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我...不怪我的,是她自己说的,无论什么代价...”陈青山喃喃,茫然迷离的目光倏地划过一抹狠戾,他咬牙道:“我只是想要活,让别人死,也不能叫我死。”
陈青山给那妇人的银钱解了她眼下缺钱的困局,却不想救了家中幼子,自己却丢了性命。妇人家中本就贫苦,她又成日里奔波辛劳,所以周围人对她忽然病死的事半点也未生疑。只道是积劳已久,命苦罢了。
“只是想活着?”凌芜缓缓转过头来,“你若只是为着活命,又怎么还会暗自描摹这符文。能将一间破落的道观修整成如今这般情景,这些年你该害了不少人了。”
这女子的声音又沉又冷,听得陈青山打了个哆嗦。他心中一片慌乱,一时也不知该怎么给自己开脱。
“怎么...还不愿说实话么?”闻昱淡声道,将手中的长剑往陈青山颈间送了送。
冰寒的剑刃下立刻渗出一抹血丝,陈青山抖得更厉害了。
“别...别别,我说。”陈青山小心的咽了下口水,“起初,我真的只是想要活命。可是,我没有一技之长,那点钱很快就花的七七八八了。我想着,没人愿意等死,为着自己的性命也定会有人愿意出高价的。”
陈青山在城中晃了几日,凭着打探来的消息从一家富户处用他临摹出的符纸以这换命之法挣得了一小笔银子。那次被换走性命的是那家的一个忠仆。
钱财来的太容易,叫陈青山生了贪心。他用手里的银子修缮了道观,更取名“长生观”。
“人活一世,总有诸般意外。道观建起来后,香客渐渐也多了,我的...生意便多了起来。只是一开始,也不都是能成的。”陈青山说的很慢。
“我并不知那符纹是何来头,也只当若是有两人各执一枚便能换命,初时失败了好几次。不过,求神拜佛本就只是祈愿,即便无甚作用也不会有人来苛责神灵。”
陈青山说到这里,凌芜倏地冷笑一声道:“你倒是会给自己找退路。”
只是若给出的符纸起不了作用,便也只能挣到些香油钱,远不能让陈青山满足。他开始思考这其中的变数。
符文是照着那年轻人给他的那枚描摹的,虽不能完全复刻,但想来也没什么大错处,否则第一次便失败了。第一次...陈青山忽然意识到了关键之处。
自己身上的符纸生效是因着那妇人心中情愿,虽则是为了家中幼子,而城中富户那次,是因着有位甘心为家主赴死的忠仆。
所以,除了这符纸,还得有个甘愿献出性命的活人。
想明白了这一层,陈青山就有些发愁。虽说俗世之人不吝向神灵请愿,愿意付出一切的却寥寥。若生意来了,却寻不到这赴死的人,那这买卖可也就没了。
送上门的不好等,那便自己先寻好人选。
陈青山瞄上了城中几个孤苦的流浪儿,他特意从里面选了些看着身体康健的带回道观,名义上是他收的弟子,对他们分外和善用心。
这些孩子在外流浪已久,受尽冷眼叱骂,冷不丁碰上这么个大善人,自然对他惟命是从,信任万分。
谁又能想得到,待他们慈眉善目的师父会是那个要他们命的人呢。
长生观开起来后,也有来进香的人认出陈青山。他们惊讶于一个濒死之人竟能重新容光焕发。而陈青山也正好趁机借此将长生观的名头宣扬开去。
说是这长生观有神灵庇佑,到观中祈福请愿格外灵验。他陈青山便是最好的例子。
“后来,便不只是城中的人来观里,还有一些是慕名而来的外乡人。我知换命之法过于虚幻,即便是说出来,想来也是没几个人会信,你们...为何会查到我...”陈青山不解道。
闻昱眼皮一低,冷冷的瞥了眼陈青山:“你可还记得,数月前你为那泾水城王员外所选的换命之人。”
陈青山眼中尽是迷茫,却听凌芜冷声道:“看来是不记得了。也是,害的人多了,自然是会记不清的。”
听她这么说,陈青山面上涨得通红,想要辩解几句,又实在想不出能说什么。
凌芜:“我们方才在这观中转了转,就只见到两三个小道童。那些被你害了性命的呢,在哪?”
“在...在殿后的...竹林里。”
凌芜点点头站起身来,看着陈青山的目光冷若冰霜:“最后一个问题,当年给你符纸的人,你可知他是谁?”
陈青山竭力避开剑刃,梗着脖子猛摇头:“不知...他并未告诉我。”
凌芜皱了皱眉头,闻昱忽的收了剑,沉声朝陈青山说:“你既这么会描摹符文,想来将那人模样画个大概应是没什么难的。”
是了,虽不知名姓,但却能描画出面貌。
陈青山哪敢不应,着急忙慌的去书案处取了纸笔,边细细回忆边将那年轻人的样貌描了出来。放下笔时,已是一脑门儿汗,也不知是急的还是吓得。
凌芜接过他哆嗦着递过来的画像,须臾面色微凝,转手递给了身旁的闻昱。
“听尘道长,你从别人身上偷来的命,今日便到头了。说起来,你已是赚了,凭你做下的这些恶事,便不该奢求有个善终。”凌芜说着手腕轻转,扬手间便见一小簇赤金色的炽焰自她掌心处蹿出,径直没入了陈青山心口。
陈青山是想跑的,奈何腿脚跟不上思绪,眼睁睁的看着那团火光扑进自己的身体。
很快,他便感觉到了痛楚,与当初重病缠身时一般熟悉的痛苦。
“听尘道长,你便留在这里好好感受,不会折磨你太久的。”凌芜拂了拂衣袖,转身往门外走,忽的回头道:“对了,不用妄想再借符咒换命,你...还记得那符的样子么?”
倚在书案旁的陈青山闻言瞪大了眼,躺倒在地时心中一片冰凉。是啊,他竟半点儿也想不起那符文是何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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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过初霁,天色亮堂了不少。主殿后那片茂密的竹林看着是鲜少有人踏足,小径上铺着厚厚的积雪。今日长生观中本就人少,这竹林又偏僻,此刻更是多了几分幽静。
凌芜同闻昱并肩踏雪而行,缓缓朝竹林深处走。
“陈青山此人若说是胆小,他却能狠心害了那些人命,可若说他胆大,他又偏想着借神像来镇压那些死在他手上的孤儿亡魂。看来午夜梦回也还是惧怕的。”凌芜撇嘴。
闻昱伸手替她撩开前面斜伸过来的竹枝:“即便是贪念一时占了上风,心底深处到底还是害怕的。”
凌芜:“以神灵作筏子骗人作恶,却还妄想神灵能替他挡灾,当真是可笑。”
两人走了一会,便瞧见前面一处山壁前立了好几座小土堆。
这便是那些无辜丧命的孤儿的坟塚了。
细看过去,坟塚前是简单刻着名姓的木碑,还有几样常见的祭品,想来应是观中那几个小道童来拜祭过。只是,他们却不知这背后残忍的真相。
“有时候,不知道可能会过得更好。”凌芜四下打量了一番,轻声道:“此处虽偏僻,但胜在幽静,如今看来世上也还有人真心记挂他们,我们走吧。”
闻昱点点头,两人一同回身往外走。离开道观之时,在门前的石阶上又遇上了那个腼腆的小道童。凌芜记得他羞于同女子说话,便只是点了下头就往山道上去。
“小师傅,此行匆忙。这点香火钱还请代为收下,多谢。”闻昱递过去一小袋银钱,不等那小道童反应便拂袖转身。
小道童看着手心里沉甸甸的锦袋,愣怔了半晌,再转头去看时,只瞧见两道徐徐远去的背影。一个高大沉稳,另一个清丽飒爽。
雪后的山道清幽寂静,凌芜沿着蜿蜒的小道缓步而行,身旁的闻昱正执着那幅画像端详。
“陈青山口中的年轻人是...季越?”
凌芜微微颔首:“应该说是...炎凛。”
“你初时便觉得这符眼熟,现下知晓是出自炎凛之手,莫不是你说的那逆命符也是巫族术法?”
凌芜停下步子看向闻昱,轻轻的摇了下头:“不是巫族。逆命符是玄月狐族的秘术。”
闻昱皱了皱眉头:“狐族?”
凌芜观他反应便知,这是闻昱第一次听到玄月狐族。
“玄月狐族并非一般的妖族,他们避世而居,鲜少有人见过他们。而逆命符是他们族中秘术,向来只有位高权重者才会。陈青山虽费心描摹了,但实则与真正的逆命符也只是相似。”
闻昱不解:“既如此,炎凛为何会有逆命符呢?难道巫族...和玄月狐族也有交情?”
凌芜轻叹一口气:“从未听说过。”
如今巫族就剩下无忧一个独苗,她年纪小,只怕对族中之事知之甚少,若要知道炎凛为何会与玄月一族扯上关系,便只能去一趟镜霜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