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今汐偷偷开了手机开始百度自己，却不知是在车里的缘故还是手机的原因，每一次加载都慢的出奇，她头上都冒出了薄汗，在网页和微信之间来回翻找，却只简单看了一点公司简介和对外宣传。

    她几乎把手机翻了个遍，确认这位陈总没有任何发在社交平台上的动态，就连朋友圈都只是例行转发公司公众号文章。

    整个手机可以说基本上是出场设置。

    她颓废地仰在车座上，感到内心无比凄凉。

    难道她前几天新换了手机，那以前的手机在哪里？

    陈今汐仍不死心，又请一旁的年轻女孩帮助，却也时为什么无法找回，看了半天，摇摇头不知道。

    她几乎快要自暴自弃了，开始查最近有没有异常的日蚀、七星连珠、外星飞船、彗星撞地球，她想揪住一个外星人的衣领子问问到底为什么她要在这里，然而这几天一切都很平静，甚至连家长大战老师、网红感情破裂这样的花边新闻都没有。

    车又转了一个弯，眼看快要到一幢银白色大楼前，逐渐放慢了速度。

    噩梦！没有预习就要考试！小抄都来不及看的考试！

    *

    在她陈今汐的短暂一生中，没有打过一次无准备的仗，无论什么考试，必定提前一个月早早开始复习，精心复习三遍，巩固两遍，最终记忆一遍，可是现在，她坐在会议室中间，两手边一共五男二女，个个精干成熟，围着她这个暗自瑟瑟发抖小丫头。

    是，她早该想到了，什么条件才能供得起那么大一个房子，坐在她右手边被称作韩威总的人，长了两个浓浓的黑眼圈，用一脸疲惫迎接了陈今汐，把一沓厚厚的材料交到陈今汐手里，她现在举着这沓材料，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韩威总终于开口：“相信大家周末的时候已经看完了方案。”边说边转过头来，“陈总，”陈今汐一个激灵，只听他接着说：“新的方案目前……”

    后面的字陈今汐竭力在听，却听得云里雾里，不是，这男的说的是中国话吗，为什么每一个字儿她都能听得清，连在一块了愣是听不懂，她机械地翻查手里的资料，附件报表里的数在眼前晃来晃去，脑袋一片空白，好像考试时看小抄都不知道怎么抄。

    韩威总接着说他那边的工作情况。

    陈今汐额上汗岑岑，得支棱起来，懂不懂的，先把这一关蒙混过去再说，TVB看没看过，职场嘛。

    韩威似乎把她额上的汗理解成了为难，叹了一声：“供应商已经知道裁人的事情，现在每次都要求先交货款。”

    陈今汐总算有个能听懂的地方，忙强装正经问：“裁人，为什么要裁掉呢？人力主管在哪里？”

    韩威似乎一脸惊讶，仍然回答：“人力主管上周五已经收拾好东西办完离职走了。”

    陈今汐一拍桌子：“他怎么能辞职，这时候不该和公司共患难吗，他是不是看公司不行了。”

    七张脸齐齐地望向陈今汐，好像七朵齐开的向日葵，会议室内一时安静得掉根头发丝都能听见，好一会韩威才结结巴巴地说：“腾、腾总是被您开了呀。”

    “啊？被我开了？”

    陈今汐一边尽最大努力悄悄地把拍桌子的手收回来，一边乖巧点头：“对，被我开了。”

    能感到面前的七个脑袋瓜子在飞速运转，从陈总没睡醒到陈总已经彻底疯了。

    陈今汐笑了，笑得有点像哭。

    “接着说，接着说。”

    “这几个条线的业务裁之后下个月可以稍微松一口气，接下来就看着景盛天谈的收购条件。”

    说着一起看向她，似乎盼着她能说出最新进展来。

    显然失忆前的陈今汐是知道这件收购案的，可是她不知道。

    陈今汐开始后悔之前没有吃早饭，现在胃里灼烧得难受。她嘴唇发干，缓缓开口：“我想先去一下办公室拿我的东西。”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才补上两个字：“胃药。”

    *

    出了门是半开放式办公空间，陈今汐一路走过去，便一路迎接了办公区的人从笔记本屏幕后面投来的目光，她竭力装作镇定，想着如何在不被怀疑的前提下找到办公室，长长一条走廊上铺着绒绒的地毯，她觉得仿佛走在云端，深一脚浅一脚，咬着嘴唇，竭力用余光找寻，这个公司的装修风格略显怪异，好容易瞧见一道气派的门，她杵在跟前研究了半天，发现是公司机房。

    于是懊恼跺脚，正烦乱时，一扭头瞧见盥洗室，如遇救星，先找个地方冷静一下再说。

    把自己关在小小的拖布间，背倚着门，她现在需要保持冷静，事情说不定没有那么糟，说不定这不过是一场阴谋小说的开端，比如有人故意把她敲晕了顶包。深深呼了几口气，睁开眼拿起手机开始百度。

    是那个陈和那个汐，新闻和公众号文章显示她毕业之后没两年就加入了这家公司，那张拿腔作势一派商业女精英模样的人，可不就她么。

    不由得倚着门内心哀叹一声。

    门外有脚步声，紧接着是男人的声音，陈今汐一颗心提起来。

    洗手间里为什么会有男人？

    等等！她顺着门缝往外望，只恨不得自扇耳光。

    进洗手间还能进错成男洗手间！

    极为尴尬的声音，手扣在门上，来人似乎并没有打算出去，长长呼了一口气，旁边有人问：“她今天是怎么了。”

    另一个没有回答，陈今汐竭力屏住呼吸，那人似乎是等确认没人后才压低声音说：“上周电话里就听着不太好。”陈今汐听出说话的正是韩威。

    问话的人似乎颇有些不以为然：“以前人家是背靠资本大佬，出来玩的。”

    一阵嗤笑，韩威似乎叹了一声：“现在可靠不着大树了，人家早就有新人。”说着哼了一声。

    陈今汐气得直咬牙，这棵大树，只怕指得就是傅尧年了，看着昨天傅尧年对她的那副态度，两人果然早就分手，所以他以为她又找上他是为什么，他会不会以为她是在矫情装病想要博取同情。

    对面的人声音里带着股玩味：“你是说他不会帮？”

    “能帮早帮了，她还犯得着这个月到处跑着去找钱？”韩威一下子抬高了声调，“你找得到钱？我也找不到钱，今年谁也找不到钱，今年这个市场上就没什么钱！可是现在陆总不知道去了哪儿，人家上门找得都是她，这事儿就算救不了也要硬救。”

    陈今汐手攥紧，心里阵阵发凉，只听那头又接着问：“你觉得这个接盘的景盛天有多大把握。”

    “这么说吧兄弟，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忽然两个人就笑了。

    陈今汐不知怎的心头火冒，或许是因为自己和傅尧年的过去被这样轻浮地说出来，又或许是因为最后一句拖着奇怪尾调模糊不清的话。神特么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陈姐姐这样被人戳脊梁骨，怪不得要逃避现实，她一拳锤开门来，却连带着把一旁的拖布啪一声带翻在地上，转头看时只见韩威和另一个男人一脸吃惊地朝这边看过来，旁边另一个人是方才坐在她左手边的人，会上从始至终只说了两句话，似乎姓庞。

    陈今汐弯下腰把拖布杆子捡起来恶狠狠地摔回去，瞧着这俩孙子依旧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自顾自施施然走近了，心想你俩倒是再八卦呀，面上偏要和善地笑：“韩威总，刚才在会上我就一直想说，公司是一个集体，有什么困难，我们要一起合作，共渡难关才对。”

    这两个人还在那儿拎着裤子说不出话来。

    陈今汐：“这个社会是有正常合作，有什么困难就去谈，再说正常社会正经礼节，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要是还没有去谈，就先想着走捷径，那也不符合咱们的价值观对不对？”

    两人不知道自己被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丫头教育，但是二十几岁的小丫头知道这俩人没法还嘴。

    这时候那个姓庞的副总才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似的，结结巴巴道：“景、景盛天的孙卫孙总已经来了，就在会客室。”

    陈今汐心道，好嘛，来得倒快，于是便往外走，看了一眼这两个忙着拎裤子的人：“那就烦请二位给我带路吧。”

    *

    办公区地毯上是杏黄与深棕拼出的几何图形，踏过去的时候总让人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似乎每到一处都开启一个新的地图，又有新的人物要去解锁，她跟在韩威和庞克奇身后走，恍惚间便生出这种错觉来。

    然而人生总是比游戏血腥，你不能指望等你升到了这一级才遇见级别相当的大boss，她这种渣渣只能祈求生活对她有那么一点点的怜悯，不要一上来就重锤在地。给她一段时间，等她想明白了，再决定是不是要跑到城市最高大厦的楼顶上向全世界宣布，本人已失忆，诸事请勿扰。

    韩威和庞克奇一左一右开了会客室的门，陈今汐打眼瞧见一个身影背对门着坐在沙发上，心里暗中祈祷这个好惹一点。

    那人听了开门声转过身来。

    她万万没想到在这失忆后的人生中竟然能遇见熟人。

    哦，这个形容也不是很确切，如果认识不到两个钟头也能算熟人的话。

    还是一样的高个子，还是一样的眉眼，那个一路跟随她的可疑人物此时站起身向她走过来。

    早上被她用车门撞到地上起不来还满口嫂子的人，是资方景盛天的代表？

    这游戏bug还挺多。

    与早上的亦步亦趋嬉皮笑脸相比，这时候他倒像是从来没有见过她似的，坦荡荡地站起身来与她握手：“陈总。”

    陈今汐脑中飞快转过一百个念头，他不是傅尧年的人？那他还管她叫嫂子？等等，刚刚那俩人在厕所里说的新人和旧人的意思是？

    她感觉脑袋都快要烧着了，面上还得寒暄着：“孙总久等了。”

    孙总颔首微笑：“贺总在老地方等您，如果没问题的话就请跟我来吧。”

    韩威和庞克奇站在她身后，心照不宣地闭了嘴，然而她能感觉到四颗八卦的眼珠子在她和这个所谓的孙总之间飞速转动。

    陈今汐心里在笑，那是一种夹杂着迷蒙和悲凉的狂笑：

    嫂子是吧？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是吧？

    竭力忍着，但是肚子上一阵阵的酸痛，几乎要痛的弯下腰去。

    陈今汐你这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