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外墙皮上黑色斑驳，像是已经长入墙壁，呈现出沉闷颓败的气息。

    唐粥出了图书馆，就看见站在大型金属雕塑前拿着地图身形挺直的莫唯，雕塑的形状是M大标识的变体，下面的大理石底盘刻着M大的全称和校训。

    莫唯正对着图书馆的方向，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似乎是等了很久，他崭新的白色衬衫没有一丝褶皱，似乎永远不会染上污垢，看起来很像是一个真正的，教书育人的老师。

    他抬头看见了唐粥，见唐粥这幅模样，他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问:“你在里面发生了什么吗？”

    唐粥这才从门上的玻璃看到了倒映的自己——红肿着右手，发丝上也沾了不少黏液，衣服皱巴巴的，像是和里头的怪物干了一架一样。

    也难怪莫唯会问。

    其实这些褶皱都是唐粥在狭窄的问询台处，为了能少接触到黏液，把宽大的衣服拢到一起堆叠出来的，而头发上的黏液也是那时候不小心沾到的。

    唐粥举起自己麻麻的右手，很无辜地说:“我引开怪物的时候，在它留下的黏液处摔了一跤，恶心得吐了半天，没来得及洗手就被发现了，没想到浪费了一些时间后，居然会这么严重。”

    真是叭叭一张嘴，啥话都能编。

    她顺势曲了曲手指，想试试看这只手还能不能用。

    莫唯似乎是在思考她的话几分能信，但在看到她的手时，他还是道：“图书馆里怪物的黏液会导致皮肤溃烂，还会麻痹触觉，你这已经非常严重了，如果再不清理手很快就会废了。”

    唐粥也觉得情况有些严重，卖惨得适度，再拖下去手真要没了。

    “医务室里会有清理工具吗？”为免白跑一趟，唐粥提前问他。

    “除了图标建筑里会有些东西，其他的建筑里都是空的，而药品和纯净水这类物资更只可能从学生NPC的身上得到，但学生NPC会携带的，只有最基础且符合场景的东西，像是创口贴这种医疗用品，基本上起不到任何作用。所以我才会和你们说要尽量避开怪物，少让自己受伤，不然很难能得到及时的救治。而维持生命的食物则是连学生NPC都不会携带的，精力消耗得越多，后期就会越难保持状态。”

    莫唯的话让她心里那一线希望的火苗熄灭了。尽管当务之急是处理手上的粘液，但唐粥还是问了句题外话:“那怎么样可以从学生身上得到这些物资？”

    “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拿走藏起来，等剧情结束，只要没被他们带走的东西，就会变成玩家可以使用的道具。不过那些物资对于你的伤势来说杯水车薪，如果等刷完剧情再处理就来不及了，你还是先找个水池处理一下吧。”

    莫唯合理地替她分析当下的情况。

    图书馆肯定不能回去。而离图书馆最近，有洗手间又没有怪物的，就是逸夫楼。

    唐粥不假思索地往逸夫楼走，她脚步匆匆，很快就来到了逸夫楼的门口，也没有一点伤残人士的自觉，不等莫唯帮忙，就径自用肩膀借力，拿完好的那只手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莫唯本来是和她并肩而行，慢慢的，落在了她身后两步远的位置，最后，在即将进入逸夫楼的大门时，莫唯的脚步停滞了一下。

    “莫老师。”

    唐粥及时转过身。

    她对着鞋尖已经离开地面，差一步就要踏入门内的莫唯，及时地说:“我刚刚想起来，于时时还在里面刷剧情，还是我自己一个人进去找洗手间吧。”

    只要再晚一秒，莫唯就会进入逸夫楼，导致于时时所在教室的NPC狂暴化，使于时时陷入危险之中。而唐粥只是担忧地举着自己的右手，一脸抱歉我之前忘了的没良心样。

    莫唯的镜片上反射出一片白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他收回脚，站在了原地，说：“好，那你自己进去吧。”

    *

    洗手间里，水流的声音哗啦。

    唐粥清理完手部，头发和外套上的黏液，又撩起裤腿。她的裤腿上也沾了一些黏液，此时已经渗透了布料，腿上也泛出红肿。

    手上的黏液洗干净后，刺痛感才缓慢地传来，掌心开始火辣辣的痛。

    不只是手掌，唐粥的整只手都肿起来了，像是一只烂猪蹄，特别是用来点鼠标的食指指腹，已经溃烂出血，那一小块肉被水洗得发白。唐粥不再看这只手，用另一只手小心地鞠了水，边清理小腿上的泛红，边注意听于时时那间教室的声音。

    她一进楼就找到了于时时进入的教室，里面坐满了学生，貌似上的是堂英语课。

    隔着门和墙壁，于时时的声音很小，在洗手间里，唐粥必须要关了水龙头才能隐约听见一点，按常理来说，莫唯在楼外更不可能听见于时时的声音。

    那他是怎么知道于时时在逸夫楼的？

    唐粥重新打开水龙头，指尖隔断细长的水柱，水滴顺着手背滑入袖口。

    刚刚在门口，她没有忽略莫唯停顿的脚步——他知道于时时在逸夫楼里刷剧情，所以才会在进门前犹豫。

    莫唯知道唐粥在图书馆，是因为唐粥的地图在他手里，他可以看见唐粥多点的图标建筑。可于时时是在莫唯离开后才决定来逸夫楼的，莫唯又是如何得知于时时的选择的？

    唐粥沉默地看着水流。

    ……

    黏液彻底被洗干净，麻痹的触觉逐渐恢复，痛感开始渗入每一寸皮肤，唐粥靠着墙壁瘫坐在地，整只手都疼到抽搐。

    背后生出薄薄的汗，唐粥抑制住想要握拳的冲动，把头埋入膝盖，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想回图书馆，再把手放入那些黏液中，饮鸩止渴地获得短暂的解脱。

    好一会儿后，唐粥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后槽牙已经咬僵了，她单手撑着身体起身，推开一间教室的门，在桌肚里找到了几张熟悉的草稿纸，只不过上面不再是线性代数，而是中级财务会计的分录草稿，唐粥把草稿纸翻过来，纸张的右下角依旧歪着写了几行小字——

    “别讲话啦，老师看过来了，小心被带到教务处受罚！”

    逸夫楼里所有教室的线索都是一样的。

    唐粥不再浪费时间，向逸夫楼外走去。

    莫唯正在看表。

    他永远站在一个从建筑里往外看不见的角度，只有当唐粥出了建筑，才能看见他。

    唐粥记得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也看见莫唯看了一下表，这像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唐粥不动声色地想着，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手掌以外的事物上，这样能缓解一些痛楚，直到莫唯走到她面前她才回了神。

    莫唯淡然地问：“怎么清理了这么久？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唐粥浑身一悚，她右手垂了垂，碰到了衣料，又是一阵钻心的痛。她蓦然意识到，莫唯看表的举动压根不是什么习惯，他是在计算她进楼的时间。

    唐粥松开抿着的唇，苍白的唇色下，被咬出血印的位置格外明显。她有气无力地说：“太疼了，没力气走，就在里面歇了会。”

    图书馆的那次，根据莫唯提供的躲避方法，从触发怪物到离开图书馆，中间最多也就耗时十几分钟，而她明显花了更久的时间才从里面出来，所以莫唯才会问她在里面发生了什么，只不过唐粥当时只想着如何为自己的狼狈样找个合理的借口，所以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她在瞒着莫唯找线索，而莫唯也在试探她。

    莫唯大概是知道图标的建筑里有其他东西的，但他并不清楚如何发现，所以才会参考她进楼的时间来判断她是否找到了些什么。

    ——他不希望唐粥发现那些线索。

    唐粥当时也是歪打正着，她本来只是想编个谎言解释自己右手的黏液，而那个谎言又刚好可以解释她为什么在图书馆里花了那么长的时间。

    不过这次唐粥没有忽悠人，在逸夫楼里待了那么久的确是因为手疼得她直不起身，虚弱的样子装都不用装。

    莫唯还是那副淡淡的温和表情，仔细看却能发现他眼底阴翳，像是蒙着雾霭，看久了让人觉得瘆得慌。唐粥觉得自己一开始认为他温和可真是见了鬼了。

    他顺着唐粥的话，很体贴地说：“要是太难受，可以等于时时出来，让她陪你一起刷楼，她应该是愿意的。”

    唐粥咧开嘴，撑出一个笑：“不用了，疼着也是疼着，早点刷完地图，还能少疼会儿。”

    莫唯道：“尽力而为就行，不用勉强自己……”

    “去体育馆吧，离得近，刷剧情也轻松些。”她打断了莫唯的话，主动建议道。

    唐粥身上的每一处伤痛和疲惫都在叫嚣着这已经是很久不曾运动的她的身体极限了，但她没有时间休息，她还有事情需要询问确认。

    剧情地点还剩下两个，分别是体育馆和机房，机房的剧情是当监考老师，在考试期间唐粥不知道那些学生愿不愿意开口，于是选择只剩下了一个，体育馆。

    冷风刮在汗湿的脖颈上，唐粥的脑子开始有些晕乎，她强撑着打起精神往体育馆走。林荫道上，莫唯把她的地图递给她，唐粥笨拙地用一只手拿着展开。

    入眼还是先看见“我的校园”这四个大字。

    地图上亮着的地方连成了一片，操场和体育馆在角落三面被亮光围绕着的位置，占了不小的面积。剩下的三个还没点亮的地点，是体育馆，机房，和实验楼。等体育馆的剧情刷完，角落这一大片地方也会亮起来的。

    唐粥勉强地笑了下：“地图貌似没有什么蹊跷，我之前可能看错了。”

    莫唯没有感到意外，他对玩家似乎有着无限的耐心，白跑了一趟也没有任何不耐的情绪：“没有问题是最好的，你放心，只要按照我说的方法去做，会顺利通关的。”

    “嗯，一定会的。”唐粥道。

    唐粥总感觉，莫唯像是一台运行过久，有些老化但依旧精密的设备，他和那些学生NPC不一样，他有更加自主的思维，却在情绪或者设定上并不完整，和这个游戏有些观感上的不相配。

    学生NPC是由葬命于此的玩家变成的，那他这个不属于怪物的老师NPC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