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下午两点,我挺直腰背端坐在牛岛家的会客厅。

    被炉这种东西当然不可能出现在这儿,我只好尽力把腿缩在坐垫的范围内,不让自己接触冰凉的地面。

    进门的时候在玄关脱下了外套,现在只穿着一件毛衣,在暖气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的室内有些不太够用。

    正在犹豫要不要去门口把衣服穿回来,帮佣的阿姨帮我上了茶水。

    “谢谢,苔子阿姨。”我答过谢,掌心捂着茶杯,热意顺着血流扩散,终于感到舒服一些。

    “最近都没有见到阿熏呢,你现在在哪里读书啊?”

    苔子阿姨抱着托盘,笑眼盈盈坐到我身边,用目光将我从头到尾描摩了一番。

    她从我有记忆开始就在牛岛家任职,至今起码也有二十年。在阿若父母离婚之后,阿若妈妈忙于工作无暇顾及家里的时候,是这位苔子阿姨一直担当半个母亲角色,照顾阿若的生活起居,还要操持许多家务杂事。

    在幼年的我眼里是她和哆啦A梦同等厉害程度的人,也是这个家里唯一会用笑意欢迎我上门的人。

    “现在在东京的学校,高三会回来这边。”我乖乖回答苔子阿姨的问题,浅浅啜饮一口杯中的茶水。

    暖气的温度终于开始驱走寒冷,雅致古风的茶室宽敞宁静。

    杯口散逸的水汽逐渐升腾消散,桌面上鹤首瓶中斜斜插着的梅花枝飘来幽幽清香。

    我已经回忆不起最后一次到阿若家是什么时候。

    小时候我来过几次,后来长大了懂事一些,总觉得在这边呆久了不自在,就很少再上门。

    倒也不是说阿若的外婆或是母亲对小辈严苛,这边到底是乡下,没必要搞高门大院的那套规矩,但是当有人在你面前维持板正的姿态、优雅的举止时,总归很难放任自己用随意的态度来回应。

    “真怀念呢,”苔子阿姨用食指勾起我鬓边的头发,帮我别到耳后,“一下子就长成大姑娘了。”

    她的指腹触感带着些许粗糙,都是常年接触粗活留下的痕迹。

    “还记得你跟阿若那次离家出走,出动了半个村的人出去找,一晃都快十年过去了,没想到当年那个调皮的小女孩现在这么文静呢~”

    女性长辈用暗含调笑的语气扯起当年的黑历史,我尴尬地动动脚趾,讨饶的唤她:“苔子阿姨~”

    “好啦好啦,不说了,呵呵呵。”她捂嘴偷笑。

    我用手掌扇扇脸上的热意,举起茶杯大喝一口含在嘴里。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我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又被爷爷奶奶娇惯纵容,做出的一些事情现在还能从一些接触颇深的长辈口中听到,这个“离家出走事件”就是其中之一。

    那时候阿若的父母还在商议离婚事宜的阶段,阿若的父亲短期内借住在邻镇一个朋友家。

    大人们距离童年太遥远了,他们总以为孩童难以理解复杂的情况,认为小孩只要接受安排好的生活就足够了,做出决定时往往想不起孩子也是需要解释的。

    那次我从小姑那里收到一副新的拼图,迫切想要跟人分享,就找了阿若过来我家一起拼。

    我小时候总有一种奇怪的掌控欲,如果我在跟另外一个人协作同一件事时发现对方心不在焉、没有全力以赴,就会没来由的非常生气。

    尤记当时我双膝跪在散落一地的拼图前面,绞尽脑汁寻找边缘光滑的试图先把边框凑出来,却发现坐在对面的人一动不动,双眼呆滞地在发愣。

    无名火一下子冒出来,我一把拍掉阿若手里拿着的那枚拼图,冲他发脾气叫到:“干嘛呢阿若!不想玩就回去!”

    被我莫名其妙骂了一通的阿若却没有反应。要说平常他虽然表情不那么丰富,但该给的回应至少还是有的。

    我发完火,头脑冷静下来,发现了他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

    我爬了两步过去,把脑袋凑到他低着的头前面,试图去看他的表情。

    “醒醒啦大木头!”见他还不说话,我干脆用额头磕他。

    反作用力作祟,我倒回去坐到地上,龇牙咧嘴地捂着额头。

    大木头被我磕得额头一片泛红,他慢半拍地捂上去,因为受惊瞪得圆圆的眼眶里缓缓溢满了泪水。

    “!!!”

    从没见过阿若哭的我一下子慌了,但是从来都是我哭别人哄,从来没有哄人经验的小孩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佯装发怒,扯着他的两边耳朵勒令他。

    “不许哭了!”

    哭了还惨遭怒吼的阿若一下哽住,不多时打起了哭嗝。

    他的泪水滴滴答答打在我腿上,我到底心虚,语气软下来。

    “所以到底怎么了嘛……”

    “爸、爸爸说,以后不在家里住了,说要跟妈妈分开。”

    “哦……那咋了?”脑子里还没有离婚这一概念的我有些不理解阿若的心理。

    对于从小被送到爷爷奶奶身边、一年也见不上父母几天的我来说,分开住就分开住了,反正于我而言没什么差别,某种程度上确实无法代入。

    “爸爸说,我是牛岛家的孩子,他不能带着我离开,让我以后要好好跟在妈妈身边。”

    “唔……”小小的我飞速转动丁点大的大脑,“所以,你是比较喜欢爸爸,想跟爸爸走吗?”

    阿若没有说话,我拎起衣角把他脸上那点眼泪擦干,提出了一个自认为非常优秀的建议。

    “那我们去找你爸爸吧!”

    “可是,”阿若有些犹豫,“爸爸现在住在大京叔叔家里,我不知道那边怎么去。”

    “简单!”我敲着掌心说。

    “村里的大人去别的镇子都是坐公交车去的,我们只要找到村子外面的车站,就可以到叔叔的地方去了!”

    我俩制定了一个自认天衣无缝、完美无缺的计划——在两家大人熟睡的深夜,我俩手牵着手,在没有夜灯的乡间小路上一路抹黑,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当时村子外头的车站。

    现在想想真的很好笑。先不提那个点公交车已经停运了,我们根本不知道那个所谓的邻镇在哪里,也不知道那个“大京叔叔”姓什么,住在什么地方。

    最后两个怎么也等不到车,精疲力尽头靠着头在车站睡死过去的小孩就这么被村里发现孩子不见了出来找的人发现,拧着耳朵带了回去。

    这就是那场“离家出走事件”的结局。

    回忆结束,我听到身后的纸门被人从外面拉开。

    阿若走进茶室,我立马起身迎上去,仔细察看他的表情。

    “怎么样,菊夫人怎么说?”

    他摇摇头,走到桌前坐下。

    苔子阿姨为我俩倒上新的茶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合上了门。

    “祖母没说什么,她只让我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要我以后不要后悔。”

    “……”啊这。

    这说不上支持也说不上拒绝的态度,不愧是菊夫人,还是没变。

    “那你……”我试图搜罗一些安慰的话,还没能出口,就见阿若抬起茶杯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反应比我想象中还要平淡。

    “你接下来什么打算呢?”我问他。

    坐在桌前深青发色的少年姿态端正,即使穿着跟和室风格不符的服装,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风仪也会让人下意识忽略那点违和感。

    “没什么打算。”他转过身看着半跪在他侧面的我。

    “要打排球是我早就做好的决定,本来就不会因为别人的几句话改变。我之前只是犹豫该怎么跟祖母开口,现在说开了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少年微微勾起嘴角,竟是露出了一个罕见的微笑。

    “不过就是要付出比之前更多的努力,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看着眼前少年的眼睛,一时有些恍惚。

    是因为刚才回忆了一番过往的事吗,记忆里还在因为父母要分离,无措哭泣的小孩子,没有勇气说出自己想法,甚至需要我拉着才能走出一步的男孩,现在已经能够目光坚定地直视自己的未来了。

    这让我感到些许落寞,但对于阿若来说也是解决了一桩难题,于是我还是扯起嘴角。

    “这下没有回头路可走啦,不过这应该正和你意,毕竟你是排球笨蛋嘛!”

    嘻嘻笑着,阿若却看着我,一副有话又有些不好意思说的模样。

    “干吗?”我收起笑,“又怎么了?”

    “……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他声音里的底气显得不那么足。

    “……”我仔细回忆,“什么话?”

    “就是,”少年顿了顿,似乎隐隐给自己鼓了个劲“要我去做你家的孩子这件事。”

    “……”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想得美!”我一巴掌拍上他的肩,想想又觉得可笑,于是干脆攀在他肩上闷头笑了会儿。

    “阿若。”

    “嗯?”

    “你能一直是阿若吗?”

    “我不是我还能成谁?”

    “说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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