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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坎蒂丝,这位阿如村的守卫者保持着严谨肃穆的态度,接收了塔尼特部族唯一的幸存者。
她并未用下属的语气答复,而是保留着平等的姿态。
“关于通讯塔建立的通告,须弥城那边很早就寄送来详细的文件报告。阿如村也在尽力配合。有您的助力,想必此后的建造工程会更通顺吧。”
“塔尼特部族不算弱小,能在短时间内‘战胜’他们……”
“您的功绩与威名将被风传遍赤沙的每一处角落。”
话虽如此,坎蒂丝紧握手中的枪与盾,全身肌肉紧绷、一刻也不敢放松。
这不该是一个成熟老练的战士、守卫者该有的表现,她理应放松、大方、宽容的对待每一位心怀善意的到访者。且在战斗时、即刻紧绷的肌肉才能更好地传导核心迸发的力道,盲目的紧张局促只会错失先机。
但她没办法游刃有余地对待面前自称因论派学者的少女。
只有真正了解天空的广阔,才能理解自身的渺小。
只有真正与海洋对抗,才能明悟自身的无力。
能在半个标准时内(甚至更短)轻易解决了塔尼特部族,就意味着相近大小的阿如村也能在短时间内遭遇同等惨况。
坎蒂丝不可能、也不敢放松,但她已经清楚:
经此一役,沙漠中大半的固执部族都会俯首称臣,彻底接纳雨林的帮助。
风沙中磋磨着生长出来的植株,始终保留着尖刺、防护自身,但强大者能轻易去除尖刺,摘取果实。
一份大棒(武力威慑)、一份甜枣(工程援助),精通生存法则的部族都会快速接受现实。
至于不接受的顽固分子……
坎蒂丝低垂的视线余光瞥见少女远去的、被日光拉长的斜影,结局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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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尼特部族和愚人众保持着深度的合作。
少女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杀死部族人众,只是借助空气栓塞的原理、强制休克以作警告。
但在部族中搜索文件、纸质交易合约时,发现了散落各处帐篷、营地的不可忽视的多数罪恶证据,她才确信整个部族处于彻底的堕落。
那么就该利索地、痛快地执行杀鸡儆猴的措施。
这不是国与国之间的侵略保卫战,没必要随意痛下杀手。少女也不是横行独断的嗜杀之人。解决掉恶人,震慑沉默的摇摆者即可。
更何况,人力同样是一种资源。实用主义者就该充分利用好资源的再分配。
艾尔海森似乎从这次舆论的风波里察觉到了推波助澜者的身份,但他没去理会,不去管这份顺手而为的行动背后、潜藏的对聪明人的考验。
少女也不打算深究主使者的意图。
她喜欢直接一点,用这双足以俯视世界的眼眸去搜寻那人的下落。
【西南方向23°15’】
【名为萨梅尔的镀金旅团在寻找进入“永恒梦乡”的方法——(可能性的未来)抵达赤王陵圣显厅——阿赫玛尔意图带领子民走向超越的梦乡权柄】
【西北方向42°21’】
【有冒险家被圣骸兽叼去巢穴——被幼崽扑击——逃窜时掉下悬崖——(更改未来:偏移落点)掉入溪流】
【偏北方向33°05’】
【愚人众的残存部队撞上沙尘暴——(可能性的未来)十不存一——(更改未来:偏移落点)掉进沙坑地洞,避开风暴】
【偏北方向……】
【找到了。】
少女一步迈出,她的身影于眨眼间消逝,再睁开时,脚跟已然落地、踏入这座设备齐全、外部安保装置完备的隐蔽实验工坊内部。
“哈……”背对她的主使者叹了口气,似乎被发现的那一刻,他也发现了对方的踪迹,且对少女追逐而来的速度毫不意外:
“真是只追逐猎物、死咬不放的猎犬。”
“很有底气的发言。是准备了除切片以外的后手吗?”
黑发少女扫视这间实验室,视线穿过阻碍的墙壁、能看到按部就班巡逻的愚人众小队。
——他们一无所觉。
“当然。若是一名学者不保有几张底牌,便称不上合格。”薄荷绿的垂发一如记忆里的长度,这大概是他巅峰时期的形体容貌。
猩红的眼眸盯住少女时,目光内里透露出的情绪、远比少女本身更符合他口中猎犬的形象。
这只追逐知识、不顾世俗阻碍的狂犬,咧开嘴,尖锐的齿列反着光:“又是为了那位书记官而行动?”
“乖顺的、选择自我驯服的狼,最后只会成为被圈养成功的家犬。每日乞求着主人予以的微末食物,待在一处囚牢内,连散步的时长都有定额……”
“得到人类名为情感的项圈束缚,再也不能自由奔跑、肆意厮杀……”
“你,真的乐意吗?”
“你说的是野兽。而我是人,人是群体性、社会性的动物。”本就存在名为规则的枷锁。
“只要我一天认可自己为人的身份,就必然存在束缚。”除非我全然不认同这个社会。少女在心中补充,但没有说明。这没必要。
“无趣。”
他嗤笑出声:“正因如此,你才不算真正的强大。”
他后退一步,本该按计划那般从容撤离,却是被半步前倾的少女一把揪住了衣领。
四面纵横的水网在这时候才被行动间的气流带动,反射出隐晦的流光。
水线不知何时已捆缚住他的臂膀与身躯,向下拖曳,他顺势单膝跪地才免于被丝线切割成肉块的未来,又被少女一脚踩住膝盖、死死压制。
紧扣的领口被扯开,露出脆弱、无防护的脖颈,黑色的领带紧绷着被攥在她苍白的指尖,他无能为力又迫于压力的与少女对上了视线。
“虚实转换的梦境跳跃能力……”
“你从兰那罗实验上得到的成果?还是从草神身上?”少女单手抵在他的面具上,俯视的目光镜面般冰冷透彻,全然不顾水线本身的锋利是否会割伤他的形体。
——这可和她对待那位书记官的行动截然不同。
“果然。”她不指望主使者自爆弱点,仅仅客观的评价:“有些进步。”
“你看……”她略微低头,勾起的唇角轻蔑如此前的他(显然她在模仿着挑衅):“强者。如你期望的强势者。能够无视规则,无视谈判,无视任何道德规章、国家外交默则……”
“轻易取走你的性命。”
“你还期望我是个不守规矩的人吗?……多托雷?”
少女拉长的尾音,语调缱绻,视线里暗藏的尖锐杀意却无法忽视。
——【博士】,多托雷,这位活了五百年的自负执行官终于久违的体会到了濒死的气息。
冰冷的杀意如同至冬常年的积雪、贯彻整具身躯,体温骤降的同时,他短促呼出的气体便成了肉眼可见的白雾。
似在配合,地面上也开始外渗出白气,冰冷的气体与常温的室内纠缠不放,开始凝结出露珠。这种程度的冰元素力运用本不被放在眼里,但她见到了博士微动的口型,不得不松开些指尖的压制。
“呵。”多托雷笑出声,无有畏惧:“你可以杀死我,但你能同一时间解决我埋在世界各地的实验室终末装置?”
“我自然不介意拿这个世界与我一同陪葬,可你……不会同意。”
他的语气格外笃定,似乎早就看穿了对方的品性。
“七神,龙王,四大执政……这些个强大者都是如此……”
“我很好奇……这天外的景色,是什么让你们情愿维护这虚假的提瓦特?”
少女没说什么“真相会刺痛人心、引发混乱”相关的无用之辞,想来多托雷也不会在意那些会被区区真相刺伤的软弱之人,这些鸡汤说来也是浪费口舌。
——她向来根据当事人的态度改变行动方针。
——对软弱者强硬命令,对理智者逻辑沟通,对傲慢者予以压制……大抵如此。
“学者的好奇心真是致命。其他人做不到,因为被现实层层受限。”
“而你,恰好是个合适的人物,合适的天才学者、合适的不羁者……”少女瞥见他的未来,陷入了沉默。命运早已为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规划好了位置。
正如那“福波斯”,正如那“命之座”,正如那些预言。
“虚假之天不会持续太久……多托雷。你可以好好活下去,仔细看看这个未来。”
“……直接去你想去的挪卡莱德吧。不必再推波助澜这些舆论了,我的注意力不会被舆论所吸引而忽视你……你应该也清楚这点。”
——或者,—这场交流本就是他期望的。将我吸引而来,特来与他对话、让他获得更多的信息。
——谁让我是最容易找到的人选,又方便私下交流……
少女彻底松开领带,后退半步、不再压制,甚至转身离开。
这份轻易背对敌人的傲慢,正是对傲慢者最好的态度。
半边身影消散之时,她的言语才传入耳中:
“少拿普通人威胁我……那群巡逻队根本就是没执行过任务的新兵。”
“呵……”博士低笑,声音逐步抬高,说明他心中的愉悦甚至无法压抑、满溢而出:“回答正确。没有沾染过鲜血的无辜者,对你而言才是最好的威胁。”
地板缝隙间渗出的丝丝白气停滞了蔓延,它们本该在少女行动的同时,抹杀那群巡逻队、那群名义上从属于他的部下。
结果竟然有个蠢货比所有者本人还在意麾下的人员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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