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兮月迎上几步,待至陆知卿面前。她微微屈身一礼:“小女子楚兮月,拜见少卿。”
陆知卿见她面色沉静,礼数周全,倒全然没有那晚的率性而为,小狐狸!“楚小姐,免礼。又见……”
“爹爹,今日多亏了林成小哥,女儿受益匪浅!”楚兮月急急打断陆知卿,轻扯着楚河雄的袖袍。
“小姐客气了!”说完,林成杵在旁边坐立难安,低眉垂首,手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放。
楚河雄见状,知他平时本就不善言辞,此时在陆知卿面前更是不自在,便对他道:“林成,你先退下吧!”
林成看似松了一口气,领命退下。
楚河雄不露痕迹抽出自己的袖袍,轻咳了声:“兮月!”又对着陆知卿无奈道,“小女无状,让大人见笑了!”
路知卿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无妨!”楚河雄怕是不知道,她更无状的样子,他都已见过,现下这般,比之此前,小巫见大巫罢了。
楚兮月趁着楚河雄不注意,冲着陆知卿拱手一礼,眨了眨眼,眼波流转间,顾盼生姿,似有千言万语。
陆知卿见状,使坏的念头顿生,他一惯冷峻的脸上,难得浮起一抹浅淡笑意:“楚小姐,可是有眼疾?”
楚兮月……暗道:陆少卿!过分了呀!
楚河雄关切地看向她。楚兮月低头垂眸,柔声道:“无事,爹爹!只不过眼里进了沙子。多谢少卿关心!”暗自道了声:冤家路窄!
陆知卿看了她一眼,复又转过头去,对着楚河雄道:“楚大人,本官对铸瓷亦颇感兴趣。适才听小姐一番话,受益良多,未知可否让本官私下向小姐讨教一二!”
楚河雄眼神在二人中间来回徘徊,忽而眉开眼笑,了然道:“小女拙见,能得少卿青睐,乃是小女之福。”
又看着楚兮月:“好好陪着少卿,务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楚兮月温顺应声:“爹爹请放心,女儿定好好地为少卿答疑解惑。”
楚河雄:“那下官便先告辞了!”
待楚河雄身影消失在库房。
楚兮月直直望进陆知卿眼里,无奈道:“少卿何故说这般令人误解之言?有何话需得支开父亲?但说无妨。”
陆知卿看着她,慢悠悠开口:“楚小姐,果真是聪慧。只是……楚小姐莫不是忘了那晚,还欠在下一个人情!”
楚兮月瞧着他,挟恩以报!面上却依旧温言:“少卿大恩,小女子夙兴夜寐,一刻都不敢忘!若有小女子能帮得上的,不妨直言。”
陆知卿未正面回答,反问楚兮月:“官窑近日连死两人,不知小姐可曾听闻?”
楚兮月:“倒是听下人议论过,刚在官窑内亦听得他们议论,此案悬而未决,官窑之内人心惶惶。”
陆知卿审视着她,片刻后开口:“死者两人,皆是失血过度,而且是周身的血被尽数放光而死。”
作案手法确实骇人听闻!楚兮月眸子暗了暗:“大人怀疑是官窑之人所为?”
陆知卿:“尚无证据。不过据大理寺调查,两名死者生前为人老实本分,在外并未与人有过争端。是以……目前更倾向于被官窑内部之人所杀!故想请小姐帮忙。”
楚兮月凝眸直视,忽展颜一笑:“大人,我一介柔弱,如何断得了刑狱?"
陆知卿知她调侃,轻抚额角:“在下非是强求小姐审案……”
他眸光微转,“但若以司窑者之心忖度,或许可察得蛛丝马迹!譬如那夜,小姐言之凿凿……”说着他目光落在她身上,好整以暇看着她的反应。
楚兮月思忖了片刻,杏眸骤然一沉,反问到:“被放出的血可曾寻到?”
陆知卿:“怪就怪在,并未寻得踪迹,总不至于带回去,藏起来?”
楚兮月摇了摇头,即便是现代,血液离开身体过久,也是毫无用处,何况是古代!且不及时处理亦有隐患。
忽而,她眼神清亮:“少卿,请随我来!”楚兮月正色道,领着他在库房中转了半圈,终停在角落。
“依少卿所见,这几个瓷器有何不同?”她指着角落里丢弃的几个红色陶瓷残次品。
陆知卿仔细瞧了片刻:“这几个瓷器形状倒是怪异,色泽好似格外诡异,也不对……”
楚兮月拿起其中一个瓷器:“比之其他,其表面色泽更加暗沉、斑驳,质地亦是疏松多孔,且多为暗红色。”
她轻轻地将手中的陶瓷与其他瓷器相击,手中陶瓷瞬间碎裂开来,“如少卿所见,此陶瓷更加易碎。”
陆知卿耐心地等着她继续说完。
楚兮月斟酌着,怎么用他听得懂的话解释,终是杜撰了情节:“我曾经在一本古书上看过这样一段描述,血液离开人体后会迅速凝固,形成固态的血块。若瓷土参了血液,则会降低可塑性和流动性,使得无法进行常规塑形和加工。烧制陶瓷时,高温会让血液中的水分快速蒸发,变性碳化。”
她继续解释道:“所谓碳化,和木材烧了成碳差不多一个意思。碳化会进一步破坏陶瓷原料性能,导致坯体出现裂缝、变形等,难以烧制出完整、质量好的陶瓷。”
她指着陶瓷几处裂缝和变形处:“少卿请看这几处,和其他残次品明显不同。”
陆知卿追问:“所以,楚小姐推断,死者被放出的血液被参进了瓷土里做成了陶瓷?”
楚兮月:“嗯!依小女子看来,十有八九。至于真相如何,只待少卿查实了!”
陆知卿突然沉默,意识到屋外有人。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楚兮月了然地点了点头。
陆知卿提高了音量:“只是,纵使瓷器参了血液,也难断定到底是何人之血。更难以此推断,是官窑之内的人所为?”
楚兮月配合道:“这有何难!都说滴血认亲,同理,亦可寻死者家人来此验证一番。小女子自有办法。”
陆知卿见她反应灵敏,和自己一番话配合的天衣无缝,暗自赞赏。嘴上说着:“楚小姐所言和本官不谋而合,只是今日本官还有要务在身,待明早,本官便命人去寻。只要确认死者身份,那行凶者便可锁定。”
屋外有个人趴在墙上,将他们的谈话听了个仔细,手颤抖着将衣摆挪作一团,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
许久之后,陆知卿听外面之人脚步声响起,知人已经离开。倾身压低声音道:“怕是凶手晚上便会行动,楚小姐,可要一块看戏?”
楚兮月闻到一股安神香,淡淡地,很是好闻。
她莞尔一笑,目光毫不躲闪:“大人,这是在邀请小女子吗?不过……本小姐惜命地很。就不去凑热闹了!”
悬案有了进展,陆知卿心情大好,轻笑了声:“小姐放心,在下定会护小姐周全。再者,小姐难道不想知道是何人所为吗?”
楚兮月抬眼望着他就这么笑着,这人……不那么冷漠的时候,还真是……赏心悦目。
二人出了库房,便瞧见楚河雄走了过来。
陆知卿拱手一礼:“本官先行告退,今日有劳楚大人了!”
他对着楚河雄,带着几分调侃,亦带着几分认真:“得女如此,楚大人好福气!只是……楚小姐高才,切不可随意发卖了去!要嫁也该是寻一门好亲事再嫁!”
楚河雄面色羞愧:“少卿所言极是!让大人见笑了,皆是下官治家不严。下官日后定好好为小女择一门好亲事!”
楚兮月……“少卿!爹爹!莫要拿我寻开心!”
楚河雄爽朗大笑起来,瞧着二人男才女貌,着实般配,看着陆知卿的眼神愈发的慈爱。
日暮时分,陆知卿真就乘着马车等在楚府门口。
管家来禀:“小姐,陆少卿已在府外等候。他特让小人告知您,已知会老爷同意。”
楚兮月:“他倒是想得周到!”,她清楚地记得白天自己并未答应他要同往。可现下……都惊动父亲了!只能同去了!
陈清见着楚兮月出了大门,恭敬行礼:“楚小姐,请上车,公子在车内等候。”
楚兮月微笑着,礼貌地和他打招呼:“谢过陈清小哥!”
一只指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轻执折扇,挑开了车帘:“楚小姐,倒是健谈!和谁都能说上几句。”
陈清……
楚兮月……“陆少卿,过奖了!”
陆知卿:“陈清,走吧!”
马车在距离官窑近处便停了下来,三人步行,悄然而至。
待行至官窑门口,守卫见着来人立马放行。心想也不知是哪位,怕是今晚要倒大霉了!
三人在库房附近的暗处隐藏起来,不一会儿,果真见着一黑色人影,偷摸着进了库房。
他们随即悄悄靠近,便听库房里头传来细细碎碎的响动。
陆知卿点亮了火折子,陈清快速入内,一个箭步,足尖轻点间便到了人影面前。一下子便抓住了黑衣人。
楚兮月小跑着靠近,见着黑衣人,诧异道:“林成,怎么是你?”
林成见事情已败露,苦笑道:“小人让小姐失望了。小姐高才,小人本有诸多铸瓷技艺想向小姐讨教。如今……悔之晚矣!想必小姐亦认为小人是个恶人吧?”
楚兮月戚戚然道:“我并未作此想,我一直认为凡事‘未知全貌,不予置评’。只是,可惜了你一身好本领,本该有个更好的结局!”
林成红了眼眶:“小姐,若是我早点遇着您就好了,或许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陆知卿摆了摆手:“陈清,两人带回去!”
陈清押着林成经过楚兮月时,她朝着林成温声开口:“珍重!”
林成回以一笑:“林成谢小姐!”
陆知卿不擅安慰人,可总觉得此时该说些什么
:“楚小姐……可还好?”
楚兮月神色微敛,幽幽开口:“各安天命,‘刑故无小,宥过无大’,本该如此。只是……”
她睨了他一眼:“下次若再遇此般离别愁苦之事,少卿还是不要叫上我为好。”
陆知卿盯着她,目光里有着几分认同,几分欣赏,还有……几分欢喜。
他嘴角忍不住弯起个好看的弧度:“这要求……恐怕在下恕难从命。毕竟……”楚小姐着实是个妙人!他在心里补完了后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