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又喘又急的大嗓门儿不单惊动了里屋的唐英,也惊醒了竹笼里的苏清岚。奈何脑子晕晕乎乎的,身体也重的很,她挣扎着动了动,最后也只是低低的喊了声:“我在这儿......”
声音很细弱,可院子里的炎凛却听清了。
炎凛微微偏了下头,没说话,也没回头去看紧张兮兮盯着他背影的村长和李巳,抓着匕首的长指微动,冷厉的寒刃在指间打了个转儿,几乎是贴着张永年的脖颈飞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暗处的一扇木门上。
“砰——”
掩的严丝合缝的木门,霎时间哗啦啦的四分五裂,遍地都是木头碴子。
炎凛居高临下的瞥了眼仿佛失了魂的张永年,抬脚往刚没了门的杂物房走。
张家的院子里没亮灯,这会儿天也早黑透了。可苏清岚就是觉得,映在她眼中的炎凛分外清晰,抱着她的温热臂膀也格外叫她安心。她也分不清是五脏六腑翻涌而来的烧灼感磨人,还是因着被取血反复割开的伤口更痛,最终也只是化作嘴边娇气委屈的一句:“阿凛哥哥,我好疼啊......”
苏清岚恹恹的被炎凛抱出来的时候,张永年已经在原处颓然的跪了好一会儿,身旁还倚着位一脸病容的清秀女子。
可不论是这位女子,还是村长和李巳,看见炎凛的时候面上都有些惊惶。而当炎凛的步子停在张永年身侧时,这种惶恐显然又添重了好多。
“求郎君见谅,他都是为了我......若郎君要解气,我愿以命相抵。”女子哭着说。
张永年猛的抬头,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直直的看向炎凛,急声道:“是我抓了她,也是我伤她取血,你要报复,只管冲我。”
“永年他,也是太着急了,万望郎君念在他爱妻心切,宽恕这一次吧......”村长心知此番过错全在自己人,但终究心有不忍,只得温言恳求道。
至于李巳,他生怕炎凛记起此间种种还有他的份,缩手缩脚的猫在村长身后不敢吱声。
炎凛抱着小狐狸静立不语,众人却觉院中的气氛实在是不大妙。
苏清岚身体难受的紧,半睁的水眸瞥见那女子布满泪痕的脸,又见那夫妻二人情谊甚笃,便仰头用湿润的鼻尖蹭了蹭他的下巴,弱弱的哼唧了两声。
小狐狸明显带着安抚意味的举动将他胸中怒气抚平了不少,炎凛极轻的叹了口气,抬掌轻柔的抚了抚狐狸脑袋,迈步欲回村长家,白日里寻回的药草可还都留在那里。
“你当真......没法子救治么?”
张永年颓然沙哑的嗓音突然自身后响起。
闻听此言,炎凛头也不回,脚下连半点停顿也未曾有,苏清岚却支着脑袋瞥见了那人绝望的脸,她抬爪揪着炎凛的衣领晃了晃,低声问:“我的血,没有用么?”
“呵,没想到你这么大方......”炎凛面色一冷,没好气道。
匕首划的口子还新鲜着,周边的毛发都染成了赤色,居然还有心思关心加害者。
“唉,其实也不是。只不过,”苏清岚耷拉着眼,有气无力的辩驳道:“愿不愿意我这血都已经放了,若是没用,岂不亏了......不少血呢......”
炎凛无奈的扯了下嘴角,伸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虽未曾听见那一人一狐说了什么,但见他忽然停步立于门外,张永年和村长眼中霎时闪过一抹光亮。
“郎君......?”村长试探着唤道。
“你既有此问,昨日必是已然听过我的回答。”炎凛微微侧首,漠然道:“我非医者,你夫人的病症我医治不了。”
张永年面如死灰,几乎是圃跪在地,喉间溢出一声痛苦的泣音。
“她的病,我医不了。可让她多留些时日,却也并非没有办法。只是,”
“求郎君相助。”张永年欣喜若狂,朗声道:“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无论什么,都愿意......么,”炎凛的声音极轻,须臾点了点头:“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留下这句话,炎凛便带着苏清岚离开了张家。外间围着瞧热闹的村民,纷纷默不作声的让出一条小道。
苏清岚没力气去看那些人是何神色,晕过去前却是想着:真好,这下血可算是没白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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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芜从这旧日梦境中抽身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
背上被守山灵狐尾留下的伤隐隐刺痛,让她很不舒坦。凌芜支着胳膊坐起身,虚虚的斜靠在软枕上,神色未明。
原只当苏清岚口中的救命之恩是从狼妖手中救下她,不曾想这倒霉蛋还差点被当做灵药给人吃了。
这恩情,着实是有些难翻篇。
“少族长?”桃夭一进门便瞧见她一脸郁色的坐在榻上,赶紧迎上前轻声说:“可要起身了?”
凌芜点点头,侧过身将后背朝向桃夭:“你帮我瞧瞧,可是又渗血了?一晚上闹心的紧......”
昨夜她回房已很晚了,便没惊动桃夭换药,兀自换了寝衣便睡下了。这会儿,雪白的寝衣上沾染了好些殷红的血迹。
桃夭忙不迭取来昨日的药膏,捂着嘴小心替她上药。凌芜垂眸听着桃夭在身后边擦药,边嘶嘶吸凉气,心下不觉有些好笑。
“那个,”
“少族长可是想问炎公子?”桃夭是个机灵的,脆声答:“公子还未醒。不过,这也快到服药的时辰了。”
凌芜站起身由着桃夭帮她换好了衣衫,偏头看了眼外面,想到他那药还需要自割血作引,便取了桌上的一个干净茶盏,又利落的在腕上划了道口子。
她浑不在意,桃夭看的却很心疼。
接了小半盏血,眼巴巴守在一旁的桃夭赶紧凑过来替她包扎。凌芜见她眉头紧皱,眼尾透红,有心安慰两句:“这是我自己划的,知轻重。没多会儿也就好了,放心吧。”
桃夭瘪瘪嘴,轻声嘟囔着:“可那也会疼啊......”
凌芜愣了愣,倏地笑着拍了拍桃夭的手臂。
力道很轻,安抚意味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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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端去熬药吧。”
桃夭端着药引子下楼了,凌芜理了理衣裙,起身往隔壁去。
炎凛果然如桃夭所说,还睡着。凌芜脑海中忽然想起昨日这人有心怼她的那句“不早了”,不由心叹,真可谓风水轮流转啊。
也不知是身上的伤痛磨人,还是这人心有郁结,饶是这样睡着的模样,眉心也像是有化不开的结。
凌芜记得昨日族里的老大夫说了,给炎凛解毒的药得一顿不落的喝,少一次就得从头来过。她可不想昨夜的功夫白费,于是在榻尾挑了处宽敞的地儿落座,欲开口时却在称呼上犯了难。
自打住进这具身体里,她好像从未正经唤过炎凛,从来都是单刀直入的说话,要么就是你啊你的。
可现下,不把人先叫醒,话说一箩筐不也是浪费口舌么。
炎凛?炎公子?又或者......阿凛哥哥?
凌芜想到这个亲昵的称呼,不禁打了个颤。她纠结万分,嘴张了合,合了张,愣是半个字儿也没秃噜出来。
“咳......”凌芜轻轻清了清嗓子,正欲豁出去时,榻上的人却被她的动静闹醒了。
“你醒了!”凌芜此刻是真心高兴。
天知道,她有多喊不出口。
炎凛一睁眼便对上她鲜亮的笑颜,面上下意识也露出了笑容,总算不是前些日子那样的冷模样。
“我让人进来帮你更衣洗漱,可还能起身?”
炎凛暗自动了动,除了胸口处隐隐的闷痛,倒没多妨碍。
“有劳少族长。”
凌芜欣然出门,临下楼前唤了守在门口的两个小侍从进屋伺候炎凛。
过了半个多时辰,桃夭领着几个小婢子将厨下备好的膳食端上了桌,凌芜打眼看去,好家伙,全是些补血的吃食。
凌芜正对着那桌红通通的早膳犯难时,炎凛轻缓的在她身旁落了座。
他自然也看见了桌上那效用分明的膳食,又见身旁的姑娘俏脸皱巴巴的,一时也觉有趣。
“少族长,请吧。”
凌芜看着他递过来的一碗红糖小米羹,上头还缀着颗大枣,眉头更拧巴了。她下意识就想推开,桃夭却可怜巴巴的唤道:“少族长......”
凌芜:......
一顿早膳,就这样一个递,一个哄。凌芜硬着头皮吃下了不少补血的东西,看着小侍从们收拾的身影,她只觉接下来的几日不太好过。
凌芜歪在窗边的小榻上猛灌清茶,企图赶紧散去嘴里那股甜腻味。不经意间抬头却发现,炎凛今日对她倒是不生分了,安静地坐在对面,面上的神色也极温和,与她在苏清岚梦境里见到的那张脸渐渐重合。
这会儿她也看明白了,确实也不能怪苏清岚一头陷进去,初入俗世的小狐狸,就碰上这么个屡次救她于危难的温柔郎君,长得还好看,想不动心也挺为难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