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
时猗猗震惊地睁大眼睛,他指的是一直在寻找的那个神秘女修?
师尊的话忽然在脑海中回荡,嘱咐她转告南星辞,那位女修已死,若执意寻找她,与修仙界开战,修仙界将不会再退缩。
那女修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两界都如此看重她的下落,南星辞找她又要做什么?
顾不上方才犹疑的真相,她压下心底的情绪,忍不住道:“阿星,我已经把真相告诉你,你也不能再瞒我。”
南星辞淡淡望了她一眼,也没追问她刚刚的话题,反而低声道:“既然你看过那本书,知晓的东西应当比我更多。”
时猗猗愣了愣。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冷嘲热讽的意思,但她明白,南星辞还是在怀疑,她根本没有说实话。
可她除了原书中魔星最后的悲惨结局,还有自己穿成被魔星一剑捅穿的炮灰之外,真的没有其他隐瞒的事了。
他到底在怀疑什么呢。
“没错,我确实看过,但我觉得它只是一本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我们一起穿书了,无论剧情走向,还是做事方法,都与原书的角色截然不同,而且——”
时猗猗深吸一口气,缓缓解释道:“而且原书中,并没有你寻找的那位女修。即使我提前看过,也没办法告诉你有关她的线索。”
南星辞眸光微动,皱眉低声确认:“没有那个人?”
时猗猗点了点头。
他抿住唇,又不说话了,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修长苍白的指节都被攥得隐隐发青。
时猗猗默默注视着他的动作,忽然想起原书中的魔星屠杀修仙界,是为了复仇,却从未提起过复仇的缘由。
她心里沉甸甸的,伸手握住他的,轻声问:“阿星,你为什么非要找那个女修。你……很恨她吗?”
紧绷的指节被轻柔掰开,传来一阵温热。
南星辞抬眼,对上她嗫嚅的嘴唇,只是沉默。
恨吗。
他不知道。只是每每闭上眼睛,脑海中都会浮现那个陌生又熟悉的梦境,仿佛永不停歇的转经筒,一遍遍在他眼前轮回翻转。
他不记得那个女修的名字,也看不清她的样子,只望见她胸前如残阳一样红,像染了晚霞的天空。
她嘴唇无力地一张一合,分明没有任何声音,那句话却如同响彻在魂魄中的铜铃,在他脑海中回荡。
「……星,对……,我……杀你……」
破碎的话语化成一把把利刃,刺入胸腔,他浑浑噩噩,心脏如同被生生撕裂,痛与恨同时从心底的裂缝涌出,将他淹没。
他被困在噩梦中,日复一日,直到遇见时猗猗,才骤然惊醒。
而那种难以承受的浓烈恨意,也随之烟消雾散,再回头望,梦中种种竟如泾渭分明的两条河流,与现实相融又割裂。
他是南星辞,不是魔星——至少不是几百年前被封印的那个。
无论那个女修下场如何,那都是魔星过去的恩怨,与他无关。
但。
南星辞眸光暗了暗:“我不认识她,谈不上恨或不恨。但有件事,我必须要找她问清楚。”
时猗猗紧张问:“什么事?”
是关于那株药草吗。
南星辞却目光沉沉,只望着她不说话。时猗猗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忽然意识到什么,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用指尖掐起了掌心。
他说不记得穿书前的事。
那在他眼中,她应当还是他的恋人。
稍微问一问,应该不算上赶着探究他的秘密吧。
她目光心虚地四处游离,南星辞就这样默默盯着她,半晌,忽然低声道:“封印煞气的阵法。”
“啊?”
时猗猗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他继续道:“三百年前,就是那个女人用十万活人作血祭,封印了魔星。”
这短短几个字如同天降惊雷,一时将她击懵,不知道该震惊竟是那个女修亲手封印魔星,还是该震惊竟有以十万活人性命为代价的血祭。
怪不得,怪不得魔界上空的煞气遮天蔽日,久久不散。
若那些无辜枉死之人被当作开阵的祭品,说不定连元神都被困在阵法中,又怎能轻易逃脱。
时猗猗缓了会儿,堪堪回过神,心中的疑问却更深。
封印魔星这么大的事,书里怎么没提过?
那位女修究竟有多大的本领,竟能感召十万人听从她的命令,心甘情愿待在阵法中?
南星辞淡淡解释:“因为她利用两界联姻之事,在和魔星举行结契大典那日,欺骗所有参与的宾客,将他们斩尽杀绝。”
“她是长门宗派来的卧底,从未真正爱慕过魔星。魔星知晓她背叛自己,愤恨之下,一剑杀了她。”
“什么——”
时猗猗呼吸一滞,惊愕地高喊出声。联姻,卧底,背叛,被杀,那不就和原书中的炮灰角色对应上了吗!
她心脏疯狂跳动,紧紧抓住南星辞的手臂,嗓音都有些颤:“然后呢,你还知道什么,都告诉我!”
“我能查到的只有这些。几百年过去,已经无人知晓那个女人的名字。虽被魔星当众斩杀,却始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不信她能消失得那么干净,除非,是长门宗故意隐瞒她的下落。”
“所以,你才以联姻为借口,向长门宗要人?”她想起禁地中从地底浮出的黑雾,“为了让那位女修解开封印,驱散魔界残余的煞气?”
南星辞顿了顿,沉默点头。
时猗猗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原来如此,一切都圆上了。她本以为自己穿书,只是顶替了对方的身份,却没想过对方还有可能活在这世上。
原书中的仇怨先不论,如果南星辞执意要杀那个女修,岂不是主动成全了原书中的剧情,走向那个既定的悲惨结局。
但南星辞不是魔星。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卷入不属于他的恩怨。
“阿星,你……一定要杀她不可吗。”时猗猗咬了咬唇,纠结地寻找借口,“如果那个女修愿意解开封印,还魔界一片清明,也不能恩仇相抵吗?”
南星辞微微纵眉:“那是两回事。她既能封印魔星一次,便能封印第二次,如今替代魔星的人是我,我不会心慈手软。”
“可她和长门宗渊源深厚,师尊亲口说过,如果你继续追查,执意开战,修仙界不会再忍气吞声,与魔界不死不休。到那时该怎么办?”
南星辞的脸色忽然冷下来:“你还在替长门宗说话?”
时猗猗一怔,解释道:“不,我没有,我只是怕你承担不起输掉的后果……”
“你眼中的我就是这么无能?”
时猗猗愣住。
南星辞冷冷盯着她,一字一顿道:“我是不是拎着凌鹤子的头过来见你,你才能相信我。”
他掌心幻化出一把通体乌黑的长剑,剑光凛冽,跳到她脸上。
时猗猗眼前晃了晃,下意识闭上眼,转瞬之间,南星辞竟已提剑走出寝殿大门,抬手作势要飞出一道召集兵士的“念”。
“阿星!”
她脑袋嗡地一震,踉跄着追过去,拼命拽住他的手臂,南星辞低头,愠怒的目光撞进她眼底,她心尖一颤,恳切道:“你不能去,你会毁了这个世界的!”
南星辞冷冷道:“那又如何。这么荒唐的地方,毁了不是更好。”
“不,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时猗猗摇头,极力劝阻,“你忘了吗,我们是穿书来的,你不仅是书中的主角,还是毁灭世界的大反派。万一你冲动行事,让整个世界提前崩塌了,我们该怎么回去?”
她握住他冰凉,几乎毫无温度的指尖,轻声问:“阿星,你不想回家吗?”
“回家?”
南星辞目光微动,沉沉望着她。
他没回答,时猗猗却莫名觉得,他不想回去。
心脏忽地高高悬起,她慌忙回想他在意过的东西作为阻拦的借口,在记忆中不停翻找,却只有一片空白。
明明在一起相处过,可她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了解他。
时猗猗越想越羞愧,只好抬起头,没底气地说道:“阿星,其实我……我想回家。”
“我银行卡里有一笔存款,都是平时兼职打工攒下来的,还没有花过。我还想上大学,等毕了业,再努力买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过稳定的生活……”
“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回去……你力量比我强,说不定能打开什么出口,带我一起……”
南星辞面无表情,只垂眸盯着她,一言不发。
时猗猗眼里的光逐渐黯淡,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慢慢低下头,松开了握住他的手。
他们穿书时,是十一月,还有半年就高考了。其实她设想过,等高考完上了大学,选一个轻松些的专业,再在学校附近租一间小小的店面,开家蛋糕房,当作营生。
她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很早就开始兼职打工,还接受过职业技能培训,她相信自己的手艺,肯定能养活自己。
只是不知毕业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南星辞。
因为南星辞和她不一样。
她曾从同学那里听说,南星辞的父家是某知名商业集团的掌权人,厉害得很,最好别得罪。
又有同学说,南星辞早就被家里赶出来了,不然怎么会来他们这种普通公立高中念书,苦兮兮地考大学。
她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从不谈论,只是偷偷用镜子,看他沉默而冷淡的倒影。
她就那样默默看着,直到有一天晚上,她遇见他独自坐在学校门口附近的长椅上。
那晚也下了雨,凌晨两点,她刚刚结束兼职的晚班,没有公交,没有地铁,索性不回出租屋,直接去校门外等开门。
可撑着伞走到校门口时,竟望见长椅上坐着一道她熟悉的清瘦身影。
南星辞歪着头靠在椅背,双臂无力地搭在腿边,校服和头发已经被雨淋透,却始终闭着眼睛,似乎十分疲惫,懒得起身躲雨。
她脚步轻轻靠近,昏暗路灯下,看见他手臂上隐隐泛着红色的痕迹。
他又打架了。但想起学校里的传言,那些专门等放学后堵住他的人,到底是真的小混混,还是他父亲那边找来教训他的打手,她不敢轻易猜测。
「你不去医院吗?」她的声音在雨中影影绰绰,「伤口淋了雨会发炎的。」
南星辞好像睡着了,没回答。
她顿时有种被拒绝的羞耻感,尴尬站在原地,不舍得离开,却又不知道用什么理由留下来。
要不然和他一起凑个伴吧。反正这么晚了,两个人肯定比她一个人更安全。
她这么想着,心里踏实了许多,忐忑地坐在他身边,撑起了雨伞。
噼里啪啦砸在身上的雨水忽然停住,南星辞缓缓睁开眼,望向她。她知道他醒了,却没转头,两个人谁也没说话,默默看了一夜雨。
结果第二天上课,他们两个都太困,前后桌同时趴在桌子上,睡成了一团,被班主任愤怒地叫出去,在楼道里罚站。
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睛,恹恹打哈欠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道低沉嘶哑的嗓音。
那是南星辞第一次正式和她开口说话,只低声说了两个字:“谢谢。”
她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停了一拍,怔怔转过头,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瞳。
从此深陷其中,再也无法自拔。
她和他,都是没有家的人。她那时想着,如果他实在没地方去,可以和她一起生活。
如果他愿意,他们两个还可以结婚,重新组成新的家庭,从此永远在一起,成为彼此的家人。
可惜他不愿。
“抱歉,阿星,刚刚是我太想当然了。”
时猗猗努力压下舌根的苦涩,弯起唇角,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你别在意,就当我发牢骚好了。反正我也没什么牵挂,在哪里生活都一样。”
南星辞忽然道:“你真的很想回去?”
她愣了愣,迟疑地点头。
“可你的元神被剥离了一缕,困在凌鹤子手里。”他语气冷淡,“不管用什么办法回去,元神总该完整。如果不择手段夺回,势必会引发两界大战。”
“时猗猗,你总要选择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