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阁,踏入弥漫着墨香的画室,仿佛踏入了一个被岁月尘封的艺术秘藏。四壁之上,画卷层层叠叠,像是历史的书页被风随意翻开,每一幅都藏着独属于自己的故事。
一幅山水画占据了最显眼的位置,崇山峻岭在宣纸之上拔地而起,峰峦叠嶂间云雾缭绕,仿佛是仙人挥袖留下的缥缈痕迹。山腰处,一条瀑布飞流直下,水花飞溅,像是能听见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山脚下,几间茅屋错落分布,屋前的溪流蜿蜒远去,溪边三两株桃花盛开,给这雄浑的山川添了几分柔和的春意。
众人各自忙碌着,蘸墨、提笔、裱画、裁剪、裹画、装盒的动作一气呵成。屋檐下的风铃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发出清脆忙碌的声。
柒雪俯身将画卷收进檀木箱,指尖刚触到箱沿,忽有疾风卷过窗棂,案头未及收讫的画稿骤然腾起。她惊呼着伸手去抓,那纸页却已掠过廊下雕花,飘飘荡荡落在青石小径上——正停在一袭月白长衫的脚边。
陌城望着足边轻颤的画纸,衣摆被风掀起半角。他俯身拾起时,指尖触到宣纸上未干的墨痕,山势勾勒的纹路竟与记忆中锡木岭的褶皱分毫不差。松林间那只回首的白鹿,眼瞳里似有露珠将坠,正是他少时在山间见过的生灵。
"柒雪..."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抬眼时,廊下女子的身影已与七年前雪夜重叠。她身着浅灰襦裙,外罩素纱披帛,发间一支竹簪斜斜簪住如云乌发,唯有耳坠上两粒珍珠轻轻晃动,映着她骤然泛红的耳尖。
柒雪后退半步,衣袖拂过廊柱时带起一缕若有似无的沉水香。她福身行礼,袖口露出半截素白中衣,腕间红绳隐约可见:"陌城公子...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陌城将画稿递还,指尖相触时各自微颤。他望着她眼底倒映的自己,忽然想起当年雪地送行,她也是这样欲言又止,最后只将一卷烙着松烟香的画轴塞进他行囊。
"此画..."他指尖抚过画中鹿眼,"可是姑娘凭记忆所作?"
"曾听君上描述过雪后松林。"柒雪垂眸避开他目光,却见他袖口露出的旧疤——那是十七岁替她摘野梅时划伤的。"未曾亲见,难免失了神韵。"
"神韵天成。"陌城忽然上前半步,风掀起两人衣袂,画稿在掌心发出沙沙轻响,"尤其是这鹿眼...竟似当年在溪边饮水时一般灵动。"
柒雪抬头,四目相对时,廊下铜铃忽然叮咚作响。她看见他眼中映着自己微乱的鬓角,想起七年间无数个临摹他描述的夜晚,笔尖在宣纸上洇开的,究竟是山水还是心事?
"锡木岭的秋雪..."陌城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若能与懂画之人同看,或许更见风致。"
柒雪的指尖轻轻绞住披帛边缘,红绳在腕间缠出细痕:"公子若不嫌弃,寒舍备有新焙的蒙顶茶...可愿稍作停留?"
风穿过廊间,卷起画稿一角。陌城望着她耳坠轻晃的弧度,想起她从前在画斋磨墨时,总爱哼些不成调的曲子。他退后一步,抬手虚引,长衫下摆拂过青石板上的苔痕:"姑娘相邀,岂有不从之理?"
她转身时,披帛掠过他指尖。两人相隔三步,并肩走向花厅,唯有脚下碎玉般的步声,与廊外竹影摇曳的声响,在寂静中织出细密的网。柒雪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却在跨进门槛的刹那,忽然想起画稿上未题的那句诗——"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茶烟袅袅升起时,陌城看见她斟茶的手微微发抖。窗外竹影婆娑,将阳光切成碎片,落在她发间、案上,以及那幅未干的锡木岭雪景上。他明白,有些心事如同画中留白,不必言说,自有意趣天成。
芳泽殿,曦月的指尖在青釉瓷瓶上碾出细痕,鎏金香炉里飘来的沉水香让她微微蹙眉。女官垂手立在身后,袖口绣着的十二章纹随动作轻晃,像极了昨夜盛廷宴上,众人看她跳舞时闪烁的目光。
"祭祖需三跪九叩,执玉帛时手腕要稳。"女官的声音如陈年老玉,"巳时初刻换素纱襦裙,申时三刻换赤罗大袖,头冠需按品级佩戴九翚四凤..."
"姑姑,请问为何是我与二叔同祭?"曦月忽然转身,发间步摇上的珍珠撞在颈侧,凉得惊心。她想起昨夜舞毕谢幕时,伯凌眼中闪过的赞许,那目光与陌城在天水城看她习字时的温和截然不同。
女官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许是因您与摄政王血脉相连。至于陌城公子和暮云姑娘..."她顿了顿,指尖拂过案上《周礼》卷轴,"许是因旁支不入主祭之礼吧。"
"可,二哥的母亲...不也是二叔的亲眷?"她伸手抚过祭服上的刺绣,金丝绣就的云纹在掌心起伏,"那为何我们..."
"公主,您该记挂的是祭仪。"女官忽然提高声音,袖口香粉气息扑面而来,"明日巳时三刻,需在太庙东侧等候摄政王。换冠时切勿低头,以免钗环凌乱失了体统。"
曦月转身望向窗外,一只孤雁正掠过琉璃瓦顶。她想起昨夜伯凌给她斟酒时,掌心覆在她手背上的温度,那温度像火,烧得她险些打翻金樽。而陌城始终坐在末席,目光垂落在酒杯里,倒影碎成万千银鳞。
"知道了。"她轻声应下,指尖无意识地绞住裙带。女官退下时,绣鞋碾过青砖的声响里,曦月心绪紊乱,不是为祭仪,是为伯凌眼中灼热的掌控欲,也为陌城欲言又止的沉默。
素纱襦裙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衬的茜素罗,伸手按住案上的《祭仪注疏》,书页间掉出一片枯叶,叶脉清晰如当年陌城教她临摹的锡木岭地形图。
窗外传来暮鼓晨钟,曦月望着天际渐沉的暮色,忽然明白这祭祖的繁文缛节,不过是大兴朝这盘棋上的又一枚棋子。而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将被刻进伯凌编织的网里,成为证明大兴皇室血脉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