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胁

    屋外雨茫茫。

    水珠溅落,冰冷煞人。

    闻仲已经离去了,剩少女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屋内,心下只余惊惧。

    不由自主般。

    她想起闻仲刚才说的话,“执法人不管截教生死,难道也不管自己的生死?

    你多年在外或许不知,教内金灵圣母多次欲杀你!可都是我拦住了她!”

    他用一副要她感恩戴德的语气告诉她。

    “杀我?无名无义,金灵师叔她如何敢?不怕教内人声怨沸么?”她面上不动声色地盯住闻仲那双眼睛,与殷商最狡猾的鬣狗打交道,她素来万分谨慎。

    闻仲却笑起来,仿佛觉得少女单纯,“名义?”

    他摇着头,坦坦荡荡地告诉她,“执法人杀了这么多同门,难道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的下场么?兔死狗烹,古往今来一贯的道理。”

    “你杀了金灵三个爱徒,她恨不得把你抽皮扒骨,置你于死地,由头么——她替你想好了——就说是勾结阐教。”

    他又似乎善意地补充上一句:“执法人独闯高手如云的西岐春祭,而却毫发无伤,听说还是被亲自护送出的营门!执法人这么大的本事!怎会不惹人疑心?”似笑非笑地与她对视上。

    少女瞳孔蓦然收缩,她没想到,截教手眼通天到了这个程度,替她寻来的借口却这般卑鄙龌龊。

    她冷嘲热讽地骂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苦我自辩,教内谁不知道,我从不参与阐教西岐与截教殷商的战事!何来勾结一说?”

    她更没想到,金灵圣母找她算账的这一天这么早到,

    少女指甲嵌入掌心,冷声道“不过金灵师叔想要杀我,她得先找得到我,这么多年,她哪回不说要抽我的魂?”

    大不了继续靠她的卦术逃生,天涯海角,金灵找不到她。

    一边逃,一边再把金灵在黑榜上的徒弟全部揪出来,一个不漏地替她清理门户。

    闻仲陡然翘起眉头,“执法人还觉得她找不到你?”,似是觉得少女命运曲折,他同情地叹道:

    “执法人,你可知你给你师父的追踪符,现下在谁的手上?”

    少女攥紧手指,神情微妙,似是意想不到,“还能在谁手里?”不是被她师父给了殷郊么。

    这闻仲莫非是要套她的话。

    闻仲惋惜地看着少女,用一种预见到英才早逝的遗憾说:“在金灵手上!”

    似笑非笑地和少女解释,“殷郊拿你的追踪符去换了当年害死他母亲的狐妖的软肋。”

    少女心中血气沸涌,死死咬住嘴唇,不敢置信。

    却又觉得闻仲没有骗他,她认识闻仲多年,也认识殷郊多年,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

    殷郊!殷郊!

    你这个阴损小人!

    枉我师徒信你一场!

    少女眼底泛起凌人的冷意,那冷意仿佛要化作刀子杀人。她同样厌憎闻仲这幅嘴脸,仿佛她已经必死无疑。

    但心里又忍不住升起惊疑。

    难道替教内在外清理因果多年,如今真到了还债的时候吗?

    若死在旁人手里,学艺不精棋逢对手,她认也认了,偏偏要她栽在这些人上不得台面的阴谋算计里面!岂非荒谬!

    闻仲还要她加入殷商阵营,好好替殷商效命,这样一来金灵圣母就找不出她的错处,截教的殷商势力也会力保她。

    闻仲告诉她,这是她唯一的活路。

    加入殷商!

    真是见鬼!

    少女心中怒火勃勃,突然嗤笑出声。

    苦学卦术多年,在外替截教奔波斩恶因果,如今却落得任人鱼肉的下落。

    凭什么?

    金灵,你最好快杀了我,否则但凡我活着一日,我就要除尽你膝下那帮恶徒!

    客栈门外雷声隆隆。

    少女冷眼盯着手里的玄铁令,这块入手即冰的玄铁牌,和她同生共死这么久,她若死了。

    这块牌子给谁呢?

    竟有些舍不得,万万不要落在金灵的手里,哪怕是给赵公明都是好的。

    否则真是苦了她这么多年的心血。

    令牌忽颤,她急急抓住了。

    ——原来是又有黑榜上的老熟人来了西岐,被玄铁令感应到了。

    好啊!来得好!是一个她早就想让其湮灭的名字。

    “余元”。嚼齿穿龈,她轻念着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像一柄薄刀刮过喉咙。

    ——从前二人实力相当,她也从没抓住过他。

    ——如今他主动来西岐,看来是知道她要死了,正是缺陪葬的好时候,

    *

    残烛淌着泪。

    哪吒垂首坐在军帐里,指尖翻覆着竹篾。红衣委地。

    帐外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忽远忽近,火把的光晕透过帐布,苍白的侧脸被灯影映下柔和的阴影。

    案台上是她送的山茶花。

    “哧——”少年指尖火焰点燃竹篾内的灯芯,他温柔地看着将成形的花灯。

    仿佛又看见乾元山那个总学不会控火术的小丫头。

    他的好耐性,都是教她功课的时候磨出来的。

    “不学了不学了!我要去看卦书了!”她惯是这样,遇到挫折就不肯再试,还美名其曰“扬长避短,只要卦术专长就好了”。

    费了他好多口舌。

    少年那时欲做严师,语气稍凶些,他对她说,“这般懒怠怎么得了,再学三刻钟”

    平时被哄惯了,那丫头听不得凶话,闻言更不想学,与他故意作对般,还准备带金霞童子一起逃课。

    小师妹那双潋滟着水色的眼睛望着他,“腿长在我身上,师兄难道能拦得住我?”是气恼他先前凶她。

    她一句话。他这个严师便做不下去了。

    “是我不好,不该凶你的,姑奶奶啊,你好歹再多学会。”他语气放柔,笑骂着让她学。

    “学这个有什么用?学了火咒已经够了,为何还要学控火咒,这火控大控弱又有什么关系。”

    那丫头狡辩着反问他,还意图撺掇金霞一起逃课,争取法不责众。

    少年欲骂她,又实在不忍心。

    用力揉了揉她的脸颊,才解了气地哄劝道:

    “若学会了,别的不说,好歹以后你的花灯能自己做了”

    花灯!哪个小姑娘不爱花灯?

    这话终于对上这丫头心口了,她那时一双灵动的眼睛乍亮,“花灯?!可难道我学不会,以后就没有花灯了吗?”

    对上她那双澄澈的晶亮的眼睛,

    他那时为了逼她好好去学控火咒,嘴上假惺惺说:“对,你若学不会,以后就没有花灯用了。”

    心里却想着:她学不会就学不会了,给她做一辈子花灯又怎么样呢。

    这丫头反正是不会缺花灯的。

    她被乾元山养得太好了。

    玉雪似的人儿,笑意甜甜,谁见都喜欢。每年她生辰,不仅乾元山的师父师兄要给她备上贺礼,连远在昆仑玉虚宫的师伯和同门,都惦记着她。

    龙吉公主最是夸张,某年还替她寻了深海的鲛纱来,只为博他们阐教的小师妹的欢心。

    她得了一掷千金的豪礼便没了良心,忘记了是谁天天教她学功课,哄她不掉眼泪,给她做花灯。

    他语气幽幽地看着她身上的鲛纱裙,故作借口“数你最忘本!师父送你的绿裙怎么不穿了,你以前还说最喜欢师父,结果现在就穿了龙吉公主送来的鲛纱,不怕他老人家伤心?”

    她那时被他戳穿,悻悻地笑着,生怕他回头真去告诉了太乙,讨好道:

    “师兄啊,谁说我最喜欢鲛纱的,我岂是这么浮于表面的人?我最喜欢的分明是师兄做的花灯啊!”

    少女尾音上翘,“师兄”和“花灯”两个词被她特意重重地念出来。

    而他呢,明知道这丫头撒谎,可也忍不住软了心肠,“最喜欢我做的花灯?这可是你说的。”少年眼里盛满笑意。记下了她这句谎话。

    后来,乾元山她洞府里挂着的灯笼都褪色了,她也没回来。

    神思回转。

    哪吒抚摸着成型的竹灯,细细用毫笔蘸上朱砂,轻轻在竹灯上描着颜色,温柔得仿佛拂着少女的朱唇。

    在我失去你的年月里。

    碧游宫的春色可有善待乾元山白雪养出来的小师妹。

    *

    渭河浮着青雾,乌篷船切开水面时寂静无声,像口棺椁。

    余元正在煮茶。

    如普通青年渔民一般穿着一身草色蓑衣,脸庞瘦削似鹰隼,唯有一双翡翠碧绿的眼睛与常人不同,正盯着着沸腾的茶汤。

    船尾忽然传来扑棱声。

    余元头也不回地甩出根鱼线,渭河里某条活鱼便穿鳃而入。

    他慢条斯理地烤着银鱼,配着茶汤。

    ——这是余元最爱的吃法。

    "火候正好。"

    青年舀起半勺毒茶,慢悠悠地喝下去。茶汤里面的蛊虫还爬动着,偏偏被他扫视了一眼后不敢挣扎。乖乖地被人生吞下咽,入了五脏庙。

    他奉师命来西岐见故人,她是不可能请他吃一顿好饭的,想起故人,他突然起了些兴味。

    他酷爱厮杀,连蛊虫都怕他,可是他们截教的小师姐正眼都不瞧他一眼。

    他看不上殷郊那人,一张狐狸笑面骗了所有人,可又得多亏了他。

    不然他哪来的良机能来西岐见故人呢。

    想到师父给他的方位,他就忍不住发笑。

    堂堂截教小师姐,竟然还住在截教暗设在西岐的最便宜的客栈里面。看来她这些年真是两袖清风,过得餐风饮露。

    她杀了他三个师兄弟,这是师父恨她至死的理由。

    不是他的。

    本事烂还敢上黑榜,不是找死么?死了也是清理废物。不知道师父放不下什么。

    而他呢?

    他只是一想到和她有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就兴奋不已,浑身被毒血灌养的血肉都在叫嚣着。

    “哎,小师姐”

    青年欢乐般地念着名字,像在唱歌,他的嗓音竟然像百灵鸟一样动人。

    仇人,就是他们最美妙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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