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娘子的屋内,赵听淮与祝大郎,还有几位自大名府来的大夫一同围着圆桌坐着。
几人正聊着什么,一道声音从门外响起,“赵听淮你怎么不喊我?!”
赵听淮嫌弃的看向门口,“你睡的那般沉,我如何唤你?”
“江郎君。”几位大夫齐齐起身揖礼道。
“一推不就好了?”江南晨就近选了位置坐下来,随意的摆了摆手,“快坐,没那么多虚礼。”
他扭头一转,问道:“伯母身子如何?”
一位大夫道:“今日脉象平稳有力,面色红润,这些日子养的甚是不错,日后汤药还是要喝的,但可以额外吃些食补的药膳。”
江南晨道:“那你们列个单子给我,需要什么都写上前,需注意的事项也写上前。”
赵听淮与祝大郎相视一笑,道:“已经写好了,都给甘草拿去了。”
“咳!速度挺快!”江南晨讪笑了笑,扭头对着祝大郎道:“伯父可有诊脉?”
“赵大夫日日都有帮我诊脉,便不劳烦了。”祝大郎笑道。
江南晨看了眼赵听淮,迟疑道:“他这般好心?”
“嘶!”他话音刚落,便被赵听淮踢了一脚。
无视赵听淮冷峻的目光,江南晨指着他道:“伯父你是不知道啊!赵听淮以前给我诊脉,给我开黄连!”
祝大郎知晓两人的性子,看出他是故意的,笑着说道:“啊我去看看她们怎得还不过来。”随即立马起身出了门。
“啧啧啧。”赵听淮摇了摇头,“你都把伯父吓跑了。”
江南晨闻言微微挑眉,拿了个苹果啃着,“小平安如何了?”
“夜里发了烧,我过来时刚退了。”赵听淮叹了口气,有些后悔道:“昨日不该带着她去的。”
江南晨闻言,沉默不语。
半晌,他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
几位大夫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告辞,总觉着有些话听不得。
江南晨不急不慢地放下手中的苹果,稍作思索后说道:“几位舟车劳顿,我已在天香阁定好酒席,劳烦诸位了。”
“无妨,这本就是我们该做的。”
“是啊,医者本分。”
——
祝平安来时,几位大夫早已去了天香阁,她连个残影都没瞧见。
赵听淮与江南晨又出了门,不知道去了何处。
屋内只余杳娘与祝娘子,两人不知再绣着什么。
见她进来,祝娘子眼含关切道:“可还难受?”
她是知道祝平安发了热,早上去看了一眼,大夫便来了。
手脚虽无力,却也不是一点力气没有,祝平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脑子里的混沌,开口说道:“好多了,您今日诊脉如何?大夫说了些什么?”
“一切都好,大夫说恢复的不错。”杳娘笑着拉她坐下来,“甘草煮了粥,等会就拿过来了。”
这般一说,祝平安才觉肚子空空的,她点点头,手上扒拉着绣框里的丝线,“在绣什么?”
祝娘子道:“杳娘在绣自己嫁衣上的东西,我给你绣几条帕子。”
她这才注意到杳娘手里的红布,“怎么不拿去绣楼?”
虽说嫁衣要自己做的好,但那手艺还是没法和绣楼比的。
杳娘温声道:“这就是从绣楼拿回来的,我再添上几针便成了。”
“你可要试试绣些东西?”祝娘子瞧她懒散的样子有些不悦,问她道。
祝平安伸手拒绝,“我的女红您又不是不知道,惨不忍睹一塌糊涂的,还是不浪费这么好的布和丝线了。”
说罢,她便起身道:“我去找找甘草,饿了。”
随即立马跑了出去。
杳娘与祝娘子四目而对,相视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着手里的绣活。
——
广平府城外,树林繁茂,微风轻轻拂过,茅草屋前一片死寂。
徐郎君端坐在石桌前,眸光淡淡的看向对面神情自若的赵听淮,浑身散发的冷意似是提前进入了冬日。
“你来时看见了流民?”
徐郎君不确信,语气加重的再问一遍。
他能在翻看昨日记录的尸检,赵听淮忽地来找他,还以为是为了祝平安,不曾想得了这么一个消息。
他扭头看向身侧的黑衣人,“你们都没注意吗?!”
黑衣人立即低头,在徐郎君的威压下有些颤抖,脊背贴着湿透的衣衫,却不敢动分毫,强行镇定的说道:“暂未有消息传来。”
赵听淮瞥了一眼,收回了视线。
这两人接触下来,他大概明白这些黑衣人并非徐家奴仆,更多的像是部曲、或者死士。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他能说什么的。
徐郎君深吸一口气,扯着一抹笑意,对赵听淮道:“赵大夫可否具体告知。”
“城外有,城内也有,衣着褴褛,不仔细看会当做乞丐,我恰巧路过听到了他们说话,口音是外地的,勉强能听出一两句荒灾之类的。”赵听淮蜷着手指,把慧明大师的话隐瞒了下来。
其实他一开始并没有注意,若非记得祝平安当初的样子,他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去查。”徐郎君冷声吩咐道。
一瞬,身侧的黑衣人便没了踪迹。
赵听淮见此,微微挑了挑眉,这等身手还真是厉害。
他微微侧头,说出了来此真正的目的,“平安昨日受了惊,往后便不参与倚红楼一事了,徐郎君若有需要帮忙的,尽可来找我。”
该是徐少夫人的原因,已经有几家人预测着生产期来寻祝平安的,这些便够她忙的了。
徐郎君并无意见,“这样也好,祝小娘子涉世未深,这等场面往后还是不要遇见的好。”
他今日清晨便被自家夫人书信一封骂的狗血淋头,直言他怎能让祝小娘子去这等危险的事情?
后又告诉他今日不必回府,夫人要去寻祝小娘子。
这让他也很无奈,明明……人不是他带来的。
“听闻祝小娘子过两日迁居?”
他心下一琢磨,或许还可以再弥补弥补,让夫人消消气。
“嗯,平安的父母要在广平府安定下来,置办了一处宅子和铺面。”赵听淮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
等他们搬到隔壁,他便请杳娘和媒婆上门提亲了。
“好事,想来你们的好事也要快了。”徐郎君打趣道。
他指尖轻点石桌,脑海里早已将要送去贺礼的东西列了个七七八八的单子。
——
广平府乃旧朝古都,街道四通八达,最中心的街道名唤朱雀大街。
祝平安头戴幂篱,漫无目地的走在大街上。
周围摊贩大声吆喝着,唐人点心,钗环首饰,应有尽有。
隔河相望,一抹熟悉的身影临立于对岸柳树下,正遥遥望着她。
祝平安顿觉心虚。
她出来没跟任何人说,只是突然想出来就做了。
对岸的人脊背直挺,长身玉立,对着她微微挑眉,好似在说“还不过来”。
祝平安深吸一口气,磨蹭着走上了木桥。
“赵听淮。”她小声嗫喏道:“你怎么在这儿啊。”
在家里找不到他,出来就碰上了,还真是奇怪了。
她瞧着赵听淮面色不善,心里更慌了,急忙解释道:“我就是在家里太闷了,出来走走。”
赵听淮依旧没说话,只淡淡看着她。
祝平安没辙,她最怕这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了。
只得软了声音,拽了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我就走走,没走远。”
赵听淮拿她没办法,早在她从桥上走过来的那一刻,便软了心,“街上太乱,你出来应该让甘草跟着你。”
“她在忙着跟何婶子做饭食呢,家里人多,她自己已经忙不过来了。”
祝平安松了手,知晓他没生气,立即眉开眼笑的说道。
“那为何不等我回来?”
“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赵听淮一时语塞,他好像确实没跟祝平安说自己的行踪。
“往后无论去哪儿,我都会和你说一声的。”他俯了俯身,问道:“想去哪里?”
祝平安摇摇头,“我不知道哪里有好玩的。”
她拢共来街上几次,眼盲的时候不知道,眼睛好了又出来的少,别说去哪玩了,吃饭都只知道天香阁。
哦,对,现在还要在加上倚红楼。
想此,祝平安忍不住的叹了口气,她好想念以往跟着阿爷在街上卖草药的时候。
阿爷支个摊子,她便四处跑,好不快活。
只是大了以后,阿娘便不许她跟着去了。
因而青山府的大街她也有几年没怎么逛过了。
“那我们就随处走走,可好?”赵听淮对哪有好玩的也不甚清楚,他打定主意要去问问江南晨才是。
两人并肩走着,祝平安忽地想起来,扭头问他,“你去哪了?身上有股昨天焚烧皂角的味道。”
她刚刚走近便闻到了,只顾着害怕忘记问了。
“去找徐郎君了。”赵听淮没满她,“倚红楼的事情让他和江南晨去查,我们能帮则帮,过两日有人请你帮忙去接生,这才要紧事,你需得再看看案的手札。”
祝平安整个人都被他后一句话吸引住了,眼眸里全是惊喜,闪闪发亮,“有人请我吗?!”
她还以为帮完王令容后,还需得学好长一段时间才会有人请她去。
赵听淮同样高兴,“是啊是啊,祝稳婆,你又要迎接新生命了。”
尽管世人对稳婆还有诸多偏见,但只要她喜欢,那便没什么。
有意义的事情并非一定要人尽皆知,无愧于心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