受打击。
她无法忘记作为受害者的痛苦,但是她对所谓的凶手似乎也做不到那么愤怒,甚至还有一些怜悯——他的一生都与幸福无缘,而是一个可悲丑恶与孤独的旅程。
然而,乐一的怜悯并没有强烈到宽恕或者慈悲的程度。甚至她希望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遇到过他,或者从一开始她就袖手旁观。
……
第二天早上醒来,乐一才想起自己昨晚忘记吃止痛药的事,但奇怪的是:她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感。
“哥们?你听得到吗哥们?”
“你可以叫我灵。”
怪非主流的,乐一吐槽了一句,那灵根本不理她,她便直接问道:“我是已经进入了因果吗?”
“我怎么知道?因果这个东西我要是能看到的话早就斩断和你之间的因果了。”
乐一:“……”
“因果还能斩断吗?”
“当然,因果里面包含了很多东西的,比如命线,因线,果线等等。”
“能具体一点吗?”
“比如一旦切断某人的命线,他就会死。”
乐一:“……”
乐一以为它是憋个厉害的,结果拉了坨大的。
……
当天早自习,老赵还是把孟凡叫去了办公室。
首先告诉他,他有作弊的嫌疑,证据就是英文考卷错在相同的地方等等。
“怎么样?你有没有做?”
他没有回答。
“如果你不说我只能把陈成他们叫来了。”老赵也知道这句话很卑鄙,但他也没办法。
这次孟凡终于摇了摇头,说:“没有。”
“他们威胁你了吗?”
“没有。”
既然没有证据,老赵也不好一直追究下去。不过老赵很清楚,他在说谎。
“如果你被谁欺负了可以大胆说出来,学校会帮忙解决这件事的。”
“没有。”
他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老赵以为他是害怕不小心说出了什么,会被整得更惨。
他的害怕非比寻常,额角的汗水和手指的颤抖说明了一切。
但凡老赵多一点判断变态的能力,他就知道这不是害怕,而是非比寻常的生气。
“唉…”
见孟凡如此坚决的态度,老赵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便放他回了班上。
“赵老师,反正马上要升三年级了,就假装没看到,静待他们毕业就好了。”有同事劝道。
可是,老赵心下闪过一丝犹豫,这是他第一次带三年级,他不希望在他班上就读成为学生的不幸。
……
孟凡跑了出去,他握拳用力砸向墙壁,他不用脑子也能猜得出来是谁告诉了老赵这件事,是李乐一。
那个早就该死的人。
不过看她那几乎薄如蝉翼的命线,孟凡知道她活不久了。
是的,自从在一年前那场大屠杀里幸存下来,他便获得了能看到别人命线的能力。
这是赐福,是他发现恶魔,并制裁了他,这是他应得的福祉。
在夏廷被他杀掉后的瞬间,一根根红色的线便在孟凡眼前显现,这些线拴住了他自己,又由他连向四面八方,每个人都在网里。
他想起那天,在寂静的黑暗里,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本能地摸上去,一瞬间黏糊糊的粘连的触感传入他的大脑,那触感像极了连接心脏的那根动脉,或者说是婴儿出生时的那根脐带。
于是他停了一瞬,想要看清眼前的事物。
那是一根根血淋淋的、细密的线,每个人身上都有的一根线。
一些线很近,一些线由远处延伸而来,他想去抓住那些远处延伸而来的线,随即,他看到自己身上的线断裂,自己的线逐渐消失在无数根线里里。
在他失去意识的下一刻,那他身上的线突然又以一种畸形的速度恢复如初。
如果,如果把这些线扯断会发生什么?
孟凡不免疯狂地想到。
但他没有,他还想活着回去。
而在去年夏廷忌日的那天,他又再一次能摸到那些黏糊糊的线了,他尝试拨断其中一根。
那根线的主人下一秒就被飞驰而来的汽车撞飞,他还记得当时那肉块被碾碎的声音,和飞溅到他眼前的鲜血,那场景远比他想象的更为暴力。
这周五,放假的前一天,夏廷的忌日即将降临,这对孟凡来说是一个无与伦比的节日,他会在这天,把那些人欺负他的人都杀掉。
他都忍了这么久了!整日整夜,他难受得好像害了高烧,手烫,脸也烫。
而明锐,那个懂他的明锐,他会同她告白,然后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会朝他一笑,里面会溢出满满的情意。
孟凡燥热的心里忽然地涌起一股浓重的爱意。
他脸上涌上潮红,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
“啊嘁!”明锐打了个喷嚏,红红的眼尾闪过几分泪光。
宋青递了几张纸过去,问道:“感冒了?”
“不知道,感觉是有人在想我。”明锐笑道。
“那你可真受欢迎。”
俩个人就这样笑着看着对方。
在外面照入的日光和人群形成的阴影的营造下,一种隔膜感的清静在他们身边流淌。
寂静而空旷,甚至可以听见时间流过去。
“你们在干嘛呢?”
破坏气氛第一名的李自杰同学抠了抠脑袋,没搞懂这俩人在看些什么。
“你来干什么?”宋青拳头硬了。
“收物理作业啊。”
“你和乐一不是轮着来吗?”
宋青一边说,一边朝乐一的座位看去,俩人隔着几个桌椅,视线渐渐变窄,只能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头。
乐一又睡着了。
“但是我昨天下棋输了。” :)李自杰解释道。
“我帮你一起收吧。”明锐看他可怜巴巴的,主动提议。
看着宋青侧过身来,一脸微笑(威胁)地看着他,嘴边那句‘麻烦了’紧急变为‘不用了,不用了,谢谢啊。’
只有李自杰受伤的世界再次达成了。
“我去督促乐一和顾笙背课文了。”
外面的风扬起细纱窗帘,明锐在细风中低语道:“不要太勉强她,她今天醒得很早。”
“嗯,我知道了。”
乐一还没睡醒后背便感觉到一阵凉意,她正准备把书包背上暖和一点时,她看到了宋青那张笑脸。
“嗨?”乐一僵住了。
“嗨你个头啊,快背书。”宋青把语文书拍到课桌上,在李自杰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真的真的很困啦。”乐一熟练地撒娇道。
“不行”
宋青还没训斥完,便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
“啊,真好啊,天才真好,都明明每天都睡大觉,还不用担心老师责骂。”
“谁说不是呢。之前她语文不好,语文老师还特意给她开小灶呢。”
“啧啧啧,谁叫我们笨呢。”
他们的喊声坑坑洼洼高低不平,尤其是抱怨的一瞬间,听起来像是在叫魂,不出意外地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诶诶,他们在说什么呢?”
“好像是在感叹乐一的天赋。”
“都高三了她还可以那么自由的请假,我也好羡慕啊。”
“啧啧啧,老赵也不管管,昨天还说要给她延长收卷时间,真天才谁在意这个啊。笑死人了。”
她们就这样说着,乐一看着她们,脑海里浮现出她们嗑着瓜子出现在农村的大坝上,她们吐瓜子壳时的放肆劲,就像她们此刻嚼人舌根子一般。
乐一打赌,她们吐出瓜子壳后,嘴角一定会长时间挂着一条唾沫。
就像她们人那样恶心。
乐一发愣之际,顾笙走过去对几个女生打了招呼。
“你们好啊。”
他低着头鼻梁很高,额发自然下垂,半遮住漆黑狭长的眼,睫毛不算很长却十分浓密,尾睫上扬,眼尾微挑冷漠又多情的眼形。
几个女孩正值春心萌动之际,那能抵得住帅哥搭讪,“你…你好啊。”
顾笙笑了笑,小小的虎牙漏了出来,几个女孩像是被灌了一口海盐柠檬汽水那般爽朗。不由害羞地问道:“你…你…干什么?”
顾笙笑着提高音量说道:“嗯?你说什么?这次数学太简单你们会拿满分?”
“啊?我们没这样说…”
“那别人拿满分和你们有关系吗?”
“呃…”她们被梗住了,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顾笙看着她们懵圈的样子,笑着回到了座位上。
“你好幼稚啊。”乐一笑道。
“多谢夸奖。”顾笙笑着摸了摸鼻尖,一脸的害羞。
“没在夸你!”宋青忍不住出言打断道。“好了,正好你也回来了,都给我背课文。你们俩语文怎么每次都考个一坨,至少默写不能错吧,快背。”
“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