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扎弟子觉得不太妥。
他迟疑说:“这不妥吧,要,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那就让她自己负责。”管事弟子不甚在意,“是她先质疑我们悬济谷的医术。”
寸洲宗不是什么大宗门,就算出了什么事也不敢找位列五派之一的悬济谷,只能将怒火发泄到造成这一切的萧韶歌身上。
管事弟子拍拍手,对正在诊治的悬济谷弟子们喊道:“所有人都停下,今天医馆来了个逍遥派的好心人,愿意帮你们诊治这些病患,接下来的活就让她一个人干了。”
管事弟子的话在医馆中无人不敢听,其余正忙碌的悬济谷弟子恰好也不想干,闻言一个个放下手上的活,听令走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守在一旁的顾寒宵见状,面色骤冷地看向管事弟子。
要不是此行要掩盖身份,他这会能直接拔剑砍了对方。
管事弟子冷笑:“你们逍遥派的人不是觉得我们悬济谷的医修不行吗,那就有劳你们自己上了。”
说完,他还拱火一句:“也不知道一个略懂点医术的逍遥派弟子,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对我们悬济谷这么说话。”
此话一出,医馆里等着诊治的寸洲宗弟子傻眼了。
他们愤愤不平:“我们付了悬济谷诊治的灵石,你们怎么能不管我们?”
管事弟子轻飘飘道:“我们没说不管啊,这不还有个人管吗?”
他有意将众人的注意力往萧韶歌身上引,被怒目而视的萧韶歌,面上不见惧意:“我会为所有人诊治。”
管事弟子阴阳怪气道:“那他们就归你了,出事也是你担着。”
扔下这句话,他带着其他悬济谷弟子径直离开了医馆,不给任何变卦的机会。
这间医馆里面有二十来名伤者,全是寸洲宗弟子。
悬济谷的人撤走后,他们看着屋内仅剩的萧韶歌三人,眼里全是不信任。
管事弟子走的时候可说得明白,他们三人是逍遥派弟子,而非医修。
萧韶歌既然已经放出了话,便不会收回,她朝众人盈盈道:“诸位可以相信我。”
包扎好伤处的寸州宗弟子也小声说:“师兄你们别急,这位姑娘的医术挺好的。”
看在同宗弟子出言维护的面子上,众弟子敌意稍减,只是还存有几分犹疑。
萧韶歌也没有急于为自己辩解,她取出一瓶伤药递给身旁一位头上缠着纱布的弟子:“这是我自己调配的灵药,待回去后涂抹在伤处,有助于平息识海,缓解你的头疼。”
听她说出自己的不适,那弟子看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你,你怎么知道?”
他头疼的事连悬济谷弟子都没瞧出来。
萧韶歌展颜一笑,笑意婉约却自信:“一眼便知。”
那弟子一愣,再眨眼时便看见她转而去帮他的同门们处理伤势了。
管事弟子带人撤走的时候,其实他们已经治疗得差不多了,可悬济谷弟子的诊治并不尽心,所用的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长此以往难免会出现隐患。
这也是萧韶歌会出言揽下所有事的原因。
悬济谷的行医之法,她属实是看不过眼。
医馆之中,萧韶歌来回忙碌,她为一些伤重弟子重新施针,换了之前由悬济谷弟子定下的药方,顺带还帮着这群常年练剑的弟子治疗陈年旧伤。
而顾寒宵与江炼也没闲着。
他们帮着萧韶歌调配灵药,送来热水纱布,同门多年自有默契,效率反而高了许多。
两人没有指责萧韶歌为何要出头揽下这些麻烦。
他们相处多年,知道萧韶歌平生所愿便是救扶天下伤者,她不愿见人们因病痛受苦,希望所有人都能无病无忧,长命永康。
尽管有时,萧韶歌会被自己曾救过的人所伤,却也从来不曾后悔,坦然接受。
三人在医馆中忙碌,尽心尽力的模样改变了寸州宗众人的态度。
一开始,这群弟子对半途接手的萧韶歌并不信任,甚至还带着怨气。
悬济谷是修仙界里公认的最强医修宗门,他们就是冲着这一道名声,才花费重金过来诊治。
剑修本来就穷,身上没什么灵石,要是灵石花了伤还没治好,那他们可就真成大怨种了。
然而萧韶歌对他们每个人的态度都很友善温和,有问必答,宛如三月里柔和的春风,叫人不自觉便在这轻声细语中卸下防备。
比起悬济谷弟子的不冷不热,他们花了灵石还得看人脸色,萧韶歌的态度无疑更像是一名真正的医者。
再加上萧韶歌是个姑娘,看上去温婉柔弱,这些五大三粗的剑修们也不太好意思斥责对方,安静地等着她来诊治。
等到萧韶歌诊治时,他们恍然发觉,这个被临时拉过来的姑娘在医术上是真的很有造诣。
每个人的伤势在她眼中被看得一清二楚,甚至不需要过多陈述,连一些隐蔽的暗伤也难逃她的眼睛,轻而易举便能得到治愈。
最重要的是,许多灵药是萧韶歌亲自所配,用的并非医馆中的灵草,可她却不收半分诊金。
寸州宗弟子当即感动不已。
悬济谷的这群医修就连要个诊号都要收取五百灵石,更别提后续治疗了,对他们剑修来说全是天价。
态度好,医术高,人美心善还不收诊金,寸洲宗的人甚至开始庆幸悬济谷的人被撤走,换上了萧韶歌来替他们治病。
“你们的这些伤,是在什么地方受的?”
萧韶歌缓声询问,最先被她包扎过伤口的弟子答道:“是在苍涯秘境里,被一只接近化神的妖兽伤的。”
他有心与萧韶歌拉近距离,便就此事多说了些。
“我们这次是去苍涯秘境寻宝的,结果运气差,选中了一条错路,遇上了一只实力强悍的妖兽,拼尽全力才从它手里逃了出来。”
萧韶歌静静聆听:“这样啊。”
自他说完,另一名弟子也跟着开口:“当初我们选择那条错路的时候,有个散修说我们走错了,我们还不信。”
“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告诉我们说他有一个叫掌机的法器,上面有苍涯秘境的地图。”
又一名弟子举手说:“对对对,我们还当他是个骗子呢,现在想想,当时我们可真傻。”
当初他们爱搭不理,选错路之后的他们高攀不起。
寸洲宗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在苍涯秘境的经历,纷纷扼腕叹息,如果能够重来一遍,他们一定会听散修的话不那么头铁。
萧韶歌没想到在这里也能听到掌机的消息。
因为掌机,她不由自主想到了禾溪,唇边流露出一丝笑意。
“掌机确实是一件很好的法器,能够千里传音传信,就是贵了点。”
本来还想着买一台掌机的寸洲宗弟子们朝她打听了价格,听到天价后瞬间歇了心思。
买不起买不起,溜了溜了。
倒是先前被萧韶歌包扎过的那名弟子默默握拳,他望向萧韶歌的笑颜,下定决心要攒灵石买一个。
掌机的话题被暂时掠过,寸州宗弟子七嘴八舌地诉说着在秘境里的见闻和收获,偶尔还会谈到剑法。
顾寒宵同为剑修,对剑法一道见地颇深,也跟着加入话题,与寸洲宗的人意外地聊得很来。
江炼则默默做事,跟在师兄师姐身后做只勤劳的小蜜蜂。
医馆之内的气氛变得和谐融洽。
离开医馆,将所有事情抛萧韶歌的管事弟子一身轻松,他正打算回去修炼,却迎面遇上了一对相携而来的年轻男女。
楚玥身着一身亮眼的棠色长裙,挽起的精致发髻上横插着两支水晶莲簪,显然是精心打扮过。
她偏着头,对着身旁的青裳男子热情介绍道:“这里是小重峰,前面不远处是悬济谷的医馆……”
相较于她的热情亲近,青裳男子显得有几分疏离,不过还是颔首应答,以表示他有在听。
管事弟子见到这两人,连忙上前鞠躬问好:“楚师姐好。”
楚玥的视线从邓浮白身上移开。
她对管事弟子有点印象,知道他统管医馆,斜眼道:“这个时候你怎么出来了,医馆很闲吗?”
管事弟子擦汗:“那倒没有,楚师姐您是不知道,今天医馆来了个会点医术的逍遥派弟子,她竟然敢说我们悬济谷的医术有问题。”
“不过她确实有点本事,我想给她一个教训,便让医馆的弟子们都撤了,留她一人去诊治医馆里的弟子。”
楚玥渐渐皱眉:“还有这种事?”
她并不在意医馆里的病患,而是更在意竟然有人敢质疑悬济谷。
管事弟子嘲讽道:“是啊,她还大言不惭地接下了,说医馆里的人她都会诊治,真是把自己当个人物。”
他接着添油加醋,将之前的事情跟楚玥说了一遍,还说萧韶歌态度十分狂妄,堪称挑衅。
楚玥知道管事弟子的话不一定全为真,但她仍是冷笑。
她倒是想瞧瞧看,这人究竟有什么本事。
于是她转头对邓浮白说道:“浮白,我带你去医馆转转吧。”
邓浮白前两日从万篆山来到悬济谷,前不久悬济谷内部遭袭,直到今日动荡才稍微平息,由楚玥带着他在悬济谷里参观。
对于楚玥这个未婚妻,邓浮白并不心悦,只是碍于两宗联姻,面上该给的尊重还是得给的,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都随你。”
楚玥也不废话,气势汹汹朝医馆走去。
本来打算回去的管事弟子眼珠一转,决定折回去跟着看看。
医馆所在并不远,管事弟子恭敬上前,替楚玥将门扉推开:“楚师姐,这就是那群人。”
走入医馆,楚玥无视其余人,一眼便看见了人群里的萧韶歌。
她手里捣着药杵,正柔声与某个寸洲宗弟子交待后续的养伤事宜。
窗外阳光落进,在她已经修饰过的清丽面容上投射出柔和的光晕,恍如一尊玉观音。
楚玥袖中的手猛地收紧。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这个人,她就生出了一种浓重的厌恶与不喜。
而她若是厌恶一个人,必定不会让他好过。
楚玥漆黑的眼瞳里倒映着萧韶歌的身影,话语不善:“你就是那个挑衅我悬济谷行医之术的逍遥派弟子?”
在楚玥等人进来时,医馆中的所有人朝着门外看去,萧韶歌也抬起头,看见了楚玥。
她不徐不疾地澄清:“我并未挑衅悬济谷。”
“是我见一位悬济谷弟子包扎的手法有些问题,于是提出了些许疑问。”
楚玥轻笑。
她可不会管这么多。
她只是想找萧韶歌的茬,将这个人从自己眼中抹除,只要有个由头就行了。
“你是逍遥派弟子,却让悬济谷的医修离开,自己在这里诊治我悬济谷的病者,这可算是越俎代庖。”
楚玥步步逼近:“悬济谷好心收留你们,这就是你们的做派?”
听清了楚玥的针对之意,寸洲宗弟子不平地出声道:“明明是你们悬济谷先不管我们的!”
萧韶歌客观地陈述事实:“我无意僭越,是管事弟子将此事托付给我。”
“我知道,所以我会处罚他的。”
楚玥瞥了眼旁边的管事弟子,说道:“依照门规,未经长老允许私离医馆,罪者当罚戒鞭五十,闭门思过十五日。”
本意是想看人倒霉的管事弟子天降大祸:“啊?”
怎么突然就罚起他来了?
楚玥轻飘飘地看着他,笑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管事弟子被她看得头顶冷汗都下来了,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是我有错,楚师姐你罚得可太对了!”
他是知道这位楚师姐的恶劣脾气的,即便被罚了也不敢吱声,只能默默把怨气咽下。
管事弟子恨恨地想,早知道他这一趟就不来了!
楚玥解决完他,重新看回萧韶歌。
蠢货,做事给人留话柄,不过正好可以拿来利用。
“我已经处罚完他了,现在该轮到你了。”楚玥怀着恶意道,“在悬济谷内,即便你们是逍遥派弟子,也得按我们的规矩来。”
萧韶歌三人静静听着。
这确实是悬济谷与逍遥派之间定下的规矩。
“你非悬济谷医修擅自替人诊治,是为越俎代庖;对我悬济谷行医之术有所质疑,是为不敬失礼。”
楚玥佯若大方:“念在你们是逍遥派的人,我免你们一死,从今日起,你们三人便去鬼田做事吧。”
管事弟子在听到楚玥说出“鬼田”时,不禁打了个寒颤。
鬼田,那可是悬济谷最危险的禁地,进去受罚的弟子一个个都是九死无生,从无例外。
被罚去鬼田,基本上与被宣判死刑无异。
管事弟子一想到这是萧韶歌所接受的惩罚,瞬间对自己也挨罚的事情释然。
而萧韶歌三人一听到是这个惩罚,也瞬间释然。
顾寒宵收起了拔剑的心思,江炼也松了口气。
他们在悬济谷打工这么多天,自然听说过鬼田的大名。
之前他们便怀疑过,像鬼田这样的禁地中或许会藏着秘密,还想过要找机会一探究竟。
只不过鬼田虽然危险,但同样守卫严密,悬济谷内很少会有弟子被罚去这里。
他们正愁如何潜入进去,没想到楚玥一来就帮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
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不是该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萧韶歌忍住笑意,面上故作淡然。
管事弟子以为萧韶歌是不知道鬼田的可怕之处,怜悯地看着她。
天真。
寸洲宗的弟子们听完全程,只觉得悬济谷在无理取闹,又从管事弟子的表情中看出鬼田不是个好地方,再也忍不下去。
他们开口维护:“我们愿意让这姑娘给我们看诊。”
“就是,你们悬济谷不能处罚他们!”
楚玥对他们的维护置若罔闻,她铁了心要将萧韶歌送进鬼田,谁料此刻站在她身侧的邓浮白也开口斥责道:“楚玥,你不要太盛气凌人了。”
闻言,楚玥笑意一僵,难以置信地侧首望去。
却见邓浮白的视线只不耐地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随即便移开,一错不错地落在前方的萧韶歌身上。
眼中是她不曾见过的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