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及川彻好像没有把我们分手的事情告诉别人，我也没有。
只是挑了一个没什么灵感的晚上，一点点、一点点地把我曾经发布在社交平台动态里的，和及川彻的合照全部设置为私密权限。
原来不知不觉我发布过那么多关于我们的内容。
在他向我撒娇说想要让我把合照发布在动态里之前，我的主页几乎是一片空白。
我总觉得自己长着不够大不够明亮的眼睛，不够挺翘的鼻子，不够光滑白皙的皮肤，不够漂亮的我自然也不喜欢拍照。相册里唯一一张自拍是牙疼时张大嘴巴拍的，为了用手机放大看清楚有没有蛀牙。除此之外剩下的是一些雨天水洼中的倒影，排球比赛时青叶城西获胜后定格的计分板，第一次尝试做出的四不像蛋糕，去孤儿院时学妹和孩子们玩耍的抓拍……以及想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保存的，及川彻发给我的，他自己的照片，和他拿着我的手机拍下的我们。
原来我这样普通的人也和那么耀眼的人在一起过。
因为习惯不再孤身一人的道路，所以开始贪念来自身边人的温暖。
我们的聊天界面停留在我问他“可以见面吗？”，和他拨过来的那一通短暂的语音通话。
一切似乎都恢复成我刚来到宫城县时那样。
我报名了华侨生联考的补习班，五年来第一次见到一整个教室的中国人聚在一起，尽管人数依旧没有超过十人。
在书店挑选复习资料时，顺便买了一本西班牙语初级教材。
（二十）
春高预选赛时，我没穿青叶城西的制服，一个人坐在体育馆后排的角落。
青叶城西vs乌野
来的稍微有一些晚，错过了双方球员问候和决定首轮发球方的环节，及川彻已经持球站到了发球区准备发球。
可惜这一球被乌野擅长接球的队长接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过网，又再次被拦网的金田一打下，乌野的10号起跳接球的时刻稍晚些许，球无法控制地下落。
当我以为这球注定落地时，影山一个箭步冲出再次把球托了起来。
乌野成功组织进攻，率先拿下开局的第一分。
几个月的时间，乌野的成员间的磨合更上一层楼。
下一球是影山发球，他瞄准了靠近边线的花卷，可在花卷触球前，球已经飞出场外。
出界失分。
青叶城西得分。
岩泉一发球，他的发球力道同样强劲，只可惜依旧被乌野接下，再次完成进攻。
单从双方的表现来看，这无疑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排球赛。比分一直你追我赶，完全拉不开分差地来到06:05，被乌野暂时领先了一分。
影山和10号的速攻重新发挥威力，和上次相比又有了些说不出的变化。
我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场上的排球，在球每次即将落在青城的场地上时悬起心。
究竟哪一方会率先拿下一局呢？
率先迎来赛点的是乌野，而青城在此时做出更换主攻手的选择，由16号的京谷替代了13号的国见上场。
真罕见啊，教练居然会选择让京谷在正式比赛中上场。
二年级的京谷是个非常好强的人，明明及川才是队长，在队伍中却只听岩泉的话，因为岩泉在马拉松、掰手腕和棒球等一系列比赛中全部赢了他。
说起来，每次比赛时我也都被及川拉过去围观过。
及川……我们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
那人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在被女朋友甩掉并说出“那就不要联系了”之后，还主动去找前女友搭话。我也是这样死要面子的人，自己说出口的话再后悔也不能反悔。
连这场比赛的时间都是岩泉告诉我的。
“因为对未来的规划不一致所以分手了。”在我这样对岩泉说过后，他也没在我面前再提到过及川的名字。
在青城这样一直犹如齿轮般严丝合缝地运转着的队伍中，加入京谷这样不安定的因素，是极为冒险的挑战。
因为现在的青城与乌野比拼，能胜过乌野的概率越来越小了吗？
不过竞技体育本身就是需要不断突破的事情，只是墨守成规没办法一直赢下去。
不过目前的阶段，京谷显然还完全无法融入青城的队伍。在及川原本给金田一的托球传出后，半路杀出的京谷一把将球扣下，的确打了乌野一个措手不及，但力度大到出界的球也同样给了青叶城西的队友们措手不及的失分。
乌野就这样拿下了第一局。
第二局。
乌野扣球出界，青城拿到第一分。
及川发球出界。
好奇怪，今天的及川彻已经不止一次出现发球失误了。
状态不好吗？
而京谷面对乌野的三人拦网，以令人难以置信的，从球网侧面开始助跑的方式打出极其刁钻的一个斜线球，冲破三人组成的防线，得分！
青叶城西:乌野,02:01。
京谷面对被托出的球，只会有跳跃扣球这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
一向求稳的及川或许也不了解京谷加入后到底会引发怎样的化学反应，无法控制的京谷是一柄双刃剑。
原来如此，原来京谷担任的角色，是类似于乌野的10号一般的“诱饵”。
崭新的青叶城西，形成！
16:13时，再次迎来及川彻的发球回合！
近乎完美的大力跳发，准确无误地落在无人防守的角落，边线内。
17:13，继续是及川的发球轮。
可惜这次被乌野的自由人接起，5号的主攻手扣球得分。紧接着乌野更换球员，2号的三年级二传手登场。
此刻乌野的场上有两名二传手。
双二传的战术使得乌野连续得分，青城只剩下领先一分的微弱优势。
青叶城西第一次暂停。
不久后，乌野第一次暂停。
这一局是青城率先迎来20分的大关，只要继续保持，青城即将赢下第二局，和乌野大比分拉平。
青城在京谷加入后，扰乱了赛场原本的节奏从而得分，又在这局花费了一半以上的时间，提升了京谷的攻击表现。
23:19，还差一分青城即将迎来本局赛点！
乌野却在此刻用12号换下10号。
救场发球员吗？
12号的第一球，在空中逐渐靠近球场边线。
要出界了吗？
场上所有人此刻大概都这样猜测，包括青城的自由人。
界内！
乌野的救场发球员，凭借发球得分将比分拉平。
25:26，青城的优势彻底被乌野反超。
我担忧地望向准备发球的及川彻。
一定不会在这里结束的吧？
高中三年，最后一次踏上全国大赛赛场的机会。
一定不会就这样失去的！
发球。自由人触球。
但是……反弹出界！
排球重重地打在观众席的栏杆上，发出一声闷响。
27:26，青叶城西迎来赛点！
格外漫长的最后一球。
及川的发球再次被乌野队长接到，又被金田一拦回到乌野一方，5号主攻手救球被影山接下，影山托球，3号扣球被花卷正面接起，球再次回到及川的手上。
面对着已经准备扣球的京谷，及川真正要传球的对象是……
岩泉一！
28;26，青城第二局获胜。
（二十一）
最终局开始！
青叶城西发球回，率先拿下两分。
比分比之前两局咬的更为紧凑，08:10，乌野领先两分。
青叶城西换人，国见再次回到场上，替换掉京谷。场下的矢巾好像和京谷说了些什么，仅四球后，京谷再次回到场上。
12:12时，青城追平！
我已经有点不敢去看场上的局势。
我太希望及川彻能赢了。
一直以来像一面高墙一样挡在眼前的白鸟泽和牛岛若利，现在又加上后起之秀的乌野和影山飞雄。而青叶城西校内体育馆傍晚长明的灯光下，及川彻永远在那里日复一日地练习。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如果神明真的会倾听人的愿望。
——哪怕只是一次也好，让我们青叶城西的球队登上全国大赛的赛场吧。
如果苦难中会开出花，为什么迟迟不破土而出呢？
22:24，青叶城西的赛点。
乌野请求暂停。
23:24，乌野追上一分。
乌野进行球员更换，将擅长拦网的眼镜同学和自由人分别更换成2号的三年级生和10号的橘色头发同学上场，用一部分的防守换来攻击力。
2号的发球瞄准了岩泉和自由人之间，岩泉完成一触的同时被牵制无法再进行扣球。
及川会把球传给金田一吗？
不对，是京谷！
然而对面的乌野同样看穿这一步，这一球被影山和10号拦下，打回到青城的场地。
24:24。
让我想到上次的IH预选赛中，和乌野的比分达到惊人的32:31才最终获胜。
25:24，乌野的赛点。
青叶城西第二次暂停。
“阿彻在我心中也是天才。”
高二年级的春高预选赛上，输给白鸟泽后，及川彻一直闷闷不乐。
“明明就不是嘛……”如果是往常，他肯定会得意的马上答应下来。
“我之前在想，天才的标准到底是怎样的呢？因为你看啊，既然没有标准的客观答案能说明这点，那就说明这是主观判断得出的结论吧？排球的事情我肯定没有阿彻你那么明白，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断定——”
“在我心中的阿彻就是天才，而且一定可以成为登上世界舞台的，最棒的二传手。”
“知名的球员都有不少粉丝对吧？我从现在开始就要做阿彻的粉丝。”
即使从初中到现在，看过不少次的排球比赛和录像，也了解了一些排球上的规则和专业术语，我感觉自己还是不太懂排球。
但我愿意百分百地相信及川彻，相信他一定可以做到。
信任可以不需要那么多原因。
我不会预知未来，也无从得知未来的及川彻是不是真正成为了登上世界舞台的二传手。
只是，人都是渴望被肯定的吧？
我心中的及川彻永远都是第一名。
暂停时间结束。
乌野2号发球，岩泉接下，青城组织进攻。球来到乌野场地上方时，乌野发动了同时多发位置差攻击，让人无从判断球将会被谁扣下。
但花卷接到了！
这一球的力道太大，即使接球时被卸掉一部分的力，球依旧在空中越飞越远，及川彻跑出边线接球，成功把球托回到场内。
而他自己由于助跑的太急促无法及时停下，同时整个人飞出去砸向休息区闲置的桌椅。
“阿彻！——”我从观众席起身，从最后一排的位置沿着观众席边缘一直向前跑，跑到最前排的栏杆前喊他的名字。
糟糕透了，很没素质的观赛举动。
一定很痛。
可我又看见他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回到场上。
重新站在赛场上的及川彻，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
青叶城西没能赢。
最后一球在及川彻触球但没能救起的情况下，擦着他的手指飞出界外。
“谢谢大家——”致谢的时候，不少队员的眼中隐有泪花。
我站在栏杆后，与及川彻遥遥相望。
（二十二）
比赛结束后，我回到了学校的体育馆。
隐约中有的预感告诉我及川彻一定会回到这里。
其实还是没有想好见到他后要说些什么，但总觉得一定要见一面不可。或许见面后就会知道应该说的内容了吧。
结果我坐在体育馆门前的台阶上，就这样睡着了。
是被熟悉的声音吵醒的，余光中看到穿着排球队训练服往这边来的几人，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行动，我马上跑到他们视线的死角处躲起来。
体育馆内很快地响起排球落地的声音。我趴在窗户下偷看，不小心看到三年级的大家都哭了，其中及川彻又是哭得格外厉害的那一个。
似乎不应该来的，这是独属于他们的时刻，我不应该打扰。
但不小心和体育馆内的阿一对上了视线。
他吸了吸鼻子，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又擦了擦眼睛，好像在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
我拼命朝他摆手，示意他不要告诉及川彻我在这里。
岩泉一却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把拍在还在大哭的及川彻身上，把他吓了一跳。
岩泉指指窗户，正准备溜走的我也和及川对视了。
我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其余的人也被岩泉和及川的小动作吸引了注意力，齐刷刷地望向窗边的我。
正当我犹豫到底是就这样不管不顾马上跑回家更好一点，还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走进去大大方方打招呼更好一点的时候，及川彻转身朝我走来。
“比赛，我去看了。”我抢先开口。
“我知道。坐在角落里也认得出来。”他还在吸鼻子，我翻遍身上的口袋，找出半包纸巾递给他。
“疼吗？”
“现在觉得有一点。”
我们之间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气氛。
“下次比赛我也会去看的。”我突然说。
“好啊，我会期待着的。”
下次会是什么时候，又在哪里，其实我们都不知道。
只是一味地在做出许诺。
那也是我毕业前最后一次见到及川彻。
因为决定好不在日本参加大学的入学试验，和演剧部的新任部长完成交接后，我向学校请了长假，在家复习华侨生联考的内容。同时借着这段时间，从这五年来的日记里，整理出我觉得意义非凡的部分，汇总成现在这篇文章最初的手稿，又复印出另一份备用。
我没想过我和及川彻之间还会有未来，所以想留下些纪念的文字。
卒業式上，我把手稿的原件带了过去，打算送给及川彻留作纪念。
“来自前女友的矫情的、莫名其妙的礼物”——我猜这份手稿的结局是在某次搬家中被遗失，也可能被他将来的女朋友刻意丢弃。
但我还是想给他。
走到及川彻的班级时，发现他被一群又一群的女生围住，拉着他一起拍照留念。
尽管青叶城西的校服更偏向西式制服，而并非传统的学兰，可我发现他的校服只剩下两颗纽扣。
我不动声色地悄悄把挎包里的纸页往里塞了塞。
回到班级后，我把厚厚的一沓手稿全都给了阿一。
“这真的也是送我的吗？”他疑惑不解。
“本来不是，但是现在是了。觉得没有用可以扔掉。”
我和岩泉一交换了毕业礼物，得到一只背着书包的可爱小熊挂件。
2013年3月，我从青叶城西高校毕业。
（二十三）
我成功回国读了大学。
在大学宿舍里夜谈时，向舍友们讲了一部分我和及川彻恋爱的故事。
“那只熊，你后来有仔细看过吗？岩泉送你的毕业礼物。”
“没，我买了透明的展示盒，一直摆在桌子上，不过也带到大学里来了。”
“熊的书包是可以拆开的吗？”
“啊？”这是我没思考过的事情，我慌忙爬下上铺，跑到书桌前借着手机手电筒的灯光去找那只小熊。
——一颗我再熟悉不过的，青叶城西制服外套的纽扣。
这时我已经在读大学四年级，毕业前夕。
因为在中国不方便使用国外的软件，原来的邮箱也因为手机号地域问题无法再次登录，四年来，我几乎是单方面地切断了和日本所有朋友的联系。
“喂，爸爸吗？”几乎是捱到了天亮，北京时间早上六点钟，我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未来？有什么急事吗？”跨国电话需要支付高昂的话费，所以我们往往一个月才会通话一次，显然今天并非通话日。
“可以帮我找到高中时的毕业纪念册，不对，初中时的，查一下及川家的电话号码吗？及川彻，おい……”
如果是初中时的毕业纪念册，那么上面的联系方式应该还是家中的座机。
半小时后，收到了父亲发来的电话号码。
“もしもし，这里是及川。请问是哪位？”
“非常抱歉打扰了，我是及川彻初中和高中时的同学林未来，拜托可以给我及川彻同学现在的电话号码吗？因为我没办法用LINE之类的社交软件，拜托了。”太久没有说日语，感觉语法和语音语调又变得乱七八糟，希望对面及川的家人能听懂。
“未来ちゃん？你是阿彻高中时的女朋友吧？”
“嗯，是我。”原来及川彻有和家人提到过我啊，难为他们这么久了还会记得。
“阿彻现在在阿根廷呢，号码是……”
和及川彻认识的第九年，完全失去联系的第四年，我再次尝试拨打他的电话。
“もしもし？未来ちゃん？”
电话拨通时，我早已泣不成声。
“阿彻？你怎么知道是我？”
中国所在的东八区此刻下午六点，太阳即将落山。
而阿根廷所在的西三区早上七点，太阳刚刚升起。
六月份，中国准备迎来夏季时，阿根廷即将步入寒冬。
“我知道中国的区号。”
“对不起……因为……这四年都没能联系你……”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第一次上场比赛时，有想过抬头会不会看到你在观众席上。很可笑吧？这么傻的想法。”他声音有些沙哑，“休赛期里，我有去过中国。中国那时候是冬天，但超市里也在卖西瓜。”
那天的电话最后是因为我的手机欠费被切断的。
最开始是因为舍友问我“为什么一直想去阿根廷？”，才说到和阿彻恋爱的故事。
大学一年级下学期，因为无意中写的一篇关于和排球部队长恋爱的中篇言情小说，在微博上爆火了。被很多读者称赞“非常像日漫情节”。
由此受到启发，继续写了不少日本留学的经历和日常故事，没想到被有小有名气的漫画作家私信，说想以我的故事为蓝本画漫画。
用一部分做漫画编剧分成到的稿费去报名了留学机构的西班牙语课程，在西班牙语达到留学申请要求后，向父亲坦白了想去阿根廷读一年制的硕士。
父亲比我想象中更轻易地答应了。
提交申请资料前，我想过如果及川彻早就不再想见到我要怎么办。
反正阿根廷有那么大，偶遇的概率该有多小啊。——一年之后也就毕业回来了。
去感受下不同的风土人情，写写游记倒也蛮不错。
结果一不小心在乌斯怀亚港被阿彻求婚了。
在世界的尽头，世界级的二传手及川彻向他的编剧女友发出想要共度一生的邀请。
我当然选择答应。
横跨整个地球，我们终于再次相拥。
或许我们都是不够幸运的人，但因为与彼此的相遇，才更有勇气去战胜命运的每一次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