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巨大的雷德·佛斯号在船长的指挥下出行，他们在东海停留的时间太长，再不离开恐怕卡普就要追来了。
“小的们，出航了！”
“哦！！”
船只缓缓驶离海岸，船身切开层层海雾。香克斯立在尾舷，望着那座逐渐淡出远离的岛屿在雾中如星辰般明明暗暗，似要消失。
深邃的瞳孔一瞬不瞬，一期一会啊，真可惜不能把它带走。
比船长，本乡更舍不得离开，天知道他昨天在岛上薅了多少基础草药，虽然没在岛上找到稀有植物，但止血和解毒的数量相当之多，也是他们旅途中用量最大的。
最终岛屿消失在雾里，天空也逐渐放晴，正午的阳光撒到金属柱体上，淡金色的纹路刺眼无比。
“话说，就把它放在甲板上？被浪头卷走了怎么办？”不死心的船匠一睡醒就在用武器刮擦，试图弄点碎屑下来。
香克斯刚想说话，被一声惊呼打断：“老大！两点钟方向出现海王类！……哇！这么多？好像在向这边游！”
“左满舵！”香克斯瞬间收起吊儿郎当的嘴脸，飞身跳到瞭望台上拿过望远镜。
数量比他想象中更多，且隐隐有将船围住的趋势。
冲着金属柱体来的？船上的聪明人们几乎同时想到。只出现在无风带的大型海王类现身于东海绝不是正常信号，唯一的变数只有无名岛屿上捡到的未知宝藏。
“后方有海王类！”尾舷的本乡报告到。
“下方也有。”耶稣布用见闻色探测，海底的海王类多得探不到头，“喂喂，简直像个碗一样把我们装起来了。”
并不算小的船只和无数只几百米长的海王比起来无论怎样的挣扎都显得杯水车薪，即便他们红发海贼团是铁壁，可海王类们也不是吃素的，贝克曼的第一反应是丢掉带来麻烦的玩意儿。
船只被围的速度比预计中快很多，雷德·佛斯号不得不在海王类圈出来的区域内打转。
“怎么说，船长。”贝克曼一手拿上好膛的来福长枪，一手抽着烟。
香克斯不会把对未知宝藏的好奇心和船员的安全放在天秤上，因为完全没法比，他做好了决定。
他此时无比希望拥有自己老船长聆听万物之声的能力，真想知道海王类聚在这里到底想干什么，它们是不是知道金属柱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毕竟他可能要永远失去这个宝藏了！
“不过，把他们想要的给出去就能放过我们了吗？”拉奇·鲁在一旁不解，“要是他们不离开，我们岂不是丢了宝贝，还得打一架。”
红头发的船长显得很痛心，但还是一步步向金属柱体走去。
在他的手覆上的瞬间，一股淡蓝如水波般的波动快速从柱体往外扩散去。
像是水滴在平静的湖面，一圈圈扩散开的涟漪。
海王类一个接着一个暴动起来，它们在远处翻滚着，虽不至于攻击到船只，但水面起伏让雷德·佛斯号晃来晃去。
“笨蛋船长！？”警戒着的贝克曼忍不住骂出声。
“哇！不关我的事啊！我就碰了一下！”香克斯急得跳脚，委屈无比。
波动还在继续且频率越来越快，暴动海王类的行动却恰恰相反，它们逐渐平静了下来，肉眼可见的数量在减少。
红发海贼团船员们惊愕地看着这一幕，也不敢出声直到海面上看不见哪怕一只海王类。
“下方的也散去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回过神的耶稣布喃喃道，“我们难道是被它帮助了？”
视线移到金属柱体上，波动速度慢下来，就像再激烈的雨也会停一样，不知名的能量来源不再扩散。
不过危险也是它带来的吧……有人小声说。
“嘛，总之危险解除了。”海王类离开后，他们的航线不再被阻拦，一切又回到正轨，“哈哈！多亏了它啊，真厉害连海王类都能遣退，我越来越好奇了！”
忍不住兴奋，香克斯哐哐拍了几下柱身。
“咔。”
轻微的机械开合声躲不过见闻色霸气使用者们的耳朵，金属柱体在众目睽睽下裂开一条细缝。
香克斯立刻退开一步举起单手，“呃，我没使劲！”
没有人在意船长又在耍什么宝，全体目光都放在了眼前危险又迷人的未知上，贝克曼放下的武器再次举起。
“呲——”柱体，或者说舱体发出气压解放的声音，原本严丝合缝的舱门越开越大，在经历了被神避攻击毫发无伤，吸引海王类又遣退它们等惊心动魄的事件后，终于露出它最大的秘密。
一具人形体，安静于舱体中央，几条机械的手臂将其固定在站立的姿势。
大部分身体呈瓷白色，肩胛和侧腹有黑色覆盖，红色的涂色游走在白色和黑色之间。没有五官的脸在本该是嘴的位置有一道横贯整张脸的裂纹。
毫无疑问是人类的模样，可无面的外形平添了几分非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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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光，也没有黑，只有一种既不是存在也不是虚无的状态。
云雀在其中沉着又浮着，像是被某种巨大的沉默包裹。
时间不在，躯体也不在，思维像台接触不良的机器，断断续续、时有时无。
——还要继续沉下去吗？
——会去往哪里呢？
但忽然，有什么微弱的光亮穿透这片死寂，一根线，牵着她往某处走。
也不是走，她像一簇被引领的能量团，被拉着向上或是向外，向着至少不是属于这里的地方。
然后她感受到了“身体”。
意识不受控制地挤进去，像水挤进空罐，这一刻她拥有了结构，拥有了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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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里面藏了个人……？啊？”终于有人回过神来，这声疑问惊醒了愣怔中的其他人。
博学多识的副船长走上前，仔细观察面前这具人体。
说实话，不像活人。
“尸体？”
“不是吧！？怎么是个死人！我拼死拼活带回来的努力又算什么啊！”香克斯失意体前屈，锤着甲板。
“……”
“不对。”耶稣布和船匠杰西同时开口，“是机器。”
此话一出，本有些消沉的氛围一下子变得高涨，舱体立马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机器？！机器人！真的假的！”本乡两眼发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抡起扳手。
“你冷静一点。”贝克曼一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行程会很吵。
“是索拉！一定是索拉来拯救我们了！”这是出身北海的船员。
“那不就是战斗兵器之类的吗？会动的那种？”有人兴奋地拍了拍机器人的手臂，本以为会是硬铁手感却摸到一手软肉，“欸……？”
耶稣布见状赶忙制止：“别乱碰，万一把他激活了怎么办？”
闻言香克斯哈哈大笑，道：“你想的太多啦！……不过机器人啊，帅是帅，要能动就更好了。”
就在这句话落下的同时，原本安静的机器人突然发出一阵轻微的“嗡”声，像是某种能源系统开始启动。
声音过于轻微，如果不靠见闻色霸气根本听不见。
躯体上小灯样式的部件亮起又熄灭，仿佛是人的一呼一吸，有意识正在苏醒。
空气倏然安静。
“……你刚才说了什么？”贝克曼缓缓转头。
香克斯：“……我什么都没说。”
贝克曼再次架起枪警备，他觉得今天自己反复做这个姿势太多次了，次次无回应。
人群散开作包围状，作为船长的香克斯并未移动，但手抚上别在腰间的格里芬。
那声嗡鸣之后，机器人动了，它缓缓抬起头，像初次学习如何运转这副身躯般，略带迟疑却又从容。
突出那片沉浮的云雀被装到一具身体中，霎时耳边传来声音，叽叽喳喳，嘈杂一片。封闭被强行打开，有风灌进来，声音钻进来，光落下来。
她站着，被这具外壳托举着，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站着。
她还不知道怎么动。
太久没有醒来，太久没有作为生物去感受过，她只能一动不动，像个沉默的偶人。
直到一股迟来的意识缓缓从脊背爬上来，她做出了第一个“呼吸”。
她努力抬起头，缓慢的，机械的，每一寸动作都呼唤身体本能。
那些陌生的脸孔映入视线，有人警戒，有人紧张，也有人好奇地望着她。
云雀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做出反应。
她张口，声音并非在身体里共鸣，而像是通过了某种过滤器，从深水中传出的回音。
“……你们好？”
云雀脑子一团乱麻，但潜意识里蹦出问候语，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常识告诉她，有些不合时宜了。
比云雀思绪更快的，是空气中弥漫的惊愕反应，她的声音仿佛击中了什么，围着她的众人动作齐齐一顿。
身后支撑的机械臂接连松动，发出“咔哒”几声轻响，失去依靠的云雀不得不匆忙调动身体，强行驯服双腿。
好在这具身体的素质优秀，她只轻晃了两下就稳住了身形。
“那个……”和她面面相觑的人们还是没有反应，如果不是他们的胸口起伏有呼吸，云雀还以为他们是一群人偶。
“请问，现在是什么情况……？”云雀深知自己必须打破僵局，她顶着尴尬的心情首先开口，看情况自己才是“外来者”。
好在站她最近的红发男人和她搭话了，即便他的第一句话是询问她的身份，云雀也心怀感激。
“我叫云雀，我是，我是……”她顺利报出自己的名字，可更多信息在脑中无法成型。她的过去，她的身份，浆糊一样乱糟糟的脑子里找不到这些。
“唔，我不记得了……”云雀不自在地低下头，以为对面的人会不悦，没想到他居然笑起来。
“哈哈，不记得了啊，那也没办法。”意外的很好说话。
“好了小的们，没事了武器都撤了吧。”而且还帮她解围，是个好人，云雀在心里对红发男人做出判断。
他又转头对云雀说道：“你也从那个舱体里出来吧，我们没有恶意。”
以贝克曼为首的船员们纷纷解除手里的冷兵器热兵器，云雀知道这是他们在主动散发善意，便从逼仄的舱体踏入宽敞的甲板。
她不由自主地回头去看装自己的容器。
那是个一人多高的金属舱体，不管横着看竖着看，完美的对称花纹尽显其精致。
“这是什么？”她自言自语，声音中透着几分困惑。
“你自己都不知道啊。”香克斯脸上浮现出“我们还想问你呢”的表情。
云雀只是摇头，“但是我觉得怀念。”
觉得怀念是必然的，就算她什么都不记得，被装在舱体里是无争议的事实，也是她的一部分。
站到众人面前时，云雀才感受到自己个头的矮小，不得不抬头仰望这群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人类们。
“我叫香克斯，是红发海贼团的老大，也是这艘船——雷德·佛斯号的船长。”
在他之后，其余人也依次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云雀只能大致记住。
“我们在海上航行时遇到一座岛，在岛上找到的那个，”他指了指金属舱体，“本以为是什么宝藏，没想到里面钻出个你。”
“话说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机器人？你能说话，脑子也很清楚，虽然失去记忆了，但是机器人真的能精妙到这种程度吗？”突然凑近的红色脑袋吓得云雀一个后撤步，心说真是个没有边界感的男人。
“大概也许，是人类吧，或者有一部分是人类？”说这话的云雀没什么底气，她不认为自己是机器人，但是潜意识里她知道机器人也能做到和人类无几的思考。
她是机器人的概率并不为零。
云雀不需要镜子也知道自己的模样，和眼前的人类除了身形，哪里都不一样，她的脸是空白一片。不像人类的脸可以做出各式各样的表情，和各司其职的五官。
看着云雀陷入沉思，香克斯却突然想替她考虑接下来的路。她现在就像根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金属羽毛，落在了他们的甲板上，随时都能跟着下一阵风离开，除非有人将她握在手心。
她没有展现出任何危险性，也没丝毫攻击倾向，反而举止礼貌，连问话都带着小心翼翼。
香克斯摸着下巴头脑风暴，而一旁的副船长早就看穿了一切。
果不其然，香克斯再次开口就是贝克曼不爱听的。
“你要是没地方去，不如先跟我们走吧。”香克斯的语气理所当然到像是今天晚上吃海鲜烩饭。
云雀愣了一下，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副不知算不算“人”的模样，想到自己没有五官的面容，犹豫着开口：“就算我不是人类？”
“那就更酷了！我们船上还没有非人类呢！”香克斯的眼睛亮得像空中高悬的太阳，云雀被他眼中纯粹的包容灼了一下，开始认真思考这个提议。
初醒之际，没有记忆，连自己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更遑论其他常识问题，如果她独自离开，怕不是要被骗得裤衩子都不剩。
抬头再看，是香克斯笑得开朗又势在必得的模样。
云雀被他的笑容感染，终于应允道：“只要你们不介意的话……当然好。”末了她又说了句：“感激不尽。”
香克斯上前一把搂住云雀的肩，大笑出声：“太好了！为了庆祝新的伙伴加入！小的们，开宴会了！”
看着船长乐得像个抓到稀有独角仙后兴奋不已的八岁儿童，贝克曼无奈，感觉头发又偷偷白了两根。
船员们也跟着雀跃欢呼，船长都发话了，他们船上正式迎来了一位（疑似）机器人同伴，在高级海贼的路上前进一大步。
几个对机器人感兴趣的人凑上前，对着云雀的四肢一通狂摸。
“哇！”吓得云雀四处乱窜，边躲边喊：“请不要随意摸我！”
“这么小气，都是男人，你也摸回去呗。”耶稣布在一旁煽风点火。
“我才不要！”面对一群肌肉发达的大汉，云雀连连后退，几乎要撞上船舷，左右横跳反应快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围住她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上来凑热闹的看客，云雀有能力突围但她不想刚答应上船邀请就对新同伴动手。
“这样吧，这样！”她举起右手，“只能摸这个手臂，其他地方真的不可以。”
大多数人并非想冒犯她，只是对机器人构造感兴趣，甚至有人提出云雀可能只是戴着头套，其实里面只是个普通人类的探讨。
可惜云雀伸手扒拉了好久只得出那确实是她的“脸”的结论。
云雀的手臂摸上去是低体脂人类拥有肌肉的手感，按下后回弹正常，一群人研究半天没找到机械零件或开关。
“莫非是改造人，把人类改造成机械什么的？”耶稣布提出新的猜测。
“说不定是保留了皮囊，但是内里已经不是正常人类的构造了呢。”云雀摸着下巴补充道。
一时间“噫”声四起。
“这话由你自己说出来有够可怕。”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关键他们隐隐约约知道世界政府真的在做人体实验。
谈笑风生间，云雀突然脊背一凉，某种直觉令她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打在身上。她不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丈量？或者标记？
是对机器人感兴趣吗？那为什么不过来直接和她说话呢。
她维持着姿势不动，心里轻轻一顿，缓缓将视线投向目光来源的方向。
那个人与她相隔整个甲板的距离，独自倚在船舷阴影处，双手随意插在裤兜里，姿势慵懒。
是船上的医生，虽然对不上名字，但她记得他是少数拥有明确职位的人之一。
云雀仗着自己没有五官，别人看不出她的视线落在哪里，光明正大地迎视回去。
对视。
那人并未闪避，反而稍稍挑了挑眉，甚至抬起手向她挥了挥，对云雀察觉到视线这点小事并不意外。
却把云雀吓了一跳。
被发现了……她下意识挺直脊背，几乎想后退半步，却又努力维持着镇定。
他为什么那样看我？
是我哪里惹到他了吗？
这些疑问如泡泡般一个接一个冒出头，又堆在心口不敢问出去。
她只是礼貌地点头回礼，然后默默移开视线，佯装无事发生。
好尴尬，没有脸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