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尊如天上阳,生杀予夺我行我素;有人在中游荡,也算逍遥;而有人卑若水中蜉蝣,不过沧海一粟。
真奇怪啊,他居然会为人类难过。
他不该这样轻易被影响的。
沐云商听着他喃喃自语,又随即偏过头去,恍然想起初见,那个对杨姑娘昏倒不屑一顾,一脸无所谓的少年,终于多了人气。
仵作见段延前来,行礼开口:“王爷,人年纪大了,不经摔,磕到头,直接就没了,没什么需要再验的了。”
听多了被魔族攻击,被魔气侵袭,被恶诅缠身,被阵法所伤,这样的死法,段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
“王爷。”仵作没和这位端闲王打过交道,斟酌着措辞开口,“死者上了年纪,磕碰又是撞到头部,只能说时也命也,没有其它的隐藏死因。”
“啊,这样啊。”段延眼神不聚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张嘴发出这四个音节,缓了缓,挥手让人带仵作下去。
他有些沉默地看着那具尸体,佝偻的,苍老的,无人在意的。
门外有一对站着抹泪的夫妻,是老人的儿子儿媳。
他们哆嗦着进来,一下子就跪倒在地上:“王爷饶命,王爷饶命,是我爹不识好歹,冲撞了军爷,和我们没有关系,求王爷开恩!”
他们不清楚老人的尸体为何会被抬走,他们不清楚为什么会引来这么多权贵的出面,他们连见一面这些士兵的头领都是缘木求鱼。
他们只是想卖几筐蔬果,能让餐桌上多一点荤腥。
他们以为拉走尸体就没事了,孝义在重,比不得家中几口人的性命,可当自己颤颤巍巍在门口候着,谁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藐视皇威的一缕亡魂。
他们只能磕头认罪。
段延远离这样的称呼很久了,他茫然无措地看向沐云商。
沐云商快步上前,用肩膀支撑住段延的身体,看着跪拜在地上的两人,沉声开口:“行了,端闲王不是是非不分之人,若真想要治你们的罪,何至于请仵作来验尸,令尊无辜惨死,我们也深感愧疚。”
段延在沐云商的话语中回神,稳住了心神:“今日之事,是我御下不严的过失,人身死不能复生,你们可有什么想要的,我会尽我所能补偿你们。”
段延的话说得诚恳,以至于地上的夫妻二人惶然不敢乱动。
他使了个眼色给管家,管家立刻上前将二人搀扶起来,两人拘谨地搓着手,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还算和善的管家老人。
“你们可有什么想要的?我会尽力满足。”段延又问了一遍。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女人怯怯地开口:“王爷,民妇家有个孩子,家贫供不起孩子读书,不知道可否求一些赏钱,够孩子的书费就行了。”
似是怕被拒绝,男人在一旁着急补充:“不用很多,我们也在赚钱,够……一半,一半就行。”
他比划着,生怕自己是狮子大开口。
“孩子多大了?”沐云商问。
“五岁。”女人回,“下个月就六岁了。”
“我能见见吗?”沉默许久的江月明突然开口。
女人先是一愣,然后匆忙点头:“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段延让管家去王府库房取十两黄金,顺便把孩子带过来。
不多时,管家双手抱着小箱子,身后是跟来的常瑾,她手上牵着一个长相稚嫩的小孩。
小孩扎着双丫髻,穿得很朴素,却很干净,能看出家里也是尽力去呵护的。
常瑾看着屋内众人,轻声开口:“小草带来了。”
女人看见孩子,没忍住,眼泪落了下来:“小草。”
孩子原本死死地握住常瑾的手,看到自家阿娘,嚎啕哭出声来:“阿娘!阿娘!”
女人蹲下拥住了孩子。
“我的孩子。”
男人也站着抹眼泪。
江月明看着害怕着落泪的小孩,说:“这小丫头似乎有修仙的天赋。”
沐云商下意识睁大眼睛,翻出了测灵石,蹲在小孩面前:“把这块小石头握在手心,捏紧了,给我们看看,好不好?”
小孩先是看向女人,发现女人没有抗拒,便挣开女人的怀抱,伸手拿起了眼前的石头。
空气中汇聚起丝丝缕缕的灵气,慢慢凝聚于石头中央,变成一个小小的亮点,与小孩的眉心相连。
白色的,纯澈的,浓郁的灵力。
“江师弟眼神可以呀!”常瑾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变化。
女人自然听到了泠音宗仙人到达宣武城的消息,只是到自家孩子身上说能修仙,是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蹲在原处,直到腿麻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
男人上前扶起她,沐云商注意到了一旁的动静,青蓝灵力溢出,飘飘乎钻进女人腿部,女人只觉得麻痹处清凉,痛意很快消失不见。
小孩看着自己的父母,又转头看向沐云商,她问:“修仙可以吃饱饭吗?”
沐云商:“可以。”
“那修仙能不挨冻吗?”
“能。”
“那修仙有不漏风的房子住吗?”
“当然了。”
“不会穿把脚底磨出血的草鞋吧?”
“不会的。”
小孩沉默了,沐云商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明明没有表情的变化,小孩却莫名觉得她在笑。
“我能不能……”小孩迟疑着,“能不能再想想?”
沐云商起身,揉了揉小孩的脑袋:“可以,你可以想清楚了再告诉我们答案,当然了,钱财不用担心,即使你不愿意,我们这边也会一直供你读书学习的。”
小孩点点头,转身抱住了女人的腿。
段延让管家带他们下去,专门辟出一个空屋子停放死去的老人,让他们和老人做最后的告别。
他闭眼按着眉心,常瑾上前,拿出手帕替他拭汗。
“大师兄,别着急。”
说完,开始向沐云商汇报情况。
“城防路障是在段渺晨到的第二日设下的,距今七日,贤妃娘娘久不问事,不知道两相碰撞如此激烈,我害怕退之一个人周转不开,让书韵留下帮忙,我自行过来,刚巧碰到要带这个孩子来见你们。”
“对了。”常瑾开口补充,“那小孩姓周,叫周小草。”
“大名就叫周小草?”江月明疑惑,心里多了几分对那对夫妻的不满,“我瞧着她父母挺关心她的样子,怎么给小孩取这种名字?”
“小孩说小草生命力顽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那夫妻二人没什么文化,在私塾外蹲了半宿听到了这句诗。”常瑾悠悠叹口气,声音有些难过。
“贫民家的小孩,能长大不容易,小孩说取个贱名好养活,但她的父母又不想随意取,听到那句诗觉得小草这名字两边都符合,才给她定下来的。”
江月明默然,低声喃喃:“原来是这样……”
说话间,朱良已经送完人回来复命。
“回王爷,那对夫妻已经安顿好了,情绪还算稳定,在思考老人的身后事了。”
“小孩呢?”段延问。
“小孩看见老人尸体后就在那里抹眼泪……”朱良说着,渐渐沉默下来。
“行了,朱统领,你现在来告诉本王。”段延将手背在身后,眼神渐渐变得犀利,“蜀国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本王待在泠音宗,竟是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朱良迅速跪在地上请罪:“王爷恕罪,蜀国一切都好,没发生什么事,几位皇子成年后都已经分封出去,五皇子是最小的,半年前封了永瑞王,但因为是中宫嫡出,便一直留在皇城替皇上分忧。”
“近日……许是自小便与王爷交好,听闻王爷回宣武城的消息,马不停蹄赶来与王爷会面……”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段延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为何渺晨会在宣武城突设路障,我尽不知,宣武城何时跟他姓了!”
段延这话说得狠戾,朱良跪在地上不敢吱声,管家在一旁欲言又止,看见段延的脸色又闭紧了嘴。
“都滚下去吧!”
没什么听解释的必要,段延将所有人都轰走,只剩下自己人时,常瑾拿肩膀撞了他一下。
他茫然地看着常瑾,又发现江月明一脸无语地看着自己,连带着沐云商也目光闪烁。
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常瑾只得出口提醒:“大师兄,你与你弟弟是同姓,哪有改姓这种说法。”
段延:“……”
好丢人。
气泄了下去,情绪也好起来一些。
终于露出了笑意。
但想到什么,段延又长叹一口气:“渺晨以前不这样的,我是长子,他是幼子,小时候总爱跟着我屁股后面转,但现在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跑过来,还立下这些奇奇怪怪的规矩。”
他顿了顿:“我母妃不管事也不经事,要不然也不会我一受封,她就跟着巴巴地跑过来,其它妃子可不会这样,我父皇在宫里还好好的呢,就她跟着儿子跑了。”
江月明开口:“你也说是小时候了,人长大都是会变的,更何况他一直在波澜诡谲的皇宫。”
段延脸色微变。
“你父皇现下身体如何?”沐云商问。
段延一愣:“应当挺好的,没听说过有什么消息,如果身子不适,定然会传消息到泠音宗唤我回去的……”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段延连忙补充:“之前我母妃寄予我的书信里提过几句,说我父皇新得个宠妃,刚给父皇弹下麟儿,父皇已经冷落其它妃子许久。”
“蜀国在人界实力强盛,你父皇在有第五子,也就是段微明后,已经不开选秀了,这个宠妃是哪里来的?”沐云商提醒,“还有宣武城突然设路障,你是封地的王爷,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段延猛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