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阿盈依旧回花房做事,半点没有因为伺候过太子就偷懒懈怠,尽管她身上确实不太舒坦。
这一批新选宫女大多已经分配了正经差事,阿盈是年后才入的花房,已经算晚,如今也不过是做一些培培土、掐掐枝这样的轻松活计。
也是范姑姑有心,早瞧中了新人里几个相貌出众的留待主子挑选。
如今阿盈伺候了太子爷,她更要瞧着主子的意思做事,若是阿盈没那富贵命便罢,若是真让太子爷看上了,有意留人,就更不好给分配太多繁杂的活儿。
阿盈自然也清楚这里头的深意,索性她想走的也不是内宫女官的路子,一无人脉、二无家底,对这样的安排已很知足。
一连几日,太子没再传召,阿盈不急,她悄悄使了银子问过,太子不仅没传唤她,是压根没再召司寝宫女,想来不是喜新厌旧,只是开春了事情太多。
她暂且把如何勾搭太子的心思放在脑后,只专心做事。
如今太子爷并未将她放在心上,才侍寝过一回就想邀宠,那是找死。
她还年轻,太子爷也还未大婚,在此之前总能再找到机会引得太子爷注意。
“阿盈,这儿人手不够,快来帮忙!”
“诶!来了!”
阿盈揉了揉还有些发酸的后腰,沉下心来,投入干活。
午后捧着内务府新购入的花种路过御花园,墙角成排的朱砂红梅开得正艳。
此时已经开春,可冰冻的积雪还未完全融化,园内还是一片枯寂,只有这簇簇红梅似火一般旺盛地燃烧着霜雪,真叫人震撼。
阿盈一时贪看,停下了脚步。
朱砂梅因其浓郁的颜色而有个“骨里红”的美称,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阿盈忽然诗兴大发,想要吟唱几句,可奈何她文墨不足,想了半天,也只记得几句比较经典出名的。
“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念完,她自己先笑了,甚至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位名家的作品,看来还是要多读书的。
正欲离开,忽听见枝头传来“簌簌”的声音,阿盈来不及闪躲,雪便哗啦啦地落到了她衣领里,冻得直打颤。
她气呼呼地抬头,却看见重重叠叠的红梅间窜过一抹毛茸茸的小黑影。
它十分敏捷,借着树枝灵巧地跃上屋檐,再一跳就攀到了宫墙内延伸出来的一截枯枝上,长尾卷曲又调皮甩动。
原来是只小狸猫,它不知几时注意到了那枝上挂着零星几颗果子,正好奇地伸爪勾弄。
阿盈定睛一看,竟是几颗板栗,宫里少有栽种栗子树的,这座宫殿想必是长久无人居住,疏于打理,才长了这么几颗野果。
不过白雪红梅,狸奴逗趣,倒是一副灵动的画面。
看那小家伙身子吃得圆滚,毛色光滑,虎斑似的黑色花纹交错繁密,品相挺好,不像野猫,该不会是哪个主子的爱宠吧?
阿盈难得躲懒,这下更不愿走了,仰头看猫许久,竟也不觉得脖子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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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爷,松枝取来了,您……”小太监醒石抱着一大捆松树枝赶至流芳亭。
却见他家主子爷负手而立,站在亭中,朝着远处,似乎看什么入了迷。
醒石悄声往那一瞅,果然瞧见太湖石砌做的假山景致旁,有一女子站在梅花树下,丰容照雪,绝色无双。
瞧那穿衣打扮,应该是个小宫女。
美人赏花,三爷赏美。
醒石心想,三爷这般看入了神,莫不是瞧上这小宫女了?
"爷若是喜欢,奴才叫她过来?"
胤祉倏然醒神,他淡淡地睨了一眼这满眼贼笑的奴才,将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转动一圈,薄唇轻抿,俊颜微冷,瞧着就是不大高兴了。
醒石便不敢再玩笑了。
三爷生得俊美,雅好风流,更是主子里头少有的对待下人都温和有礼的,平素偶有奴才向三爷讨教,他都能一一耐心作答,实属难得。
不过醒石知道,那是三爷的君子秉性使然,若实遇到让三爷不喜之事,皇子的威严与气势,依旧叫人不敢拒绝。
“奴才多嘴,三爷恕罪!”醒石忙讨饶,还装模作样地掌了自己两个嘴巴,不轻不重,不过是要三爷知道他认错的态度。
胤祉确实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责骂他,只瞧他折来的松枝新鲜翠绿,上头还缀着些晶莹的雪花,便知他做事勤恳老实,没有偷懒应付。
胤祉心中满意,又复和颜悦色。
“祸从口出,自己知道便好。”
醒石连连点头,赔笑道:“今日是荣主儿生辰,爷孝心,特意从宫外带来荣主儿喜欢的点心,咱也快些去钟粹宫吧,免得这点心冷了,荣主儿吃着不舒服。”
"嗯。"胤祉应了一声,也不再往梅林处看,长身挺拔,踏雪离去。
阿盈对远处发生的事情无知无觉,她只瞧着树上这只小狸猫,玩累了栗子,在上头喵喵叫着,好像有胆子爬树,没胆子下来了。
阿盈眉头一紧,四下寻找可以帮助它爬下来的东西,却一无所获,那猫在树上被冷风吹得瑟缩成一团,嗷呜嗷呜地叫得更可怜了。
“傻猫!”阿盈低骂一声,想着若踩着假山石爬上树,应当能抱它下来。
“傻猫,等下接你下来可不许咬我啊!”
阿盈放下东西,卷起袖子,提了提裙摆,就往假山石上爬,小心避开湿滑的雪水,她尝试了两下,顺利骑上了枝干。
幸好此处无人,若是让管事姑姑看见她这没有规矩的模样,定少不了一顿训斥。
“咪咪别怕,到我这里来……”阿盈柔声诱哄,一点一点地挪到猫旁边,小心翼翼地朝它伸手。
那家伙倒不怕生人,供着鼻子闻了闻她的指尖,眯着眼睛喵呜一声,扭着脑袋便贴上来蹭痒痒。
阿盈看准时机一下揪住它的后颈肉,这家伙卷着尾巴,老实巴交地任由她拎着藏进怀里,还出发舒服的呼噜声。
“看你这一身膘,想必平日里也是好吃好喝地养着吧,下回可别再自己偷跑出来爬树了,天还冷呢,没人救你,能把你冻成冰雕!”
阿盈撸了几把柔顺的猫毛,过了手瘾,想着来都来了,顺道就把那几颗栗子也摘了。
最后,怀里揣着果子和猫,心满意足地下了树。
“可要把你送去哪儿呢?”阿盈正思索着该如何处理这只猫,后头就传来一声吆喝。
“主子您瞧,阿狸在那!”
宫女打扮的小丫头搀着一个身穿浅湖色竹石纹缂丝旗装的年轻女子匆匆跑了过来。
“姑娘留步!”那女子急切喊道:“这只猫是我养的,能否将它还我?”
她细眉杏眸,紧盯着阿盈,粉白的脸上红晕未消,眼中亦满含忧惧,一路跑来气喘吁吁,连发上的素色珠钗也随之颤动。
阿盈心道,这身衣着打扮虽然素净,并不出挑,但也绝非是寻常宫女可有的。
“小主客气,即是小主的猫,奴婢岂有霸占不还之理。”
阿盈福身行礼,将小狸猫交还她手上,女子顿时松了一口气,紧紧地抱住猫儿,脸上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叫你瞎跑,冻坏了吧?”女子爱怜地亲亲猫头,眼中泪光浮现,又不放心地将猫儿前后翻看。
这实是个爱猫之人,阿盈感叹。
“小主放心,猫儿只是贪玩爬到了树上,奴婢发现及时,将她抱了下来,并无受伤。”
阿盈对这主仆两人解释一番,那宫女亦福身回礼,满眼感谢。
“奴婢素云,多谢姑娘搭救,我家主子是景祺阁的陈答应,这只猫是主子的爱宠,珍视异常,今日午后发觉它不见了,忙出来寻找,这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只怕主子也要伤心坏了。”
阿盈心下了然。
这陈答应出身江浙,是一年前选秀进宫的,因不得宠,自进宫后就未晋过位份,半年前生了一场大病,久不痊愈,宫里人忌讳,便将她挪到了偏僻的景祺阁居住。
只是阿盈没有想到,这传闻中久病无宠的陈答应竟是生得这般年轻貌美的,心中难免唏嘘。
“素云姐姐客气了,奴婢是花房宫女谢盈,眼下也该回去当差了,先行告退。”
“且慢。”陈答应忽然出声挽留,她将猫儿放到侍女怀里,抬眸盯着阿盈,细细瞧着。
阿盈正有些疑惑,陈答应率先恢复神智,她想了想,从腕上取下一支雕花白玉手镯,递给阿盈。
“姑娘好心肠,想必也是爱猫之人,我今日出门匆忙,身上并无带银钱,这只手镯便当做是给姑娘的谢礼。”
阿盈微微吃惊,答应位份虽低,但终究是皇帝嫔妃,凌驾于她之上,可瞧陈答应目光真切,竟丝毫没有主子架势。
“答应不必如此,不过是举手之劳,若是答应真想谢我,可否……”
阿盈掏出藏在怀中的栗子,笑道:“可否借答应殿中炭火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