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冬日,两人从长生观再回到泾水城时,夜幕已彻底落了下来。
算起来,离年节还有不过十数日。前阵子的漫天风雪让城中商贩无奈歇了许多时日,这两天趁着天气晴好都铆足劲儿的想要多成几笔生意,也能好好过个年。
云来酒楼杵在泾水城最繁华的南街上,这会儿长街之上灯火通明,道两旁挤了不少摊贩。偏靠北地的小城,民风爽朗,不时传来的几句叫卖里夹杂着朗朗笑声。
凌芜对眼前的景象颇有兴致,她还记着这趟出门要给家里的小姑娘带手信,思及此她忽的忆起出门之时千梦和无忧哭丧着的脸,唇畔的笑意愈发柔和了。
闻昱走在她身侧,并不多话,只在她驻足挑选东西时适时的提上些建议,顺便再结个账。
走走停停的逛了大半条街,又寻了处地道的小食肆用过晚膳,二人才回到云来酒楼。
要不说是泾水城最好的酒楼呢,服务很是贴心周到。凌芜一推门,厢房里已备好了热水,桌上还放着清茶小点。在外面跑了一天,这会儿刚好想要洗去一身烟尘,顺带解解乏。
袅袅升腾的热气里,凌芜阖眼枕靠在浴桶边上,脑子里却似走马灯一般转个不停。下山时,闻昱问她巫族与玄月狐族之间可有交集,她将从前的记忆翻了个遍也没找出二者之间的关联。
可在那些岁月里,凌芜自己游行世间,与巫族也并未有过多往来。将阿箬送回巫族时,她从几位长老口中知晓了炎凛的事,这位因着沉迷邪术禁法而即将被处死的大祭司。
“炎凛...和玄月一族究竟有何关联,”凌芜眉心微蹙,“若只是普通的擅行邪术,长老们又为何要借朱雀神火,这般狠绝的手段......”
同闻昱这趟出来,本就是为了弄清季越与炎凛的关联,眼下获知的线索既指向了玄月一族,那镜霜湖便是非去不可了。
只是......
凌芜轻舒一口气,心中暗忖:尧山之时,炎凛虽有意留了一手,但到底是被赤羽箭穿心而过,足以叫他折损大半修为。眼下他正以为世间当再无令他掣肘的存在,但这些年他如此消停蛰伏,恐也是为了更深的筹谋。或许只要查清当年之事,便知他做这一切的缘由。
从前,他说是为了夺朱雀羽。可后来的一切却分明是冲着她而来,这应当不只是为了报复她借神火......
也罢,一切待去过镜霜湖之后,应会有个解释......
第二天一早,酒楼的小二便端着热茶和餐食进了雅间。隔桌对坐的两人这会儿正巧说到要离开泾水回昭京,小二便笑着说:“今个天儿好,贵客出行倒是方便。”
凌芜闻言望向窗外,晴空碧如洗,旭日和暖,确实是个好天气。
“唉...出门前便答应了她俩,不好食言。”凌芜啜了口热茶,轻声道。
闻昱似是也想起了出门前的情景,微微勾了下唇:“此处距昭京还有约莫十日的路程,应是赶得及在除夕前回去。”
言语间,小二已将餐食摆放齐整,忽的记起他二人昨日去过玉清山,便随口说道:“说起来贵客运气挺好,若是二位今日去那玉清山只怕就不如昨日顺心了。”
“怎么说?”
“昨儿夜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长生观的住持听尘道长...没了。长生观今日已闭门谢客了,想是要关上一阵子了。”小二唏嘘道:“我听好些人说这长生观的神仙灵验,若是二位今日去可不就只能错过了。”
凌芜眸光轻转,笑道:“是么,既这么灵验,这位听尘道长怎么未能替自己求上一求呢......”
小二顿时有些傻眼,心道说的是啊,城中私下里都说长生观可叫人起死回生,为何那主持反而没了性命......
闻昱抬眸看了眼愣住的小二,轻声道:“想来灵验一说应也只是虚名罢了...”
小二闻言下意识的点头:“约莫...是了,看来往后这话说来该没人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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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泾水城,一路北上,天气愈发寒凉。
这数日的路程倒也再未遇上什么奇事,很是风平浪静。二人到昭京城这日,已是除夕前一天。
昭京城前两日刚落了雪,这会儿屋檐墙根下还积着未消融的残雪。凌芜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入眼皆是张灯结彩,到处喜气洋洋,她这才真切感受到了年节于这凡世的意义。
因着与无忧的约定,二人并未在城中多停留,径直回了云栖宫。
“闻昱,从前的除夕你都是如何过的?”凌芜看着清冷的山道,好奇的问身旁的人。
闻昱想了想,看向凌芜:“与寻常时候也并未有何不同。”
凌芜听的一怔,继而反应过来,闻昱自小便待在云栖宫,性子又清冷寡言,想来与旁人也不大亲近。这点,从云栖宫里那些小弟子对他的敬畏便能窥见一二。也不知怎的,心里忽然涌上些许酸涩。
“那正好,”凌芜不紧不慢,回眸笑道:“明日你正好同我们一道下山去城里看看热闹。”
闻昱“嗯”了一声,唇角的笑意若隐若现:“我已嘱托霖墨订好了酒楼,夜里城中会有除夕灯会,应当很是热闹。”
到了寒星水榭,凌芜拎着从泾水城带回来的小玩意儿回小筑。刚一进门,无忧便笑着扑了上来。
“阿姐!你可算回来了......”无忧抱着凌芜的腰,仰头唤她,眼睛里满是欣喜。
凌芜轻笑着应了一声,摸了摸她头上的发髻。
“这趟出门可还顺利?”千梦接过她手里的小包袱,又拉着凌芜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迟疑道:“没受伤吧?”
“放心吧,没受伤。”
千梦这才露出些笑意,同无忧一起拽着凌芜往屋里走。
“明日是除夕,前两日我同无忧下了趟山,去城中买了些东西。我听说,即便是寻常人家,到了年节也要换上新衣。虽说咱们不是人,”千梦说到这里顿住了,直觉自己这话好似在骂人,而且还把自己也一并骂了。
凌芜眉梢轻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这话...我看往后你还是同无忧一道去上学堂吧。”
“......”千梦抿了抿唇:“不要在意细节,重点是我同无忧帮你也置办了一身新衣。”
无忧也在一旁猛点头。
这却是凌芜没有想到的。
千梦说着便转身从寝屋里捧出一件衣裙,小心翼翼摊开来放在凌芜眼前。无忧凑在凌芜身边,迭声咕哝着:“阿姐,这衣裳是我和千梦姐姐跑了好些成衣铺子,挑了许久的。明日你就穿这身同我们去逛灯会吧。”
凌芜垂眸看了眼那身颜色鲜亮,款式繁杂的衣裙,下意识便想拒绝,一抬眼却正对上这俩小姑娘希冀的眼神,婉拒的话就不大能说出口了。
半晌,她无奈的笑叹一声:“好。”
无忧高兴坏了,起初她与千梦给凌芜挑衣服时,本欲循着她往日的穿着打扮,可在铺子里看到这件衣裙时,便再看不上其他了。可当真买回来了,又着实担心这样华丽繁复的裙衫,凌芜不耐烦穿。
“对了,你可知明日也是闻昱的生辰。”千梦一边将那衣裙重新收好,一边问凌芜。
“闻昱的...生辰?”凌芜愣住了,她还真不知道。
“是啊,霖墨说的。不过,”千梦顿了一下,小声道:“不过他说,闻昱从前也不怎么过生辰。”
难怪,难怪方才他说同寻常时日并无不同。原来,不只是除夕,就连生辰也是如此。
“阿姐,明日哥哥会同我们一起么?”
“这还用说么,有你阿姐在,他必会与我们一道的。”千梦打趣道。
自打凌芜这次回来,闻昱盯她跟盯眼珠子似的,可不就是走哪儿都要捆在一处么。
凌芜虚瞪了千梦一眼,懒声道:“看你如今这嘴碎模样,倒是愈发像个人了。”
千梦:“......”
直觉这话听着好像也不是什么好话。
这厢凌芜被无忧同千梦拉着絮叨闲聊,那边闻昱正端坐在书房里听霖墨同他说着昭京城内的一应事项。
“大人,属下一直着人盯着季府,季越却是极少出门,一直待在府里。宫中传来的消息说是他身体有恙,告了病假。”
闻昱点点头,暗忖自从尧山之事过后,季越似乎一直不敢有何动作,想来应是被凌芜所伤。如今宫城与露微山皆有他借玄武之力设下的阵法,倒也不担心他轻易作妖。
闻昱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漫不经心道:“安远侯那边可有动静?他与季越可还有来往?”
霖墨闻言摇了摇头:“数日前,安远侯独自进宫复命。似乎是差事办的不好,被陛下斥责了一番,出宫后便闭门不出了。听说年后,就要领兵回封州了。”
“让人继续盯着吧。”闻昱一边吩咐一边起身往里间走,“对了,明日的事情可安排妥当了?”
“大人交代的都安排好了,对了”霖墨忽的想起一件事,笑着说:“无忧她们前几日去城中跑了一天,回来说是给您备了件新衣,就放在里面的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