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荣城难得的一年寒冬。

    天上的月像一块圆圆的冰,身边环绕的薄云是它散发的寒气,渐次穿过厚实的衣物,直往人的骨子里钻。

    岑金秋揣着手慢步走着,突然停下来打了个喷嚏,大剌剌地用衣袖一抹冻得冰凉的鼻子,继续往前走。

    他转过一个角,步行十来米,又拐过一个弯,路过半敞着大门的老人院,一座崭新的朱红的四角凉亭便跃进了他的眼里。

    要说崭新,也不完全。

    等到朱红色的漆褪了、暗了,柱子添上新伤,座位栏杆露出腐朽破烂的内芯,这座亭子会在村委的带领下重新被漆上一遍,焕然一新。

    亭子是什么时候建的,岑金秋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座亭子自他记事起就在这儿了,和村子一起。

    村子的名字是虎翼。家家户户夹成的条条道道像是一张无序的蛛网,在卧虎山脚下逐渐织大。

    岑金秋正经过凉亭,要往家里走去,却被人叫住了。

    “哎!金秋!你老婆觉得肚子有点疼,让你大哥载着去医院了,你快去看看!”

    叫住岑金秋的人,是他的大嫂李彩英,她家就在凉亭正前方三米的距离。

    夜很冷。

    李彩英家的木门大开着,她就坐在门口探出半个身子与岑金秋对话。

    李彩英有一张包裹住福气的圆脸,头发随随便便扎起,在她背后明亮扎眼的黄灯泡照射下,没打摩斯的头发丝像是一个被泡在水里飘摇的黄海藻。

    她一手端着碗,一手拦着身后好奇地探头的小儿子,水泡似的大圆眼里浮现出焦急的情绪。

    “去的急!妈也不在!你快去收拾点东西带去医院吧!”

    岑金秋在她的催促下却不慌不忙地点了下头,从裤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打开盖,抽出一根在嘴上叼起。

    橙红的火花在昏黑的夜布上绽开。岑金秋含糊地应了一声知道了,才迈开步子往家里走去。

    楼上楼下的窗户都是黑的,没有人。

    岑金秋瞟了一眼,才推开大门,木门吱呀的声音兀自在空落落的堂内回荡。

    他在堂内翻了一番,进左边的屋子转了一圈,又去右边的屋子转了一圈。

    没有找见给产妇准备的东西。

    伴随着噔噔噔的脚步声,岑金秋踏着木制楼梯上了二楼,进了自己的屋子,随手抓起一个包,往里面塞了几件他老婆的衣服,还有小孩的衣服。

    又是噔噔噔的脚步声,岑金秋下了楼,从楼梯底下推出自行车,从小门出去,蹬上自行车往医院骑去。

    这全过程他都刻意不往圆桌上的红色扁竹筐里面看。

    他知道那红色的竹筐里装着红色的蛋。

    那是前阵子他的发小送来的,让他沾沾喜气的红蛋。

    只有生了儿子的人家才会准备的红蛋。

    岑金秋没有吃,他老婆也没有吃。

    因为他们拖关系查了性别,这一胎又是一个女孩。

    岑金秋抬头看了一眼天,月很圆、很亮,很像他老婆那天的眼睛,装满了泪。

    “都这么大了,我舍不得……舍不得打掉..这也、也是我们的孩子啊。”女人的声音呜咽着,抽泣声止不住,一串串泪落在岑金秋的手背上。

    李细妹的泪比燃尽的香烟灰还要烫。

    岑金秋不作声,伸手挥开落在腿上的烟灰,狠狠抽吸一口,随手将还没到头的烟摁灭在床头。

    根据规定,头胎如果是女儿,可以去计生办领取准生证,再生一胎,然后就必须结扎。

    但他已经有一个女儿了。

    “那就算了呗,生下来吧。”岑金秋用方言说,声音像是透过一层膜,稍显含糊。

    他讲话总是很懒得张开嘴那样,吐字不清晰。

    但这次,李细妹听得格外清楚,她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泪,声音期期艾艾:“有没有可能、万一,万一是检查结果不对呢?可能、是医生看错了呢?”泪痕挂在李细妹的脸上,像是麦田中的田陇。

    是啊,万一,万一呢。

    自行车的轮胎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滚动,岑金秋被颠的一上一下的震,他的心也在跟着震。

    猛得一下,岑金秋捏了刹车,又调头回去,所幸骑得不远,很快就到了。

    他掀开盖住竹筐的红纸,揣了一颗红蛋在兜里,又蹬上自行车往医院去。

    医院的灯打的很亮,照得岑金秋的额头一点一点的闪着光点。

    他问过护士,寻了方向找到了李细妹的床位。

    李细妹已经生完了,脸上略显疲态。

    小小的、红红的婴儿像皱巴巴的猴子那样贴着她。

    “毛哥,你来了啊。”李细妹对着岑金秋扯了一下嘴角,“是女孩。”毛哥是岑金秋的外号。

    兜里的红蛋突然像是块石头那样咯人。

    岑金秋隔着裤子口袋摸了一把四四方方的烟盒,急促地点一下头,举起右手的袋子,平静地:“嗯,我带东西来了。”

    “三哥,你怎么才来。”

    被人推了一把,岑金秋回头,说话的女人是他的小妹岑金铃,手里提着一个草绿色的暖水壶,后面跟着大哥岑金春。

    岑金春手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穿着红色的小袄子,白色的毛领裹着米团一样的脸蛋,头顶扎了两个小丸子,像是可爱的年画娃娃。

    这是他的大女儿岑翡。

    岑翡看上去很困,小脑袋靠在岑金春的肩膀上,琥珀色的大眼睛眯细只剩一条缝。

    也是,小孩子的精力不如大人足,何况平时这个点岑翡早已入睡了。

    “嗯,谢谢你们了。”岑金秋说着,向岑金春伸出双手,接过岑翡。

    岑金春顺势就将岑翡递了过去:“嗨!都是一家人!”他双手合起搓了搓,没了天然的暖水壶,有点发冷。

    他瞟了两眼岑翡,心里嘀咕,他的大女儿小时候好像也没这么招人喜欢啊。

    思来想去,岑金春觉得可能还是长相的问题。

    岑家的几个兄弟姐妹,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有血缘关系,毕竟五官相似度不说百分之九十也有八十。

    一张阔而平的方圆脸庞随母,浅棕色的眼珠装在细长的眼眶里,随父,鼻子也不如海报上的明星小巧挺拔,鼻头肉厚,鼻翼宽。

    他们的小孩也就只是普通的可爱小孩罢了。

    但是这岑翡……

    岑金春又忍不住瞟了一眼金秋抱着的小女孩。

    即使岑金春以最刻薄的角度去看,也挑不出岑翡有什么缺点。

    小孩皮肤白皙,倒真的如名字那样像玉一样,父辈的浅棕色眼睛,到她这儿像是被洒了一把碎钻似的,又大又亮,鼻子又小又挺。

    弟妹也不是顶漂亮的人啊!

    岑金春看了一眼李细妹,麦色的皮,窄而长的脸,只有一双眼睛黑又大。

    岑翡可真会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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