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寝

    阿盈被宫人们服侍着沐浴更衣,如玉般莹润白皙的肌肤浸在温水里,滑腻得叫伺候的宫女心生艳羡。

    “阿盈姑娘,这就差不多了,不能让太子爷等候。”

    “是。”阿盈轻声应下,被扶着慢慢起身,浸泡久了的身子有些酥软无力,也是舒服的缘故。

    自进了宫就再没有这样惬意地泡过澡,如今天还是冷的,温泉水暖难免令人贪恋。

    就在半个时辰前,毓庆宫的何公公匆忙赶至敬事房,传太子爷的令,召司寝宫女伺候。

    管事的范姑姑发愁:“前些时候不是安排了四个过去,吟风、照月、听雪、惜花,怎么?太子爷都不满意?”

    何多宝“哎呦”一声:“您甭提那四个了,什么风花雪月的,一个,相貌叫太子爷瞧见不喜,一个,声音叫太子爷听着头疼,一个,体味叫太子爷闻了恶心,还剩一个倒是在寝室留了半宿......"

    何多宝悄声道:“不过那夜太子爷只叫了一回水便让人退下了,这一看就是没尽兴呐......”

    范姑姑赶紧命人拿来花名册:“天爷,那四个便是顶好的了,公公您好歹透露些,这太子爷究竟喜欢什么样的?”

    “这可怎么说了呢......”何多宝装作讳莫如深,一是宫里不许奴才随意谈论主子,二来他也不想叫旁人以为他摸不清太子的喜好,显得他很不中用。

    他哗啦啦地翻着册子,就是那么一晃神的功夫瞧见了纸上有个长着一双水灵灵大眼睛的小宫女。

    这小模样,实在是,勾人了些。

    “这个!”何多宝指了指册子:“这个叫什么?”

    范姑姑一瞧,不禁轻“啧”一声。

    “您可真是,眼睛够毒的!”

    何多宝眼睛一眯:“哦?”

    “这个叫阿盈,年前小选才进的宫,现在花房伺候,她年岁还小呢,规矩也没学好,便没想着安排她伺候主子们,想再教养些时候。”

    何多宝问:“哪家的?”

    “正白旗下包衣谢氏,祖父曾任管领,七八岁上父母亲都去了,只留下姐妹二人,自小在娘舅家养大,这个阿盈是做姐姐的。”

    说话间就有人从后头将阿盈带过来了,何多宝只瞧见一抹倩丽的身影在他面前矮了下去。

    一个小宫女规规矩矩地向他问好,嗓音轻柔:“谢氏阿盈,见过何公公。”

    范姑姑道:“抬起头来叫何公公瞧瞧你。”

    阿盈捏了捏手心,微微冒了些冷汗,但她没有迟疑,也没有羞怯,目光坦然,抬起头来。

    一时,何多宝都不知该怎么形容了,这粉面樱唇,亭亭似月,小小年纪便风流夺目,美得都有些不太正经了,像个妖精变的......

    这念头一出,何多宝先敲醒了自己。

    少不得要放尊重些,这小宫女万一真叫太子爷瞧上了将来可是能当娘娘的,毕竟太子爷是储君啊。

    “就她吧,好好收拾一下,这就跟着去毓庆宫。”

    范姑姑却有些不肯放人:“何公公,这是不是太小了些,怕伺候不好惹太子爷不快呀。”

    何多宝便冲阿盈抬了抬下巴:“你自己的意思呢?”

    阿盈心中一跳,绞了绞帕子,暗自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犹豫。

    她抬起头迎上何多宝的目光,一字一句,很是坚定:“回何公公的话,阿盈愿意伺候。”

    何多宝便懂了,这小宫女,也是个有野心的呢。

    也好,在这宫里呀,有点野心的才容易混得下去。

    于是,阿盈就被带去了太子的居室毓庆宫,预备今夜侍寝。

    一番梳洗打扮后,有宫女端来一个小托盘,上头放着一个精致的琉璃小瓶,瓶中盛着一些粉色的粘稠液体。

    “这是香体润肤的玫瑰油,奴婢伺候姑娘抹上。”

    宫女启开小盖,一股浓郁的香味扑来,阿盈蹙眉。

    这味道太重了,她不喜欢。

    “我不需要这个,劳烦姐姐们了。”

    那宫女一愣,叫阿盈这果断干脆的语气弄得有些不悦。

    “你说不用就不用了?这可是伺候太子爷!不弄洁净些叫主子看着不喜,可有你好果子吃!好容易得来的机会,可别自己得不偿失!”

    那宫女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只拿下巴看人,话里隐隐有几份拈酸吃醋的意思在。

    阿盈心中嗤笑,却不言语,眼底没有什么情绪,冷冷地转头面向另两个宫女,且看旁人怎么说。

    另一个年岁看着稍大些的宫女叫阿盈的目光弄得不安,竟是有些被震慑住了的意思。

    “得了,嚷嚷什么?这些小事,阿盈姑娘既然说了不用便算了,伺候姑娘穿衣吧。”

    阿盈笑了笑,眉目又复温柔,似方才短暂的冷厉不曾存在,她展开双臂,由着两个宫女伺候穿衣,送入太子寝殿。

    —

    “你方才帮着那小丫头做什么?还没成主子呢,就学会摆主子谱了!”

    “低声些!你好歹把目光放长远,这若是不得太子爷喜欢便罢,若是太子爷喜欢呢?人家成了娘娘第一个便拿你立威!”

    “嘁!一个司寝宫女罢了,太子爷还未娶妻,连个侧福晋都没有,哪里轮得到她?奴才秧子一个!”

    “你快住嘴罢!嫌自个儿脑袋在脖子上待腻味了是不是?宫里的四位正经妃主子哪个不是包衣出身?可你瞧如今谁人敢给这四位白眼受?自己说话注意些吧,别祸从口出!”

    两个宫女你一言我一语地走远了,阿盈收起思绪,往内室里去。

    这毓庆宫可真是富丽堂皇,紫纱挂幔,黄金烛台,或许比之当今万岁的乾清宫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可见太子如何备受宠爱。

    阿盈在脑海里不断搜寻对太子的印象,只剩得前时在宫中听来的流言,说太子在课堂上无故当众斥责了自己的老师。

    让那位饱读诗书的满洲儒士,翰林院学士徐元梦,羞得满脸通红,在一众年轻阿哥面前下不来台。

    人说,是当今太娇惯太子,才纵得他这样冷漠傲慢的性子,凡是不合心意便动辄打骂。

    可到底事实如何,阿盈不得而知,但无论怎样,跟了太子,总是比如今要好的。

    她父母双亡,家里太穷,既然注定入宫为奴,自然要求荣华富贵,不奢望所谓真情的。

    否则按宫规,宫女要劳作到三十岁才能出宫,到时一没银钱傍身,二没合适婚嫁,可真什么好活的。

    阿盈盯着摇晃的烛火出神,想到底下还有年幼无依的亲妹,思绪飘得有些远。

    “你还要站在那儿多久?”

    忽然传来一声人语,阿盈惊醒,她猛地抬头,竟发觉在珠帘背后,窗棂之下,有一张雕花软榻,榻上正倚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男子的双眸细长微翘,瞳色浅褐,光似琉璃,其中情绪却是如雾迷蒙,叫人捉摸不透。

    他早已不知盯着她看了多久!

    阿盈连忙跪下伏身,高呼:“奴婢见过太子爷,太子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胤礽轻笑一声,于杯中浅酌,口中瞬间蔓延的醇郁酒香令他愉悦。

    这小宫女磕头利索,不似旁人,上不得高台,一句吉祥话都要磕巴个三四回才能说全。

    他眉梢一挑,觉得有些许趣味,只道:“过来。”

    阿盈的耳朵便似被这道带着酒气的低沉男声给钻了似的酥痒,她压了压心跳,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走过去,在软榻前跪下。

    太子爷穿着一席玄色衣袍,长身舒展,两指间夹着一只精巧的青花梵文高足酒杯,斜倚在烟紫色的锦织软枕上,姿态虽然慵懒不拘,但周身的气压仍叫人不能忽视。

    阿盈识趣,素白双手拿起酒壶,替他斟满一杯,只是指尖微颤,漏了怯。

    胤礽察觉到了她刻意掩饰的惧意,问她,问她:“害怕?”

    小宫女下意识地点头,不过两下就又摇头,声线稍有紧涩:“回、回太子爷的话,奴婢不是害怕,是敬畏......太子爷气宇轩昂,奴婢瞧见了便心生敬畏!”

    她揣摩着上位者都爱听这些奉承话,太子骄奢,想必也不例外。

    只可惜她不知道,胤礽听了这些话二十来年,早已厌烦至极。

    这些人满嘴敬重,不敢冒犯,可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他自觉讽刺,但面上并未露情绪,把酒杯推至她身旁 道:“把酒喝下去。”

    小宫女的耳根子似乎一下就红了,如羽扇般的的长长睫毛颤了颤,拿起酒杯,仰着头一饮而下。

    喝得太急,酒性又烈,她重重地呛了两声,眼角瞬间染红似花,泪光浮现,无措地看着他。

    胤礽这才看清楚她的模样,果然是极美,红红的鼻尖和双眸,更添几分楚楚动人的姿态。

    他确有被惊艳到,心里不禁软了些,问她:“什么味道?”

    小宫女说:“是辣的......”

    这笨笨的回答反倒讨他喜欢,就在阿盈忐忑不安时,太子爷忽然笑了。

    他似被酒精迷乱了神智,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整个人又松弛了下来,不觉间眉目疏朗,如沐和风,琉璃似的瞳孔里折射出的细碎的光芒,是好看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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