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北海岸吹来

    暑假的最后一天,夏海嫣拖着沉甸甸的行李箱走下机场巴士。

    北桥市的空气又湿又闷,一下车就让人微微出汗,但她心里却一片清凉。

    她的背包里装满了这次暑期进修的各类资料、京都寺院求来的守护符,还有十多本精心挑选回来的小说及诗集——吉本芭娜娜、银色夏生、村上春树等。

    仰山帮每个人,她都准备了小礼物。

    就连刘馨,她也为她挑了一个粉色的缘结守护符。

    其实早在出发前,她就悄悄原谅了刘馨。

    蓝烈伟,不过是她青春里一次安静的暗恋。就像夏日里一阵不期而至的雷阵雨,来得汹涌,却也散得干净。

    ---

    大三上学期开学的第一天,仰山的风依旧,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喂喂喂——程皓!”

    赵大头挥着手从系办公室冲出来,来到系办大厅。

    程皓背着一个古旧的帆布背包,拖着一个染满尘土的大箱子,顶着一头因为曝晒过度而发黄的头发,笑得像从热带雨林跑回来的流浪汉。

    “你这造型,是不是被恒河的水冲过?”叶盈盈捧着肚子笑到直不起腰。

    程皓懒洋洋地哼了一声,从背包里掏出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彩色木雕小人、染着青漆的象牙小物,还有一堆不知道像什么动物的面具。

    “来来来,每人一件。”程皓大手一挥。

    颜丽萍第一个挑选,在一堆稀奇古怪的小玩偶之中,她看到一个四方形的丝绒盒,好奇心使然,她打开一看:“程皓,这是什么?好美的手链啊!”

    夏海嫣站在一边探头看。

    那是一条泛着淡淡蓝光的手链,程皓买的时候,那个印度人用彆脚英语告诉他:“这是迦摩月亮石手链,迦摩是古印度神话掌管爱情的神,就像是邱比特,可以送给心爱的女人当作定情信物。”

    程皓毫不犹豫就买了下来,还没想好要怎么送出去,就被颜丽萍翻了出来。

    程皓一把抢过颜丽萍手里的盒子,掩饰尴尬的说:“这一袋都是给你们买的,快挑吧!”

    颜丽萍心照不宣的拍拍程皓的肩膀:“好的!”

    夏海嫣望着程皓紧紧拽在手里的丝绒盒,心底泛起一股异样的感受。

    她也在一旁笑着递出自己用心准备的礼物。

    “给你们每个人带的,京都神社的守护符。”

    “我还有买很多村上春树的小说,之后可以一起读。”

    叶盈盈笑着嫌弃:“我喜欢护身符,原文小说就不必了,妳自己慢慢欣赏!”

    赵大头拿着夏海嫣的护身符,一边偷瞄程皓带回来的“古董”,一边吐槽:“程皓,看看你买的一堆有的没的,还是夏海嫣的礼物实在。”

    他们笑着拿着礼物互相推攮,笑声散落在日语系大楼的每一个角落。

    仰山的空气,突然又热闹了起来,像从来没有因为谁离开过。

    ---

    就在大家打打闹闹准备离开系馆时,一道身影挡在了门口。

    蓝烈伟。

    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肩膀微微塌着,整个人像被生活拧皱了似的。

    眉眼间早已不见了前两年那种耀眼的意气风发,取而代之的是,疲惫、焦虑,还有隐隐的自责。

    夏海嫣愣住了。

    那一瞬间,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曾经仰望的人,也不过是个会受伤、会慌张、会爱得狼狈的普通男孩。

    一种轻轻的释然,从心底悄悄地生长出来。

    “学妹,可以跟你们聊聊吗?”蓝烈伟嗓音干涩地开口。

    他们找了教学楼旁的小广场坐下。落叶在脚边滚动,风一阵一阵吹过,像旧胶片电影的声音。

    蓝烈伟低头搓着手掌,终于开口:“刘馨……最近在躲我。”

    他的声音很低,有点沙哑。

    “她……跟化工系一个男生走得很近。”蓝烈伟停顿了一下,咬着牙说,“那个男生,大家都叫他‘红背心’……她,是在舞会上认识的。那天晚上,她没有回宿舍。”

    所有人都沉默了。

    “她现在,虽然脸上总是挂着笑,可是……已经不是以前的那种笑容。那天,她喝醉了,对着我大哭……她说,都是我,害她把朋友都弄丢了。”

    蓝烈伟捏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想救回她,救回以前那个刘馨。”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乎要碎掉。

    这时候,一直安静的程皓,突然抬起头。

    他的声音很冷,也很坚定。

    “学长。”他看着蓝烈伟,一字一顿地说,“你想保护你爱的人,我理解。但我也要保护我喜欢的人。夏海嫣,不去。”

    夏海嫣一愣。

    全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仰山帮的其他人也沉默着,没有人出声反驳。

    蓝烈伟怔住了,脸色一片苍白。他站了起来,沉默地走开,只留下微微晃动的落叶,在他们之间打着旋。

    夏海嫣站在原地,看着蓝烈伟离开的背影,心底却没有太多波澜了。

    “谢谢你,曾经在我青春里,发过一场光。”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

    这一周,仰山连下了几场雨。

    程皓把自己关在宿舍里修理他的旧吉他,他最近对词曲创作产生了兴趣,还加入了词曲创作社团。

    赵大头泡在图书馆找寻日本植物的种植方法,他想要替自家农场找点商机;叶盈盈忙着准备新社团招募;颜丽萍则总是在书桌上写信,写给远在南部的林建邦。

    而夏海嫣,在这个雨天里,她想了很多很多。

    她想起曾经无话不谈的刘馨,想起仰山帮六个人夜骑北海岸的夏夜,想起那时候的刘馨笑得肆无忌惮,像风一样自由。

    她知道,友情,不是看谁永远站在你旁边,而是,在你最狼狈的时候,有人还肯走回来。

    ---

    那天晚上,夏海嫣敲开了程皓的宿舍门,拉上了赵大头、叶盈盈、颜丽萍,告诉他们:

    “走吧。”

    “去哪?”

    “北海岸。”

    刘馨没想到夏海嫣会直接来敲她的房门,只说了句:“刘馨,走,去北海岸夜游!”

    她来不及换衣服,穿着破牛仔裤和白色T恤,头发还乱成一团,就被夏海嫣拉出门了。

    ---

    金山的风很大,吹得人的衣角猎猎作响。

    六个人,三辆摩托车,一路沿着蜿蜒的海岸线,像一条在夜色中游走的长蛇。

    他们六人并肩坐在白色沙滩上,刘馨在夜风中偷偷拭去眼角的泪。

    没有人多说什么。

    程皓递给她一罐汽水,赵大头吹着口哨,叶盈盈跳着脚说风太大,颜丽萍拉着夏海嫣一起看远处的灯塔。

    他们在海边烤香肠、放烟火、喝可乐、聊天,像什么都没有变过。

    夜深了,潮水拍打着礁石,发出低沉的声响。

    刘馨坐在沙滩上,抱着膝盖,抬头看着满天星斗,突然笑了。

    不是逞强的笑,不是醉酒的笑,而是久违了的,那个在仰山斜坡上,大声喊“下山啦”的刘馨。

    她悄悄的走到夏海嫣身边。

    “夏海嫣...对不起...”

    “什么都别说了,我懂。而妳,只要知道全世界对妳最好的人,是蓝烈伟学长。”

    刘馨点点头,她猜到这次夏海嫣会主动来找她,定是蓝烈伟做了什么。

    她们手牵手站在沙滩上,听到远处传来的笑骂声。

    “喂,死胖子,别拿我的汽水!”叶盈盈大叫。

    “谁胖了!你再说一次试试看!”赵大头怒吼。

    大家笑作一团。仰山帮,终于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风从北海岸吹来,吹皱了海面,吹动了沙滩上歪歪扭扭写下的六个名字。

    在那个没有告别、没有承诺的夜晚,青春以自己的方式,悄悄地,被原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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