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今日是您的及笄宴,怎么都这个时辰了还没梳洗打扮?一会儿老爷夫人可等着急了!”罗代云睁开眼,冷汗津津间,听见耳畔传来丫鬟青素的呼唤。
及笄宴?罗代云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死在永平十五年冬天的牢狱里。
恍惚间,罗代云记起自己闭眼前最后看到的景象。污水.....老鼠。以及自己夫君刘平得意的笑容。
“哎哟我的好姑娘,还发什么愣呢?快起来更衣!”青素拍了拍罗代云的肩膀,着急道。
罗代云却看着青素的脸发愣。
她记得,青素是在自己嫁给刘平的第二年,被刘平以□□之罪打死的。怎么眼下,她又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
罗代云愣了许久,才缓缓问:“......这是,什么时候?”
青素以为她是睡糊涂了,笑道:“姑娘可是记不得时辰了?今日您满十五,老爷请了许多夫人小姐来赴宴,为您及笄呢!”
十五。及笄。
过了好久,罗代云终于清醒反应过来。
想来是苍天有眼,又给了她一次重活的机会?
罗代云一时不知该作何想。正在她呆愣之际,青素已经为她拿来衣裳。
罗代云一边由着青素为她更衣,一边听青素道:“姑娘今日可得好好打扮。夫人特意嘱咐了奴婢,说是今日梁侯夫人和世子也要来咱家......虽不是明着说,但也有相看的意思。”
世子。
罗代云听到这句话,浑身一滞,那些恐怖昏暗的场景又尽数涌现在脑中。
从前她满心欢喜嫁进梁侯府,与梁侯世子刘平做了一对恩爱夫妻。可后来,罗家因触怒天威满门抄斩之时,她才知道,刘平娶自己,一开始便是因为利用。
罗家一落难,刘家的人看她便都厌恶至极,恨不得她立即去陪罗家人上刑场。
夫君刘平更是落进下石,靠弹劾岳家罪状博得名声。
罗代云如何能不恨?可恨又顶什么用?连她自己也因为刘家人的诬陷入了狱,最终冤死在狱中。
“姑娘,今日你见着梁侯夫人,一定要谨慎言辞。夫人说了,梁侯府会是姑娘的好归宿。”青素往罗代云头上插了最后一根钗子,语重心长道。
好归宿?罗代云不由得冷笑。
既然重新活过一场,那她当然不能走前世的老路。她不仅不会再嫁到刘家,还要刘家的人都付出代价。
“知道了,我一定.......好好对待梁侯夫人和世子。”罗代云低声道。
出了屋子,天光有些刺眼。
青素带着罗代云来到前院,院内已是一片语笑晏晏。各家夫人小姐们三三两两坐在一处,有说有笑。
看见罗代云来,众人纷纷回头,称赞罗代云举止大方,亭亭玉立。这些称赞之言不见得都是真心,但今日是罗代云的及笄宴,自然是要众星捧月。
罗夫人坐在上首,见罗代云依次向众人见过礼,便招呼她到自己身边来,随后指着身旁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对罗代云道:“云儿,这位是梁侯夫人,你应当见过。快给夫人见个礼罢。”
那贵妇人笑容和蔼,摆摆手道:“不必多礼。我早听说罗大人有个好女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罗代云看过去。
依旧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模样,此时的侯夫人,比她上一世死前记忆中的脸庞要年轻许多。
但罗代云知道,这张脸无论怎样笑容可掬,皮子下都是一颗歹毒的心。
和侯夫人做了十五年婆媳,她最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上一世罗家遇难,梁府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和罗家割席断义,侯夫人李氏便率先搜集起了罗家罪状,让儿子递交朝廷。
速度之快,手段之狠毒,令人叹为观止。罗代云不是没有乞求过她,乞求她高抬贵手,放过罗家。
那时罗代云跪在地上,李氏高高在上。罗代云说完一番哀求的话,换来的只有一声啐,以及一句:“你罗家做出不干不净的事,还想拉着我家下水不成?我告诉你,你本就不配进我刘家的门,过几天我便让平儿写了休书,你自个儿滚出去吧!”
......
罗代云掩住心中冷意,面上却是一片恰到好处的、属于闺阁少女的羞怯与恭谨。她微微屈膝,声音柔和:“见过侯夫人。”
李氏看着眼前容貌昳丽的罗代云,眼中满意。
她今日前来,本就是存了相看的心思。罗家虽然只是商户,但富可敌国,且罗老爷颇有经营头脑,在朝中亦有靠山。更重要的是,罗代云是独女,这份家业,将来若能成为她儿子的助力,那梁侯府的前程将更加不可限量。
她笑容越发和煦,仿佛真是个慈爱的长辈:“好孩子,快起来,不必多礼。今日是你及笄的好日子,我可是特地来为你道贺的。”
罗夫人见状,喜上眉梢。梁侯府的门第,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她连忙对李氏道:“夫人您客气了,您能前来,已是我们罗家的面子。”
两人又客套寒暄了几句,气氛一派融洽。
这时,坐在李氏下手边的、约莫是与李氏交好的陈御史家的夫人,忽然笑着开口:“说起来,罗姑娘这般万里挑一的品貌......我瞧着,竟与梁侯世子是说不出的般配呢!真真是金童玉女一般。”
这话一出,满座宾客都安静了一瞬,随即纷纷附和起来。
“可不是嘛!陈夫人好眼光!”
“罗姑娘温婉贤淑,梁侯世子年少有为,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若是能结成秦晋之好,那可真是京城一桩美谈了!”
罗夫人听着这些话,脸上笑容更是止不住,眼中充满了期盼,偷偷觑着李氏的神色。
李氏心中正中下怀,看向罗夫人,笑容可掬朗声道:“罗夫人,我看今日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又是云儿及笄的大喜之日,不如……咱们就喜上加喜,将两个孩子的亲事,就在今日定下如何?也省得夜长梦多,让旁人惦记了去。”
此言一出,庭院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罗夫人和罗代云身上。
这话说得直接,却也显出梁侯府的诚意和对罗代云的看重。
罗代云眼神一点一点冷下去。
前世,也是这般场景,母亲欢天喜地,以为女儿觅得良缘,当场便应了下来。那时的自己又是怎样?......大概也是欢喜的罢。
可如今……罗代云心中冷笑。罗家尽是忘恩负义之鼠辈,她怎么能再跳进这个火坑!
罗夫人正要开口应承:“侯夫人如此看重小女,实乃云儿的福分,我……”
“母亲,女儿不同意。”
罗代云出声打断了罗夫人的话。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罗代云。只见不知何时,她脸上不见了方才的羞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苍白的坚定。她挺直脊背,目光平静地迎向众人惊诧的视线。
“母亲,”罗代云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是不容置疑的决绝,“女儿不能现在定亲,更不能嫁入梁侯府。”
“为何?!”罗夫人问道。
庭院里静得落针可闻,所有宾客都屏息凝神,等着罗代云的下文。李氏更是目光冰冷。她万万没想到,罗代云会在这个时候驳她的面子——她今日贸然提亲,是因为自家儿子保证了罗代云已然对他有意,一定会答应亲事。
谁料罗代云竟然当众拒绝?
罗代云深吸一口气,微微垂下眼帘,再抬起时,眼中已带上了恰到好处的惶恐敬畏,她转向罗夫人,声音后怕:“母亲,女儿……女儿昨夜做了一个极其真切的梦。”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女儿梦见一条通体雪白的巨蛇,盘在家中的庭院里。那白蛇口吐人言,告诫女儿,说女儿命格特殊,需得在父母身边侍奉到十八岁,以全孝道,方能为家族积福。若是……若是在十八岁之前定下婚嫁之事,冲撞了气运,不仅女儿自身会有性命之忧,更会……更会连累家中,招来无妄之灾!”
说到最后,她声音情真意切:“母亲,女儿不怕自己如何,可女儿不能连累爹爹和母亲,不能连累我们罗家啊!那白蛇说了,这是天意,万万不可违背!”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又涉及鬼神之说、家族命运,顿时让在场笃信命理的夫人们面面相觑。
罗夫人更是被女儿这番话惊得脸色发白,看着女儿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的怒气瞬间被担忧后怕取代。
为人父母,最怕的便是子女安危和家族祸福。这白蛇托梦之说虽然离奇,但在此时此景,却似乎成了唯一能解释女儿反常举动的理由。
李氏的脸色则变得极其难看。
这罗代云,分明是在耍弄心机,故意推拒这门婚事!
可偏偏,她用了这样一个天意的理由,让她无法当场发作,否则倒显得她梁侯府不敬鬼神,强人所难了。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李氏心中暗恨,却只能暂时压下怒火,维持着侯夫人的体面,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