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晨光熹微,几个小厮正扫撒着庭院中的落花。
几只麻雀在一旁的海棠树上蹦跳,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打破了清晨的静谧。
棠雨阁内,江浅听到窗外几声鸟鸣,眉头轻蹙,一双杏眼惺忪倦懒:“几时了?”
“卯时三刻,天色还早,小姐。”
听到屋里有了动静,春梧手中端着铜盆盛着刚打好水,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走进来。
昨日里,江浅让春梧去了前院和父亲带话让二妹妹参加宴席。
想起前世宴中的意外,她还是觉得应该小心为好,至于江寐的那些个心思,于她已经无关紧要。
“扶我起来梳洗吧。”
江浅拿着春梧递来的帕子一边擦着一边吩咐道。
梳妆台前,春梧一边为江浅描眉,一边自顾自夸着小姐:“那菊秋苑的二小姐怎么能和我们家小姐比,就算是放眼整个京城,有我们家小姐姣姣容颜的,能有几个。”
镜中,女子乌黑柔顺的长发如瀑布般散开,不时窗外的晨风溜进来,吹扬起的女子乌黑的发丝擦过精致细嫩的脸颊,皎白肤色好似剥壳荔枝,一双杏眼盈盈含波,似秋水荡漾,芊芊眉黛好似远山绵长,薄唇点绛,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下一点泪痣,盈盈带柔。
“任谁看到我们家小姐。都挪不开眼。”
春梧一旁得意道。
“你这丫头,数你的嘴最讨巧。”
江浅眼睛透过铜镜看向镜中的春梧,微微一笑道。
春梧见着小姐心情不错,又紧接道:“我是说实话,前月,二小姐跟小姐一起去宫宴,那些个公子哥儿一个个眼睛都跟长在我们家小姐身上一样,听说回来的时候,那二小姐还生气的冲着屋里的下人发了好些脾气呢。”
“女子容颜姣好又如何,总归是以色侍人,长久不了。”
江浅垂下眼眸,浓密的眼睫洒下一片阴影,低声自语道。
梳洗完,江浅带着春梧从后门出了府。
从大病之后,江浅就一直在院中养病,久违的日光洒在脸上,让憋闷许久的心情好了大半。
江府在金陵河左,锦溪街的竹巷中,宅子后是大片竹林而得名。定平坊多是在朝为官任职者居,周围竹林成片,宅子藏于竹林中,若隐若现,甚是风雅。
出了锦溪街,不远,就是西城中最有名的商市街,永安街。
先帝在世之时,封地建彰郡的昌王与朝中大臣结党营私,逢先帝驾崩,朝野动荡之时起兵谋反,当时战乱纷扰,死伤无数,百姓民不聊生,后逆党攻入京城,踏破城门,结果在此被伏击后退回边地,为纪念此战将此街命名为“永安”,意为永世安定。
京城中有两处街道最是喧嚷,一条街是正阳街,为京城主干道,亦是官道,前抵皇宫正门,后达京城大门,因官员上下朝经过,带动两旁商铺林立,许多小贩在此叫卖。
另一条就是永安街,与正阳街不同的是,永安街是依水而建,临金陵河,河上停着许多渡船,虽然金陵河也有通桥,名曰济济桥,但因民间传闻,男女两人牵手渡船从桥下过去便可一世白头偕老,因此划船游河也成一趣事。
“小姐,你看那边好生热闹。”
春梧拉了拉江浅的衣袖,指着桥对面的春令楼。
“走,去瞧瞧。”
对面人头攒动,让江浅也有些好奇。
春令楼是城西区最繁华酒楼,临水而建,通体为青砖黛瓦结构,飞檐翘角,宛如展翼的飞鹤于河边逐飞戏水。
二人穿过人群,春梧喊住招呼正在客人的小二:“小二,你们家今日怎么如此多人?”
那小二见是两位衣着不俗的姑娘,忙堆着笑凑近,热情道:“哎哟,姑娘有所不知,咱们春令楼每逢春初,都要打捞这金陵河里最肥美的鲜鱼,特制成‘酿鱼’——鱼腹里塞了冬笋、火腿、香菇,再淋上秘制酱汁,蒸得鲜嫩入味,入口即化!
又道:“今儿个姑娘赶巧,店里窖藏十年的‘松间漾’刚好开坛,这酒清冽甘醇,配上酿鱼,可是咱们春令楼当季难得的招牌,客人们自然争相来尝鲜呢!”
在京城中做营生的,眼力见都是有些的,小二见江浅衣着华贵,气质兰心,热情招呼道:“小姐,您看要不要尝一尝?”
“可有雅间?”
“诶呦,小姐来的真是巧,您不知道我们这个时节都是满座的,雅间一早订好了,不过今天有一桌刚好空了出来,我带您去。”
小二十分热情道。
小二在前面伸手引路,一路引两人上了二楼,雅桌临窗,窗外景色甚美。
“就这儿吧,那就上一份你们这的招牌,再来两个小菜。”
江浅点了菜,靠窗坐下。
小二转身推出门去,在关上门的一刹那,透过门缝,江浅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江浅微微一愣,“是他吗?”
若说起自己对沈随的记忆,上一世并没有多少。
一次借伞之情,一次宽慰之谈。
但在那段孤立无援的阴郁日子里,对她已然难得。
这一刻,沈随正与几位朝官并肩而行,他面如冠玉,鼻高唇薄,脸上带着一抹淡然的微笑。
他眉如墨画,斜飞入鬓,衬得一双眸子愈发幽深难测,那眼瞳黑得纯粹,如浸在寒潭中的墨玉,冷冽而沉静。
此时的沈随,察觉到目光后也看到了江浅。
只一瞬。
快得让她几乎以为只是错觉。
因此,她并未看见,男人转身时唇角那一抹极浅的笑——如春风拂过寒潭,转瞬即逝,却又意味深长。
不多时,隔壁房间里面传来一阵交谈声。
“今早上你是没看着张阁老那个脸黑的,哈哈哈哈。”
一个浑厚粗狂的声音说道。
“听说那个盐运使赵卫阊好像是张中阁的同乡,这差事还是他买来的。”
另一个声音接道。
“管他的,就算不是买的,可谁不知道那人跟张阁老有些个关系,他估计想着自己人好办事,谁知道出了这档子事,本来今年地方税就催得紧,这下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个浑厚粗犷的声音回道。
“这次参奏的事,倒是叫人有些意外,皇上一向护着张阁老的面子,如今在朝上公然打了张阁老的脸。”
一道清冷的嗓音缓缓出声,道出其中问题。
江浅听得出来这是沈随的声音。
“这倒是,诶,你们说皇上怎么想的,参奏是巡盐御史韩大人,可这次去江南监察盐税一事,是陈大人举荐的,如今这奏章摆到了朝上,张中阁不可能不多想。”
另个声音接道。
“最近朝中拉党结派的势头渐起,虽然不至于放到明面上,但皇上此举,是不是给我们提了个醒。”
其中一个人分析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当年昌王那事......”
刚起的话头,就急匆匆被另一道声音打断:“快别说了,那事谁敢提!”
“诶,各位大人,您的菜。”
小二推门而入,谈话声被打断。
屋中短暂沉寂,接着有人轻叹一声:“张阁老若真因此起疑,只怕朝中这潭水,要更浑些了。”
江浅与春梧隔壁房间在听到对面交谈后,就一直没有出声,朝堂之上的事,有时候就当算是听到也不可言语。
在上一世江浅嫁与太子后,身份的要求下,她也渐渐接触了些朝中交织关系,如今听起朝中之事,江浅心下也不自觉的思量起来:“沈随与张中阁之间,莫非早有芥蒂?”
前世,她入主东宫前,对这位内阁辅臣所知甚少,后来等她进宫,张中阁就已经倒台,而他身后的党羽,多是沈随奉旨清算的,只是不知道这件事里是不是还有别的关系。
到了晌午,太阳晒得人燥热。
江浅准备离开,却听到窗外一阵躁动,不多时房门突然从外面被撞开。
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她慌乱的看向门口,只见一名黑衣人踉跄闯入,肩头血迹斑斑,手中仍紧握着一柄短刃。
那盗贼许是听着这屋子里没有声音,于是想要从这个房间穿过,不想房间里面还有人在。
情急之下,直直朝着江浅所在的临窗位置迎上。
春梧惊叫大喊着:“小姐!”
春梧想要上前挡在江浅面前,却被前面倒下的桌椅撞翻在地。
江浅下意识起身后退一步,可脚尖磕在椅腿上,被绊了一脚后竟然朝着盗贼手中的刀刃上倒去,眼看着自己的脸离刀刃还有半寸,她害怕的紧闭双眼。
“小心。”一只强有力的手突然稳稳扶住了她。
她猛地抬头,沈随不知何时已立在她身旁。
他的手带着微凉的触感,却极稳地扣住了江浅的腕骨。
她整个人被一股巧劲带着转了半圈,后背撞进一个带着松木冷香的怀抱。刀锋擦着她鬓边划过,削断一缕青丝飘落在地。
"闭眼。"
耳畔响起的声音清冷如碎玉投冰,却莫名让人心安。
江浅下意识攥住他的衣袖,指腹触及绣着暗纹的云锦面料。
血腥味被撞入怀中的冷香冲淡,她听见利刃出鞘的铮鸣,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盗贼见势不妙,猛地撞开窗户,纵身跃入金陵河中,溅起一片水花。
房门再次被撞开——
一队身着铁甲的巡城司官兵鱼贯而入,腰间佩刀与甲胄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声。
为首的校尉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屋内,在看清屋内的两人面容时骤然变色。
"卑职参见沈大人!"校尉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时铁甲发出沉闷的响声。
江浅的衣衫因刚才拉扯有些凌乱,突然闯进如此多人,一时慌忙拉扯衣衫整理,沈随察觉到身边人的紧张,不动声色地将江浅护在身后。
他伸出宽大的袖袍挡住了她半边身子,又朝着一众官兵沉静道:“你们来晚一步,那贼子从窗外跑了,你们顺着河道找找,那人受了刀伤,跑不了多远。”
沈随指着那贼子跳入河中的位置。
“多谢大人,走,你们几个去上游,剩下的跟我去桥那边。”为首的校尉指挥道。
待官兵脚步声远去,沈随突然踉跄了一下,江浅这才发现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唇色已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仔细看去才发觉沈随的护住她的左手袖口洇开一小片暗色,接着晕色渐渐染开——方才扶她时,应是那柄短刀分明划破了他的手臂。
"沈大人!"她急忙上前搀扶,指尖刚触到他的手臂就沾了满手黏腻。
长袍内,月白色的锦缎衣袖已被鲜血浸透,暗红色的血珠正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地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
还不等江浅反应,就看到他身形一晃,声音沙哑“刀上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