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代云那番话一出,罗夫人就装作方才无事发生,提也不再提定亲的事,不顾李氏的脸色,将及笄宴接着办了下去。
直到暮色渐起,宾客散去,庭院宁静许多,罗夫人才将罗代云叫到跟前,认真问:“云儿,方才你说的话可是真的?果真有白蛇托梦吗?”
罗代云沉默半晌,下了决心道:“母亲,方才女儿的话不过是为了搪塞侯夫人罢了。女儿之所以当众拒亲,只不过是不愿意嫁给梁侯世子。”
罗夫人十分疑惑,眸子里装满不解,“为何?......我听你身边人说,你和那刘平也是两情相悦,这才邀了侯夫人带着世子前来做客。结果你当众拒婚......母亲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罗代云垂下眼帘,语气虽轻,却很坚定。
“女儿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果真嫁给了梁侯世子刘平。但刘平却辜负女儿一片真心,更害得罗家满门不得好下场......不管是真是假,女儿都绝不会嫁给他了。”
罗夫人虽然有些犹豫,觉得女儿因为多思而拒了这门好亲事有些不妥。但她素来疼爱罗代云,转念一想,觉得既然罗代云不愿意,那便算了也好。
罗夫人拍拍罗代云的手背,“罢了,罢了。这些事你不必再想,母亲只盼着你一生平安顺遂,至于婚姻之事......你年纪还小,再等等也无妨。”
罗代云心中阴云未散,却还是笑了笑,“多谢母亲。”
从正院出来,罗代云看见一个小丫鬟在门口焦急等待自己。她一露面,小丫鬟边慌忙迎上来,对罗代云道:“姑娘,刘平世子堵在门口,嚷嚷着要见您,说您不见就不走......”
罗代云并未太过意外。
梁侯府本就是贪图她家富贵,眼看唾手可得的富贵要飞了,自然着急的不行。凭着刘平是做不出来这等堵门的事,想必背后必然有侯夫人夫李氏的主意。
罗代云也不惧怕。
她本没打算刘平这辈子会轻易放过她,既然有人按捺不住,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罗代云吩咐那丫鬟叫上几个家丁,随着她去向二门。
刘平早就等在二门外了,他今日本是沾沾自喜,以为和罗代云的婚事会就此定下来。谁知在外厅等了半天,却得来面色阴沉的母亲。
他万万没想到,会从母亲口中听说一向仰慕自己的罗代云亲口拒绝了婚事。
刘平当即是又羞又恼,觉得罗代云不识好歹看轻了他。再加上李氏煽风点火,便做出堵门这等有失体面的事来。
罗代云过去的时候,刘平正在门口骂一个拦着他的罗家小厮,“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拦着我?我梁侯府也是勋爵人家,我堂堂世子,还能让你这腌臜奴才欺负了?”
眼看他嚷嚷的起劲,罗代云在离刘平不远处停住脚,语气不咸不淡道:“世子心中有气,何必往一个下人身上使?世子吵着要见我,是想说什么?亦或是想知道什么?”
刘平一愣,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来。
他见着罗代云轻言细语,一腔愤怒又平息了些下去,咳嗽一声,勉强维持矜贵,“......代云。我今日来找你,不为别的,只想知道你为何不肯应允你我婚事?难道以我的家世,配不上你吗?......我也知道你对我有意,你——”
话还没说完,刘平便听罗代云冷笑一声。
他愣住,久久不能回神——他从未见过罗代云一向温柔的脸庞上露出如此神情。
似有讥讽,又像似在悲悯什么。
罗代云的确在悲悯从前的自己。自己怎么就会瞎了眼,看上刘平这么个心术不正之人?
既然是贪图她家的钱财,还偏偏要装成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他肯屈尊于贵向罗家提亲,是天大的恩德一般!
从前罗代云爱慕刘平,并不察觉得出其中滋味。可眼下她瞧着刘平嘴脸,只觉得可笑至极!
罗代云也不多说什么,只问了句:“刘世子。你想娶我,是因为真心对我喜爱,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
刘平一时有些心虚,强装着没有表露出来。要说这个时候的刘平,对罗代云的确也是有那么些喜爱的。但它是世子,当然不能把这一两分爱意宣之于口。
于是他不假思索便道:“不过是父母之命罢了,谈不上喜爱不喜爱。”
罗代云笑了笑,“倘若刘世子喜欢我,此时便不会说这样的话。既然你不喜欢我,又凭什么要求我来爱慕你呢?就算我爱慕你,亦知自重。梁侯府自然是高门望族,可罗家的女儿,也不会上赶着找一个心中没有自己的夫君。”
这番话说的刘平哑口无言,站在原地半晌不知如何应答。
同时,他又觉得有些蹊跷。从前的罗代云也不是这般伶牙俐齿。罗代云性格一向内敛,话也不曾多过几句,在他面前更是温柔小意。
怎么偏偏今日如此?
可罗代云都说出这样的话来,刘平要是还想要面子,便不能再争论什么。
他梗着脖子,憋了半晌,只对罗代云道:“......你家不过商贾人家,今日我母亲提亲,便是给了你机会。你既然不知珍惜,此事便也罢了吧。代云,你我二人情意就此决断,只盼你莫要后悔。”
罗代云笑容得体,此时这笑倒是有几分发自真心。
她微微扬起下巴,“刘世子走好,我绝不后悔。”
*
刘平几乎是灰头土脸走出的罗家门。梁侯府的马车在门外等着他,侯夫人李氏坐在车上,闭目安神。
刘平怒气冲冲掀开帘子,上马车去。方一坐下,便对母亲道:“娘,我看这罗家也是太不识抬举。罗代云平日里装出一副温柔贤淑的样子,今日却当众给咱们家难堪......这门姻亲,不要也罢!”
“不要也罢?”李氏鼻腔里冷哼,拿起手帕一挥,瞥了刘平一眼,“你以为我们家为什么要替你求罗家女为妻?如今侯府式微,罗家虽世代从商,却是富贵满堂。再说了,罗家这一代也有子弟入朝为官,我侯府不算丢了脸面。日后你要混迹官场,没有银子怎么行?罗家这一脉就罗代云一个女儿,你若是娶了她,还愁钱吗?”
......
刘平也知道母亲说的有道理,可方才罗代云当着下人的面半分颜面也不给他,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对上母亲冷冽的目光,刘平悻悻道:“......纵然我们有意,可人家不愿意,有何法子?”
李氏轻轻舒一口气,忽而勾了勾唇角。
“法子嘛,自然有。你只需找我说的做便是——行了,驱车回侯府!”
——
及笄宴后,罗代云度过了平安无事的三日。
自从那日赶走刘平,梁侯府的人便悄无声息,什么动静也没有。好像真的打算作罢了这门亲事。
只是罗代云知道,此事绝不可能如此轻易落幕。梁侯府虽然名声还算显赫,可内里亏空,早就成了入不敷出的门庭。梁侯府需要钱,而罗家有钱,梁侯一家怎么肯就此罢休?
只是罗代云此刻不愿去想。
许久未曾有过的短暂安宁,她该好好享受才是。
这一日,罗代云正在庭院躺椅上晒太阳。恰逢深秋,四周红叶黄花,好不宜人。
一个小丫鬟进来,满面喜气对罗代云道:“姑娘,快去前厅一趟吧,老爷回来了!”
罗代云一下子睁开眼,内心复杂万千。
父亲......
她这次重生,恰好碰上父亲去杭州。因此这些时日过去,连父亲的面都没见着。父亲一向疼爱她这个幼女,前世却遭奸人坑害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罗代云不仅没有帮到家中什么,她的夫婿还进一步将家里推向万劫不复深渊。
一想到这里,罗代云心中五味杂陈,当即起身,跟着小丫鬟来到前院。
前院里,罗父方才风尘仆仆赶回家,正坐着和罗夫人吃茶。丫鬟通报罗代云来了之后,罗父回头,抚须慈爱道:“云儿来了?我今日归家,给你带了不少礼物回来。一会儿叫下人都摆进你院子里,你好好看看。”
看见父亲的一瞬间,罗代云便有些忍不住鼻酸。
父亲这个时候还是康健模样,并不似牢狱中憔悴至极。从前罗代云不知道珍惜,还常常在父亲面前耍小性子——可如今,才知道双亲尚在,有家可归的幸福。
罗代云走过去,拉住父亲的手,“我能看见爹爹就好,什么礼物都不稀罕!”
罗父开怀大笑,“怎么云儿今日如此懂事,说话这般好听?好好好,父亲见着你,也觉得高兴的很。”
一家三口皆是忍俊不禁。
罗父喝了一口茶,又忽然想起什么,问罗代云:“我听你母亲说,你拒绝了和梁侯世子的婚事。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记得从前你和我说过,梁侯世子刘平一表人才,是个可托付的好郎君啊?”
罗代云笑了笑,“爹爹就算是女儿从前识人不清吧。”
罗父:“也罢,既然你不愿意,从今往后此事就不提了。只是云儿,你如今也及笄了,婚姻大事还是要多加思虑。既然梁侯世子不好,那为父说一人来,你瞧好不好?”
罗代云实在无心婚姻,有些敷衍答道:“爹爹看中了谁?”
罗父笑起来,“此儿郎你认识,还很熟。便是萧家三公子,萧念安。”
......
萧......念安?
罗代云嘴角抽了抽。
说起萧念安,罗代云实在找不出几段与他有关的好回忆出来。她和萧念安自幼相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只可惜两人好像天生便是死对头,每次见了面,说不上几句话便会争吵起来。
罗代云记得前世,自己一心想嫁给刘平,萧念安每每都是冷嘲热讽——虽然他说的话如今看来也有些道理,但一想起那副白眼模样,罗代云还是心有戚戚。
她苦笑一声,“爹爹,我和萧家公子一向合不来,我看还是算了吧。”
罗父不以为意,“欸,那些都是从前儿时的事了。我此次归京路上,遇见了萧念安,那可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我瞧来瞧去,怎么瞧都觉得我家女儿与他相配——哪一日有时间,我叫他入府来与你见一面!”
罗代云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拒绝。
罗父见状,以为罗代云是默许,脸上展露笑容。罗母看出女儿不情愿的心思,打了罗父一下,“你瞧瞧你,像是愁我们云儿嫁不出去一样!急什么?”
罗父摆摆手,“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瞧萧三公子实在是难找的好郎君......见一面又不会少块肉,此事便这么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