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猗猗默然。

    南星辞说得没错，她的一部分元神还被捏在长门宗手上，就算幸运找到办法穿回现代，估计也会变成神志不清的傻子。

    事到如今，回到现代也好，阻止两界大战也好，早已不是她撒几句谎话、瞒几个秘密就能解决的问题。

    但从她元神归位之后，已经过了整整两日，长门宗却毫无动静，修仙界也并未以此为筹码，威胁魔界退兵，而是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

    她不得不怀疑，修仙界在密谋些什么。却又觉得，事情发展不会如此，应该还有转机。

    那道禁咒，是修仙界某个早已避世隐居的老前辈随手留下，师尊参悟了七天七夜才参透，又教给了那些长老。

    长老们都是剑修，对符箓阵法并不精通，他们只会依照指示给弟子设下禁咒，却不会解。

    所以，真正能掌控她的元神，拿捏她生死之人，只有师尊。

    时猗猗垂眸，心里渐渐发沉。

    她记得那日，长门宗弟子齐刷刷对她出手，拼尽全力带着南星辞的元神离开时，是师尊拦住了他们。

    可也是师尊不顾她拼命解释，提剑向她和南星辞攻来，誓要他们两人的性命。

    师尊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呢。

    时猗猗微微叹气，抬头对上一直站在原地等她开口的南星辞，轻声道：“阿星，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株神秘药草吗？”

    “记得。”

    “我打算用它当筹码，跟长门宗谈判，换回我的元神。”

    原书中提到的那株药草，她上次已经从那位散修口中确认，它并非能压制魔星的力量，而是无差别针对所有人，致使假死后重生。

    虽不知晓师尊用了什么办法，把它炼成抑制伤势扩散的丹药，但若能先一步在魔界找到线索，重新培育出来，便是救治师尊的最大筹码。

    师尊的命，和她的元神，总要逼长门宗选择其中一个。

    南星辞纵眉道：“如果凌鹤子宁愿死，也不同意解开禁咒，你该怎么做？”

    “不会的。”时猗猗摇头，“即便师尊不愿，长门宗的长老也不会放任不管。他们跟了师尊几百年，知道师尊的软肋在哪，比我更能说服师尊。”

    南星辞敛了敛眸。

    她直觉他心底不赞同，正要继续解释，忽然听见他低声开口。

    “那本书中，凌鹤子最后结局如何？”

    时猗猗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问题，一时间愣住：“什么？”

    “我想知道，他最后有没有死在我手里。”南星辞目光无波无澜，溢出几分深沉的杀意，“我和他，最后是谁输了。”

    “你和师尊……”

    时猗猗张了张嘴唇，脑海中浮现魔星疯癫恍惚的模样，想隐瞒，喉咙却像是被堵住，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南星辞忽然道：“我懂了。”

    他紧紧握住剑，转身大步流星，时猗猗怔了怔，连忙追上前，拽住他的手臂，慌张道：“阿星，你要去哪，去做什么？”

    南星辞却轻易挣脱开她的动作，眨眼间，消失在她眼前。

    “阿星！”

    她猛地扑空，向前踉跄了下，却顾不上站稳，只赶紧抬头，不断寻找南星辞的身影。

    可眼前早已空空如也，她咬住下唇，不得不沿着他消失的位置远眺，抱着一丝希望寻找他的踪迹，望着望着，突然睁大眼睛。

    主城正对面的那片禁地，隐约笼罩了一层模糊的黑色。

    十万冤魂凝结的煞气，竟逐渐从地底浮现，再度弥漫了。

    凌鹤子将长剑搭在膝上，凝神端详剑尖的锈蚀。

    他的伤被煞气侵蚀，至今仍在溃烂，日夜对抗之下，这世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股力量的来源——

    魔星。

    几百年那场封印之战，魔界和修仙界的损失都极其惨烈，参战的十万修士几乎到了死绝的地步。而幸运存活下来的人，也因此受到波及，失去了大部分记忆。

    时至今日，已经无人知晓当初封印魔星的那个人是谁。

    这偌大的世间，似乎只有他记得，那个人是他的师妹，是曾经如流星闪耀过夜空般的天才少女。

    可他记不起师妹的名字，也记不起她的容貌。只记得她被魔星一剑捅进心口时，从空中轻轻跌落的模样。

    她一贯喜欢笑着，连死的时候也不例外。他那时藏在魔星身后，正欲拼尽最后的力气，提剑刺向魔星，抬眼却发现她柔柔弯起唇角，目光涣散着，向魔星的位置望了一眼。

    只那一眼，他浑身血液瞬间凝固，手指哆嗦地握不住剑，啪嗒掉了下去。

    通天的血色法阵如一根巨柱，重重压在魔星身上。山摇地动，震起漫天沙尘，他什么也看不清，只感觉浑身的骨架都快要被晃散，等法阵全部完成，师妹也不见影踪。

    这几百年，他从未放弃寻找师妹的下落，始终一无所获。本打算抱着遗憾，接受师妹早已死去的事实，魔星竟再度苏醒，还敢逼长门宗交出人来。

    魔星要她做什么？

    嘲讽报复，还是虐杀以泄心头之恨？

    他难道不记得，她早已死在他手中？

    凌鹤子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新仇旧怨，于情于理，他都要杀了魔星！

    他冷冷垂下眼，看着剑尖腐蚀的锈迹，心中生出一念。

    两人交战那日，魔星现身的仅仅是元神。那些煞气是十万血祭转变而来，并非魔星天生所有，且已融进他的灵力之中，即便脱离肉身，也无法逃避煞气的蚕食。

    或许，魔星从始至终都没有解开师妹的封印。

    只要找到当初设下的阵眼，便能将魔星再度封印，乃至一击毙命。

    凌鹤子缓缓抬头，对远处开口唤道：“孟幽。”

    祭坛台阶下的身影一顿，几步跃过废墟，清亮的嗓音及时响起：“师尊，弟子在！”

    孟幽站在他面前，低头行礼，目光却忍不住向四周望，心里咚咚直打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日她答应了小师姐的请求，便一刻也没停，赶往宗门，行踪却不知怎么被魔修盯上，追杀了一路。

    她一面迎战杀敌，一面飞快御剑，死里逃生无数次，今天早上才赶回，却听闻魔星在修仙界现身，与师尊交手的惊天消息。

    众人都说，魔星是为了一女修而来，可能和魔星有关联的女修，除了前段时间以联姻为名送去的小师姐，哪里还有别人？

    她脑子一热，想也没想，直接跑到后山交战的祭坛，打算找师尊问个明白。

    可到了祭坛外，才察觉这番举动太过冲动，魔星与师尊之间的事，不该是她一个弟子能随意追究的。

    正犹豫着离开时，师尊忽然将她叫住。

    “你来这里做什么。”

    孟幽咽了咽喉咙，冷静道：“来给师尊送一样东西。”

    她小心翼翼，从胸口掏出那个瓷瓶，递过去。

    小师姐再三嘱托，要她完好无损送到师尊手上，她便一直呵护着，哪怕单手拿剑，无法用出全力，差点被追杀的魔修击中，也死死护住胸前的药瓶。

    凌鹤子垂眸望了望，紧绷的神色有一瞬间动容。

    那日时猗猗说把药送了回来，他并未放在心上，只随口敷衍了过去，没预料到，她竟真如此在意他的伤势。

    他心情复杂，伸手接过，又瞧见孟幽被划破的衣袖，不由得叹了口气：“辛苦你了。”

    孟幽眼前一亮，看来师尊没因为她擅自闯入而责怪，问小师姐的事也有戏，连忙摇头道：“弟子为师尊分忧，不辛苦！只是弟子听闻，素来不现身的魔星竟闯入宗门内，还为了带走一名女修……”

    她顿了顿，把话题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上：“师尊，那女修是猗猗小师姐么？”

    凌鹤子微微颔首。

    孟幽顿时松了口气，忽然意识到什么，又紧张问道：“可小师姐如今被困在魔界，怎会轻易回了宗门？上次弟子偶遇小师姐时，她身边还有许多魔界的侍卫监视着，毫无半点自由！”

    “偶遇？”凌鹤子眯了眯眼睛，“你不在魔界，怎会和猗猗偶遇？”

    孟幽如实回答：“弟子是在散修的地界遇见了小师姐。”

    “散修的地界？”

    凌鹤子微微诧异，散修向来不成气候，几百年来他鲜少关注，没成想已经发展出了自己的势力和领地。

    “没错，那处三不管地带已是由散修控制的领域，平时负责管理三界之间的交易，还有自己独特的规矩。弟子在那盘了间糕点铺子，赚了不少灵石……”

    孟幽声音一顿，心虚地瞄了眼师尊。

    她虽已辟谷多年，却总是改不了馋嘴的毛病，时不时就要偷偷吃点零食，慰藉下快要失灵的舌头。

    师尊不喜欢她这幅凡人做派，管得格外严厉，不许她私自下山，更不许她跑到凡界，实在憋得没办法了，只好央着小师姐做给她吃。

    好在小师姐宠她，不仅没告诉师尊，还以收集灵植炼药的名义，偷偷开小灶给她烤点心。

    她一边大饱口福，一边惊叹小师姐的手艺，许多香香甜甜的东西，以前在凡界连见都没见过，也不知道小师姐是怎么做出来的。

    后来许多弟子闻见香味儿，也凑过来求小师姐分他们一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被师尊发现，罚跪的弟子从山头一路排到山脚。

    其中罚得最严重的当属小师姐，没有把错推到她头上，而是和师尊撒谎，说是自己想挣些灵石，不关大家的事。

    师尊发了很大火，不等她解释，便直接将小师姐关了禁闭，她因此愧疚了好久。

    再后来，两界大战爆发，她和小师姐各自奔赴战场。等有机会听到小师姐的音讯时，她已经被送去了魔界。

    想到这，孟幽眸光逐渐黯淡，解释的语气也有些幽怨：“反正，弟子正好遇见小师姐出来逛街，便想办法单独聊了。”

    凌鹤子皱着眉听完，却没责怪。

    这次两界这场大战，宗门内无论物资还是灵石，都耗费极大，弟子们的开支也急剧缩减。

    有些从战场下来的普通弟子，连破损的武器都没钱修补，最后只能提着练习用的剑，凭力气砍。

    他平日虽不管宗门大小事务，但也有所耳闻，孟幽作为宗门弟子，想办法赚些灵石贴补，总归没什么错处。

    他招招手：“孟幽，过来。”

    孟幽浑身一僵，暗道这下完了，估计师尊要亲手惩罚，忐忑地走到他面前，垂下头。

    凌鹤子淡淡道：“正好，师尊也有事要拜托你。猗猗天生体弱，又是个医修，独自在魔界不知会受到多少欺负。你潜入魔界，去帮帮她。”

    “啊，潜入魔界？”

    孟幽不敢置信，以为自己听岔了，抬头却望见师尊露出不悦的神色，似乎对她抗拒的态度有些不满。

    她赶紧低下头解释：“师尊，弟子并非不愿，而是魔界守卫实在森严，弟子曾尝试过多次，都被阻挡在外。再加上魔界与修仙界修行功法不同，弟子不好伪装。”

    凌鹤子闻言，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你与猗猗关系甚笃，等时机到了，她自会想办法找到你。”

    “……时机？”

    孟幽面露困惑，凌鹤子却并未解释，只从袖口中掏出一本薄薄的书册。

    页角已经泛黄，轻轻一晃，哗啦啦的脆响。

    孟幽接过这本可能比她年纪还大的书，疑惑地左右摇头看。

    凌鹤子按住她的动作，翻开其中一页，淡淡道：“你去魔界寻找这种标记，越详细越好。”

    他指尖正对一个形状奇怪的符号，像是倾斜的圆圈，后面缀着短短的小尾巴。除了这种形状，纸上还有其他奇怪的符号，比如像一条弯弯的蛇，七扭八歪，还有像玉玦那样，明明是圆，却非要留一半的缺口。

    “师尊，这都是什么意思？”

    “重启魔星封印的标记。”凌鹤子语气缓缓，“阵法需依靠地势地形设定，才能事半功倍。”

    当年封印魔星的阵法，是师妹一手策划。

    可惜师妹天赋异禀，留下的手记只有廖廖数语，难以参透。他闭关至今，也才堪堪读懂八成。

    不过，如果他的猜测为真，魔星真正的力量尚未恢复，应当撑不了太久。只要按照师妹原先留下来的印记，重新催动阵法，便能换回修仙界的安宁。

    孟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表情仍是苦恼：“可师尊，即便小师姐主动找到我，又该以什么理由带我去魔界？她毕竟……不是魔星真正的道侣。”

    凌鹤子沉声道：“你只需做好分内之事，不必考虑这些。”

    那一战，魔星对时猗猗的拼死爱护，整个修仙界都有目共睹。

    只是，魔星究竟是真的钟情于时猗猗，还是和他同样，怀念那双相似的眼睛？

    他决定赌一把。

    “孟幽，此事不可暴露给任何人，包括你的小师姐。”

    见孟幽露出惊讶的目光，凌鹤子不等她问，淡淡安抚道：“猗猗天生体弱，时常受心疾折磨，你若有心报答她的好意，便听师尊的话，不要让她费心。”

    “是。”孟幽恍然大悟，坚定道，“弟子明白。”

    她一定会好好保护小师姐，帮师尊杀了魔星。

    等小师姐回了宗门，就再也没人敢欺负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