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教教我,我该怎么让大家回家。”
诸葛亮低着头,看着那双闪烁着迷茫与痛苦的眼睛,心中升起了怜爱。
“您不担心我一个外来人,把这一船人带去别的地方?”
她却只是更加认真地凝视着诸葛亮的眼睛,说道:“我相信你,就像我相信孙将军一样。这艘船现在全权托付给你,如果你需要,我的印绶也全部给你。请你,带我们回家。”
因为长时间在战船上来回处理伤员,她的脸灰扑扑的,在一晚上的忙碌后,她只是环抱着双膝睡了一会儿,诸葛亮眨了几次眼睛,视线无意中扫过了她还沾着血渍的手与衣服。
不知道是疲倦还是寒冷,她的身体有些颤抖,但那双眼睛里却没一丝的犹豫,那双眼睛里有的只是宛如“将最后的希望托付给他”一般的请求。
于是,他用羽扇短暂地挡住了脸,让朝旭一时间看不见他的表情。
好一会儿后,他移开了羽扇,缓缓从地上站起,又将袖子从胳膊上放下,朝还在地上坐着的朝旭伸出手:“我的主公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兰台,那亮这一次,便接下您的委托。”
1,
实际上,在朝旭认识诸葛亮的很久之前,诸葛亮就已经知道她了。
“泽林,好久不见了。”
“你可真会选时间,进来坐吧。”
诸葛亮父母双亡后,与姐姐们和弟弟一起随叔父诸葛玄生活,恰当袁术任命诸葛玄为豫章太守,一家人随之南下,途径此地时,诸葛玄便说自己曾经的朋友在本地,他难得来一趟,便带着一群人先前去拜访。
诸葛亮跟在姐姐们的身后,眼睛咕噜噜地转着,好奇地打量着院子里的树的枝丫上的弹弓。
为什么树上会有弹弓?这是在做什么?他的注意力就这样全被那个出现地奇怪的弹弓吸引。
“小亮,别发呆,走了。”
姐姐小声提醒,他才本能地跟着迈开脚步,只是目光还盯着那奇怪的弹弓,没想到还没走两步,就一头撞上了姐姐的后背。
“......好痛。”
这一下,他的注意力回来了,他不满地揉着鼻子,瞪着姐姐的后背,这才听到了大人们的对话。
“......我家夫人带我的三个孩子去庐江投奔她娘家人了,这几个房间空着,你们可以住一晚上再走。”
“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这还带着一大家子人,还有仆人的,出去住多费钱,没事,我那俩傻儿子成亲后就搬出去了,这里空着也是空着,来来来,别客气,就一晚上。”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来,孩子们,谢谢伯伯。”
“谢谢伯伯!”
2,
夜幕降临前,诸葛玄和童申叔叔在屋子里喝茶聊天,姐姐们去了童申小女儿的卧室里,诸葛均则被童申塞了个玩具,在院子里抓着仆人陪他玩。
至于诸葛亮,他还是对那个插在树枝上的弹弓感兴趣。
不,其实不是在树枝上,而是在树洞上。
“嘿咻。”
他伸出手去,将弹弓拔了出来,用手弹去上面的灰尘,又试着将弹弓拉满再松开。
弹性也很好,还能用。
所以,弹弓为什么会在树上呢?
研究完弹弓,他开始研究那棵树,绕着树走了两圈,由用手抚摸树干上的纹路,研究树上的昆虫。
“不明白......”
“怎么了,看到什么有趣的了?”
这时,诸葛亮听到身后传来的大人的脚步声,转头看去,是童申,他似乎是出来给诸葛玄拿东西,刚好看到了在院子里打转的诸葛亮。
“伯伯好,”诸葛亮快速地拱手行礼后,解释道,“我一进来就看到这个弹弓插在这个树洞上,我在想这是不是有什么原因,所以就在这里观察。”
“就这个事情啊。你的好奇心和我女儿一样旺盛。”童申拿过弹弓,重新插回了原位,“这个答案很简单,只要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放上一件莫名其妙的东西,那么好奇心旺盛研究欲望强烈的孩子,就会花大量的时间来搞懂它为什么在这里,这样,就不会来烦我们了。”
“......听起来她很有活力。”
这句话引起了诸葛亮的兴趣。
“也不知道以后哪户人家娶得了她,这样下去可没人要了。”说着,童申重重地叹了口气,之后又像是顺口提问一样,道,“对了,你有婚配了吗?”
诸葛亮从他的眼睛里的冷漠判断出,这不过是客套话,于是,诸葛亮也给出了应对客套话的回答:“回伯伯,还没有。大丈夫志在四方,还不想考虑这些。”
“真可惜。我女儿天真单纯,乖巧可爱,和你差不多大。你要是没兴趣就算了。”
“真的不必了,谢谢您的好意。”
明明没有这个想法,不过是客气话,还说得很遗憾。
更遗憾的是,诸葛亮其实有兴趣。
3,
那之后,诸葛亮便随叔父前往豫州,只是在豫州的安稳生活没有持续两年,那孙策便来了,于是他们又向西去投奔荆州刘表。
但还没有过去太长时间,诸葛玄就去世了。实际上,刘表接纳了他们,但没有给一官半职,仅仅只是作为门客收留,所以当诸葛玄去世后,照顾家里人的事情,便落到了家里最年长的男人,也就是诸葛亮身上。
“小亮,你当真决定好了吗?”
“是,姐,我想过了。”诸葛亮对着满脸担忧的姐姐说道,“比起继续在各个地方颠沛流离,隐入山林中有一片农田可以自给自足,才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姐姐的脸上的担忧并没有减少,反而更甚。诸葛亮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于是安抚道:“别担心,姐。鱼生于水里,人仰赖土地,有土地就能种植粮食,有粮食就能活下去,在生存面前,抱负和梦想都是空话。”
4,
于是诸葛亮带着家里人隐入了山林中,姐姐们也在此期间嫁给了当地人。诸葛亮在闲暇时间读书时,认识了当地的名士。
这个名士在诸葛亮到了娶妻的年龄时,说了一句:“我女儿生得黄发黑皮,但聪明伶俐,才华足以与你相配,你有兴趣吗?”
诸葛亮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告诉诸葛亮,他是认真在考虑这桩婚事,并且他对自己女儿的才华充满信心,于是,诸葛亮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好。”
至此,诸葛亮的遗憾就剩下了最后一个。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自己的长兄和继母了。
5,
“夫君,你家兄长的来信。”
“兄长?哥他没事?”
“看起来是从吴县寄来的,是不是跑去投奔孙氏了,”黄月英将那封信递给诸葛亮后,又顺手将诸葛亮肩上擦汗的布取下,换上另一块干净的布,“擦汗的布也不知道换一块。我拿去洗了。”
“不麻烦夫人,夫人丢在水桶里,我这边事情做完会洗。”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先读信吧。”黄月英丝毫不给诸葛亮客气的意思,把那布一卷又一折,便带回了屋子里。
诸葛亮3岁丧母,8岁丧父,由叔父照顾他们一家人,只是在过江时,兄长诸葛瑾没有与他们一起去豫州,而是选择带着继母继续南下寻求庇护,就这样,两人断了联系。
一直到现在。
“真去找孙氏了。”
诸葛亮一边读信,一边移动到田垄边上,将锄头放在旁边。
诸葛瑾在信中说,他带着继母已经在吴县安顿下来,自己也得到了孙策的弟弟孙权的赏识,被接待为宾客。他原本向豫州寄出了信笺,却得知他们已经去了荆州,于是又往荆州打听,却依然来迟一步,辗转多次后,他才终于得知了诸葛亮他们的落脚点。
前几年,他与两位结交的朋友一同在吴地游历,判断吴地条件虽不如中原,但若是加以治理,也一定能有所长。而孙权本人与孙策不同,有些固执的地方,但能够听得见谏言,加之年龄尚小,所以更加需要各方的协力。
所以,诸葛瑾决定就此在孙权身边效力,并在此信中邀请弟弟诸葛亮一同前往,当然,他也尊重诸葛亮的意思,若是诸葛亮本人不愿意,他也不会勉强。
信的最后,诸葛瑾说,孙权用人甚至不会考虑性别,居于他身侧的兰台令史甚至是与他一般大的女性。
“孙氏啊,孙氏。”
诸葛亮将信重新合起放入怀中,碎碎念叨着,就在他重新站起身时,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模糊的画面,画面中,自己似乎坐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耳边传来了陌生女人的撒娇的声音:“孔明,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又来了。
诸葛亮闭了一会儿眼睛,那声音和画面很快便消失无影。最近两年,他有时会听到陌生女人的声音,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想要牵引他。
只是他并不是追求女人的人,妻子有一人就够。可他又确定那声音并不来自黄月英。
他也尝试着找郎中看病,郎中半天也得不到答案,倒是黄月英暧昧不明地说过:“说不定是另一个世界中的你呢。”
另一个世界。
多么神奇的想法。
诸葛亮如往常一样不去在意那声音,将地里的最后一些事务做完,这才回到屋子里。
“你兄长还好吗?”
“他邀请我和他一起去吴地。”诸葛亮言简意赅地概括了诸葛瑾信中的内容,“孙将军连有才能的女子都愿意重用,定会是为良君。”
“你要去吗?”
不知道为什么,黄月英的脸上却闪现出了担忧。
“夫人不愿意?”
“你的心不在这里,这件事我是知道。”
“但是?”
“但外面太危险了。”
诸葛亮敏锐地察觉出,黄月英似乎有什么不愿意告诉他的事情,而这事情肯定不仅仅是“外面太危险”这么简单。
“若是我有能够帮助天下苍生的能力,又何必因为外面太过危险,而让自己躲在安全之处呢?”诸葛亮却说,“况且,若是外面彻底变天,就算是这隆中,也迟早会被卷入的一天。”
“夫君就算想入仕,也不应该是追随孙将军。”
听了这话之后,诸葛亮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夫人可是知道什么?”
“我一个妇人,我能知道什么?”
“其实我之前就觉得有些奇怪,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不管是逃难时的方向,还是我兄长的所在,亦或者是,这天下的动向。你太过清楚了。”
“我只是,朋友多了一些。”
“我并不是想责怪你什么,只是我们既然是夫妻,我希望你能对我说出实话。”
但黄月英却没有回答,只是用牙齿轻咬着自己的嘴唇,之后坚决地移开了视线:“夫君若是执意去吴,我也没什么好阻拦的。效力谁,夫君心里有数。只是夫君若执意入仕,我们夫妻间的情分,也就到此为止。”
“婚姻大事岂非儿戏。”诸葛亮长长地叹气,“夫人就真的如此不愿意我入仕?”
“你入仕了就会死。我当然不愿意。”
“人都是会死的,或青史留名,或默默无闻。”
“......你不明白。”她也叹气了,“算了,我不拦你了,你去吧。”
6,
实际上,如黄月英所说,诸葛亮想为谁效力,他早有定论,所以在收到诸葛瑾的来信的第二天,他便起笔写下了拒绝的回信,拿去了县里,将回信交给信使后,就回了家中。
然而,还没到家前,他的耳畔飘入了一支竹笛曲,一听那其中的旋律,他就知道是自己的妻子所吹奏。诸葛亮会在农作时哼唱《梁父吟》,黄月英听到后便为他谱了曲子,只要听到这首曲子,诸葛亮就知道黄月英在附近。
他顺着竹笛声往前走,很快看到了等候在道路尽头的黄月英。
“不好意思,我回来迟了。”
“你要去孙将军那里吗?”
“他那里的能人很多,他或许会重用我,但不会给到我想要的一切。”诸葛亮摇摇头,“我想要的不仅仅是出仕做官。”
黄月英听完,收起竹笛,等待诸葛亮走到她的身边后,她才又说:“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对吧。”
“是。”
诸葛亮想伸手去碰她,却被她躲开了手。
“孙将军身边有一名女官,她聪慧机敏,在自己擅长的地方的才华不亚于我。”
“夫人?我不会追随孙将军。”诸葛亮并不明白黄月英为什么突然提到其他女人,他既然已经娶了妻,便不会再考虑其他女人,他并没有那些追求,“既然如此,他身边有几个女官,都与我无关。””
“不管我如何劝你,你的命定之人都快要来了。到了那日,你一定会下山,所以,我想在那之前,为你选好继室。”
“夫人真的宁可为我选继室,都不愿意随我下山吗?”
“你不明白,”她说,“现在这人间即是炼狱,我不过是个想守好自己的一方天地、安稳过完余生的妇人。我没有什么雄才大略,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固执让心爱之人痛失良机,这不是你想要的。所以,这就是我做出的决定。对了,有个自称刘玄德的人来找过你,你回来时若是没看见他,大概就是刚好错过了。”
“刘玄德?他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没说,等他再来时再说吧。”
7,
刘备果然又来了。
诸葛亮准备跟随他下山的前一日晚上,他对着红了眼睛的黄月英,问道:“夫人当真不愿意和我一起下山吗?”
回答他的,是她更加坚定的摇头,以及她从怀里取出的一个卷轴,递向诸葛亮:“我不会随你下山,你走了我就去当神仙,但我也不想你因为我而不再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你给了我聘书,那么这封休书,就该由我给你。”
诸葛亮没有立刻接过那卷轴,只是在久久地低下头,深深地呼吸后,重重地点头,并接过了那卷轴:“亮明白了,亮这几年,很感谢夫人的照顾,今夜之后,这夫妻情谊,就结束了。”
“......你真的要走吗?”她似乎还想留下他,“外面太危险了。”
“这是乱世之中,如何才能不遇到危险?”
“留在这里,留在这山中,我便能保护你。”
“那,天下苍生呢?”
“......”
8,
荆州。
数年前,刘备带着自己仅存的兵马投奔刘表,刘表接纳了他,并派他驻守在新野,在应战曹操后,驻地转到了樊城。
于是樊城便成了诸葛亮出山后的第一个落脚点。
而得知诸葛亮出山后,刘表的长子、诸葛亮的前妻黄月英的表哥,便很快成为了诸葛亮的第一个难题。
“孔明,刘公子来找你了。”
刘备的侄女刘耀敲敲诸葛亮所在房间的门,说道。
她是个比诸葛亮都要年长一些的女性——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两人并非亲戚关系,诸葛亮却总觉得她身上有一些与自己的前妻相似的地方。
“.....我知道了,我这就来。”
刘公子,指的是刘表的长子刘琦,也是黄月英的表兄。明明是刘表的长子,却经常跑来新野,他第一次来时,就和诸葛亮全盘托出了自家的情况,受宠的幼子,不受宠的长子,不知道父亲死后自己该如何选择,交代的事情太过于详细,诸葛亮多次想阻止,但没有任何用。
看诸葛亮没有给他答案,他也没有失望,就好像有人告诉他“刘备上山了几次才把诸葛亮请出山”一样,刘琦也觉得靠毅力就能让诸葛亮给自己答案——特别是刘琦还是黄月英的表哥。
于是只要有空,就往这里跑。
每次还都用不同的理由。
实际上诸葛亮也不是不能给他提意见,只是他好像完全没有想过,在自己父亲地盘中,刘备本就依附于刘表的情况下,诸葛亮的立场上并不适合对他说太多事情。
“刘公子,亮若是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咱俩谁跟谁的,都是一家人,虽然你和我妹和离了,但你在我心里,也还是我妹夫。”
诸葛亮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举起水杯,缓缓地喝了口水。
“我家的情况,你也是了解的。”
“公子,有些事情,亮不方便说。”
听到这话后,刘琦无言地遣散走周围的随从和仆人,接着又走到门口,将门关上,再下一秒,他回到刚才的位置,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将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然后猛地像诸葛亮低下头:“孔明,我只有你了。别人我都不信,我只信你。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我爹以前我长得像他、很喜欢我,对我的要求我也全都能完成,为了能继承他的事务,我尽力地做好的每一件事,哪怕被责罚我也甘之如饴。
“直到,直到我娘去世,然后,那家伙来了。
“我都不知道那家伙说了什么,迷惑了我爹,我爹每每看着我弟,脸上都是我几乎完全没有见过的慈爱,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他曾经对我的喜欢,比不上对我弟弟一点。
“不仅是他,连我爹的部下都看出我爹因为那家伙的谗言更喜欢我弟弟。
“我弟弟甚至什么都没做,就能得到一切。
“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转眼已经一个不剩,不管是钱财、地位、权力,曾经这些都是我的啊!曾经这些,都是我的啊......我做错了什么?因为我是哥哥,所以我必须让着弟弟吗?因为我得到过喜爱,所以我不可以再为自己争取吗?因为我年纪大,所以,我就是他的威胁吗?
“我刘琦或许不是个聪明人,或许真的如我爹说的,小时候被宠的太好所以过于单纯,但我知道,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我一定会死。
“所以,孔明,我该怎么做?请你教教我,我什么都会做。”
诸葛亮只是深深地叹气,然后坚决地摇头。
不是他不想说,实在是他不能在这里说。
刘琦觉得自己寄人篱下,刘备又何尝不是,夹在刘备与刘琦之间的诸葛亮更是进退两难。
有些话他不能说,有些事他也不该知道。
“公子,您请回吧。这些事情您不该告诉我,你总往我这里跑,被有心人事知道,又该在刺史那里说您了。”
“他们早就把我的坏话说烂了。”刘琦发出不屑的嗤声。
“公子,您请回吧,您都不明白的事情,我又怎么能帮得上忙呢?”
诸葛亮将话说到这种程度,已经觉得自己暗示过多,但刘琦似乎依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诸葛亮不得不再说了一遍:“您请回吧。”
9,
结果才过去几天,刘琦就又来了。
找了个新的理由,又来了。
“唉,我听说,你出山的时候,与我妹妹和离了。”
说完,那男人便让随从端来几副画卷,也不管诸葛亮愿不愿意,就在他面前依次展开。
“没事,我们家里人多,这位是我的侄女,这位是宗族的女儿,这位是——”
“不必,真的不必。”
“别客气,你要是介意这些人姓‘刘’,到时候和你主公那里的关系尴尬,这里还有不姓‘刘’的,来来来,拿过来。”
面前的人如果来者不善,诸葛亮自然可以出声斥责,如果能懂分寸,诸葛亮也可以点到为止劝他离开。可如果眼前的人,没有一点恶意,又听不懂委婉的说辞,而诸葛亮又不方便对着刘表的儿子说重话。这个局面就要变得微妙了。
“都不喜欢吗?也是,画是死的人是活的,可能画上不好看吧,唉,但我跟你说,这些可都是大美女。算了,也没事,喜欢什么类型,我再给你挑挑?”刘琦的话非常密,一串接一串,根本不给诸葛亮多说两句的机会,“这样,过几天我准备办个游园宴,到时候会有很多客人,他们一听说我们诸葛孔明要来,一定会来介绍,到时候你可以多听几个。”
“刘、刘公子,真的不用了。我与月英的感情很好,我们只是因为——”
在这个瞬间,那熟悉的陌生女人的声音,又闪进了他的脑海中:“孔明,你看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妩媚’的意思?”
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诸葛亮原本想要说的话,好在刘琦并没有在意,在诸葛亮停下话语时,就开始往下说。
“唉,感情是感情,过日子是过日子。你看我娘还是我爹原配呢,你看我娘死后,我爹难过了几年,不还是找了继室,还有了我弟,现在还因为我后妈的关系,我爹更喜欢我弟。唉,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话实在是太密了。
而且果然绕回到了这个问题。
诸葛亮一言不发也不影响刘琦嘀嘀咕咕把他讲了好几次的故事再讲一遍。
“那就说定了哦,过几天我派人来接你,你一定要来。”
10,
“阿琦好喜欢你啊,你和月英和离了,他都还想给你当媒人。”
“别取笑我了。”诸葛亮叹气。
他倒不是没有主意,实在是从立场上,他实在是不好掺和,不管是从刘备的角度,还是从黄月英的角度,他与刘琦之间的联系都太过微妙。
特别是刘琦每次来都带着一堆人,且不说隔墙有耳了,这经常是不隔墙都一堆耳朵。
“你要是不介意,我也可以给你介绍。”
“眼下还没有安定,我暂时还不准备考虑。”
“这样啊,”刘耀眨眨眼,“也行,也还早,还没到时候。她也还有夫婿和情人,你若想和她在一起,就得接受在她那里仅仅是‘妾’的身份。”
“我若是真心喜欢,我自然不会在意这些。我倒是更好奇,为什么要介绍一个已经有夫婿和情人的女人给我?这人总不见得是您吧。”
刘耀的脸上露出了神秘兮兮的表情:“说什么呢?我既然已经有了子龙,就不会再想其他。她自然不是我,但我确信你一定会为她着迷,然后不介意那些身份和距离的。”
11,
游园宴上,刘琦带来了不少的访客,而这其中的大多数,又确实如刘琦先前所说的那样,来给诸葛亮介绍他们的女儿或是亲戚的女儿。
自然,诸葛亮友善地以“暂时不想考虑”为理由,拒绝了他们所有人。
刘琦也没有因此产生不悦,只是颇为遗憾地摇头,并发出了“你对我妹妹可真是一往情深,唉,她若不是不喜欢斗争的性子,你俩得多要好啊。”的感慨。
对此,诸葛亮也只能礼貌地笑笑,不做任何回答。
刘琦一路概括,一路带着诸葛亮往院落的偏远地方走,越是往前走,人烟就越是稀少,诸葛亮也不着急,假装自己没有发现这件事,依然是友好地听着刘琦和自己念叨最近弟弟又得到了什么,自己的继母又如何在刘表耳边诋毁自己,自己有如何得不到父亲的注意。
“孔明先生想不想从高处欣赏我们这里的风光?”刘琦有些突兀地说,“您不怕高吧?”
诸葛亮不着声色地观察周围,判断出已经到了接近无人的地方,仅剩下几个随从还跟在后面,便明白目的地要到了。
“行。”
他点头道。
“来,我已经让人把梯子拿来了,我们上楼看看。”
终于学聪明了。
诸葛亮暗想,将计就计地跟着他上了高楼,假装在高处欣赏风景,又以余光观察在后面让随从端走梯子的刘琦。
待到自己转身时,刘琦才像是豁出去了一样,说:“孔明先生,我知道你一直担心被人听到不该听的话,所以对我的苦恼视而不见,如今我们两个向上到不了天,向下接不到地,话出自你口,只能进入我的耳朵,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我到底该怎么办?
“这样下去,我迟早会死。求您,求您教教我。”
“这就是你带我上来的原因吧。”诸葛亮看着向自己低头的刘琦,终于给出了自己的看法:“您没发现晋国申生在国内被处死,重耳流亡在外得以安全的事吗?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剩下的还请您自己判断了。”
12,
同年,恰逢江夏黄祖被孙权带兵所杀,明白了诸葛亮的意思的刘琦主动提出由自己去接替驻守江夏。
巧合的是,就在刘琦离开后不久,刘表病重的消息就传到了樊城。
“嗷呜!”
“汪呜。”
诸葛亮被刘备的两个女儿抓在他落脚的院子里,陪她们逗狗,那俩小姑娘听说诸葛亮今天休假,抱着刘备养的狗生的狗崽,就缠着诸葛亮陪她们玩。诸葛亮并不觉得她们烦,相反,俩女孩子“研究狗语”的时候,他还饶有兴趣地纠正她们的发音。
更神奇的是,那狗崽真的听懂了他的话。引得刘备的女儿们连连惊叫。
“好厉害,孔明孔明,狗语里面,转圈怎么说?”
转圈呀,转圈吗?
诸葛亮思考了一会儿后,发出了几个简单的声音,那狗崽立刻摇着尾巴开始打转,逗的女孩子们叫个不停。
“孔明先生,主公找你。”
“来了。”
刘备很少在诸葛亮的休息日找他,所以当赵云突然出现时,诸葛亮立刻明白有急事发生。
“阿爹真会选时候。”大一点的女孩子嘟囔道。
“我回来教你们。”
“好!”
13,
当诸葛亮跟着赵云到达刘备的住所时,里面除了刘备之外,只有他的亲信和一名刘表派来的使者。刘备的眉头紧缩着,双手环抱在胸前,看到诸葛亮出现,眉头才稍微舒展开来。
“先生,我等你好久了。”
“主公客气了。”
“子龙,带使者去旁边的屋子休息,我们商量后再来找你们。”
“是。”
诸葛亮进入了屋子里,跟在他身后的赵云便带着刘表的使者离开,随后将屋门关上,只留下他们几人私下交谈。
“刘刺史病重了。”刘备说着,将刘表使者送来的信转给诸葛亮,“他在信里说,他的儿子们没有能力治理,荆州诸将又相继凋零。他死之后,由我来摄政荆州。我找先生来,是想看看先生是怎么想的。”
这当然是好事。荆州境内随地方势力云集,但刘表留下的军队势力强劲,若是能平衡好本地的势力关系,直接接受刘表的军队,那对于刘备来说,自然是非常好的选择。
只是,摄政荆州这个说辞,就像是将儿子托孤给刘备,实际上的掌权者还是刘表的儿子。
若是如此,等到后日刘备想夺取荆州,就势必要面对更多的道德考验,这对于以仁义道德闻名的刘备来说,并不是个好事。
诸葛亮思考期间,刘备的亲信先忍不住了:“主公,既然刘刺史这么说了,我们为何不能接受呢?”
“先生也是这么想的吗?”刘备没有立刻接话,而是追问诸葛亮。
诸葛亮无言地摇摇头。
刘备这才接了亲信的话:“......刘表待我不薄,如果我取代他的儿子,人们必定会认为,我待刘表甚薄,所以,不能这么做。”
“这说的不是您代替他儿子处理事务,怎么变成了取代?”亲信似乎没有理解这句话。
“好了,我和孔明的想法一致,就这样回复他们吧。”
诸葛亮分明看见,那亲信欲言又止,似乎完全不明白这段话里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些困惑地摸了摸头巾,便推开门去传话了。
14,
刘表去世了,其子刘琮继位。
而北方基本被曹操统一的消息,也在同时来到了刘备驻守的樊城。
“曹贼已经近在眼前了,我们若是不做些什么,他的下一站就是荆州了。”
“我们就算做了什么,他的下一站也会是荆州。”
议事厅中,刘备的部将们和门客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刘备的双手揣在袖子里,沉默地听着底下的讨论。
“如今刘刺史刚刚去世,他的次子刚刚继位,荆州内部也很是动乱,要我说,不如就趁现在,我们去把荆州收了,这样等曹贼一来,我们也好全力对抗。”
“那刘公子只要不是个懦夫,肯定也会做出应对的选择,我们只要守好荆州的大门口就好,其他的事别管。”
“荆州是刘公子说了算的吗?”
“行了,都别吵了。”眼看着底下的争论要升级,刘备出声制止了他们,“曹贼就在我们眼前,若是我们失守,还有谁能阻挡曹贼?刘公子是不比刘荆州,但不管是刘公子还是刘荆州,守着这大门的都是我们,我刘玄德仰赖各位,还请与我一同对抗曹贼。”
15,
诸葛亮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刘耀身上有与黄月英相似的地方了”。
“你说的是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叔叔?”
“我与刘公子同为汉室宗亲,他怎么可能投降曹贼?”刘备并没有相信侄女的话,但刘耀平静却又坚定的眼睛,却让刘备很快做出新的判断,“也是,你的占卜之术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
“光心是怎么知道的?”出于好奇,诸葛亮询问道。
“我就是知道。”
刘耀淡淡地笑笑,并不做解释。
16,
那日,刘备派亲信去问刘琮,没几日,刘琮也派出了自己的使者宋忠。
宋忠似乎做好了迎接怒火的准备,他开口便是:“刘公子确实已遣使者投降曹孟德。如今曹孟德的大军应该也快要到了。”
刘备的脸色瞬间变白,又很快变得通红,他好像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又一下子有好多话想说,手指着那人好几次,最后才拔出刀,对准他,“你们做出这种事情,却不早点告诉我。如今曹贼都要打过来了,我们却没有丝毫准备,那曹贼是会放过我的大善人吗?现在才说,岂不是太过分了!如今就算是砍了你的头,也不足以消除愤怒,我也耻于大丈夫在离别之时杀死你们这种人!”
说罢,那刀被他插在地上,力度过大,引得那刀发出了响声。
“主公,现在不是审问他的时候,我们必须尽快召集全部人手,若是如他所说,那曹贼很快就要到这里,刘琮既然已经投降,那我们继续御敌更可能变成腹背受敌的情况,必须尽快做出抉择。”诸葛亮轻摇着羽扇,似乎在劝阻刘备,眼睛却盯着站在前方的宋忠。
“叔叔,我先去看看曹贼到哪里了。”另一侧的刘耀也拍拍刘备的后背,之后便轻巧地从宋忠的身边跃过,喊了声,“子龙,陪我一下!”
那一道身影就变成了两道身影,从门前闪走了。
“......你滚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17,
前去派人查看敌情的刘耀返回时,刘备已紧急着急部曲商议此事,而大部分的重点,都在往哪里撤退之上。
“叔叔,曹贼大军已到宛城,”刘耀撩起帷幕径直走入其中,“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尽快撤退。”
宛城。
这可真是,太近了。
诸葛亮取下腰间的羽扇,轻轻地挡住脸部,仅留出一双眼睛盯着场内的议论。
“要我说,既然那刘琮背信弃义投敌曹贼,不如我们就找个理由劫持他南下江陵。”
劫持刘琮不太可行,再者说,劫持了他能威胁得了谁呢?
诸葛亮却不着急打断那人的说辞,诸葛亮知道自己才刚来没多久,刘备再信任他,他都没有这些部曲追随刘备的时间长,所以,他只是看向刘备,想知道刘备会怎么回答。
“刘荆州临终将遗孤托付于我,背信自济,我所不为,否则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刘荆州。”
18,
大军极速撤离,他们的下一站,是江陵。江陵器械充足,如果能进入江陵地区,或许还有与曹操一战的能力。
去江陵,意味着要经过襄阳、经过刘琮的所在地。
时间紧迫,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准备,能够带上路的粮食行囊也有限,每个人几乎只来得及带上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东西。
诸葛亮穿上戎装,将配剑悬挂于腰间。双腿一夹,令身下的马匹向前方行走。
“主公。”
路经襄阳时,诸葛亮跟上刘备,此时的刘备正盯着正在跟着自己离开樊城的大军,听见诸葛亮的声音时,也没有回头看他,只是保持着原先的姿势,道:“孔明,你还没穿过戎装吧,还习惯吗?”
“还行。”
刘备点点头后,又说:“他们信任我,才一直追随我,但我能力不足,以至于一直在带着大家奔波。你为我描绘的未来我可记在脑子里呢,我很期待未来有一日,我们可以安顿下来,可以强大到不再被敌人追着跑,可以,结束着乱世。”
“主公的心意定有一日可以实现。”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刘备这才转过头,用手拍拍他的肩膀,之后赞许地来了一句,“不错,像个大将军。”
“主公,我还是觉得,现在是攻打刘琮、占据荆州,实现计划的好机会。”诸葛亮趁机谏言道,“曹操有屠城的习惯,所以现在荆州城内得知这件时候,势必上下混乱,而我们现在大军已经撤离,完全有能力趁着这个机会,从刘琮手上得到这荆州城。现在曹军还有一段距离,只要我们动作够快,完全来得及夺下城池后,部署防御工事。”
然而,刘备只是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再一次拒绝了对宗亲刀剑相对的提议:“不管怎么说,我与他都是同宗,异族相夺就已经让人痛苦,若是再被同宗针对......唉,不要这么做。”
19,
刘表墓在襄阳城外,诸葛亮看着刘备在看见墓碑时,便翻身下马,将马的缰绳交给身侧的随从,自己则快步前往那墓前,安静地伫立在那里,似乎在小声念叨着什么,最后深深地鞠躬,许久后直起身时,眼泪从眼角滑落,他有些粗暴地用手背甩掉眼泪,转身回到等候自己的部曲们面前。
“刘琮出来了吗?”
“没有。”
“城门大开着,城主却躲了起来,这像什么话呢?怕被大哥责备,却不怕自己投降后城被曹贼杀了,真不知道该说他勇敢还是懦弱。”
“行了,别说了。”
诸葛亮安静地听着刘备与张飞的对话,耳畔传来不远处刘耀与她的夫婿的声音。
“......你得跟紧我,我怕你又迷路了。”
“谁会在逃跑的时候迷路啊。”
“你。”
“对你老婆有点自信好吗!”
“正是因为我很有自信,才会担心你跑错路,最后一头撞进曹军大营里。”
接着诸葛亮便听到了刘耀的笑声。在笑声结束时,刘备的声音再次进入耳中:“好了,出发吧。”
20,
撤离的队伍继续前行,从襄阳敞开的大门中走出的荆州士人和刘琮的旧部也越来越多加入这队伍的前行道路,一时间,队伍中的人越来越多,到当阳时,跟在后面的人浩浩荡荡有数万众,辎重数千辆。
再这样下去,只要曹操不是慢吞吞地和乌龟爬一样,这里的所有人都会面临危机。
诸葛亮看出了这个结局,在他开口前,刘备的另一个随从说出了同样的话:“现在应该迅速前往江陵,别看我们现在人数众多,但是士兵太少,若曹操来了,我们阻挡不了他们?”
“想要成大事必须以人为本,现在这么多人背井离乡跟着我,我怎么忍心抛下他们!”
“可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死。”
“那也不能抛弃他们。”刘备有些粗暴地打断了随从的话。
实际上,随从说的是对的,刘备的坚持从大义上也没有错。
要说哪里错了......
诸葛亮还没有时间去思考如何在这种艰难的情况下破局,就听见了队末传来尖叫,所有人猛地朝着那方向看去。
飞扬的尘土,尖叫的人群,马蹄声、嘶吼声、哭喊声......
“曹操来了!”
一声尖叫划破长空,原本整齐有序的队伍瞬间分崩离析,不少人丢掉行李四下逃窜,而那危机正在急速朝着队伍前列袭来。
“快走!”
21,
从樊城离开之前,刘备另派遣关羽带水军架势数百艘战船走水路,让他和自己于江陵会合。
在这种已经有一部分兵力分出的前提下,剩下的人手更加不足以抵抗曹操的精兵。
人在生死存亡之时,自己能否活命永远排在了第一位。
而在混乱之时,不再有队伍可言,所有人都在争相逃跑,能够分清自己的方向都已经是件难事,更别说寻找同伴。
“没想到子龙夫妇的对话变成了现实啊。”诸葛亮小声念叨后,双腿一夹,身体前倾,加快马匹的前进速度,他很难找到其他人,远远的,好像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爹爹救我!”
但那话语仅仅是在瞬间,就变成了尖叫。
诸葛亮本能地看去,在后方几十米的地方,刘备的妻子紧紧抱着他们的女儿,曹军的士兵抓住了她们,而刘备已经不知所踪。
“夫人小姐!”
不行,距离太远了!
诸葛亮就算想回头,湍急的人流都在向前奔跑,马匹难以调转方向不说,曹军越来越近,他又只是刚出山的普通人,根本不可能与之作战。
“你救不了她们的。”
这时,他的耳畔突然传来女人的轻声细语,只是四下张望时,却没能找到声音的源头。
他已经看不到任何熟悉的刘备的部曲们了,那些跟他们出来的百姓大多被曹军抓获,辎重也已经落入曹军手中。不仅是跟出来的百姓,连带着他们原本的部曲也有不少落在后方、或被抓住或被杀害。
当时向刘备提议先走的随从也在护送刘备逃跑中,被曹军射中,摔倒在地上被惊慌失措的人们踩踏,眼睛都还没有闭上就咽了气。
逃吧,逃呀,逃得越快越好。
诸葛亮并不知道刘备是否会因为自己的决定、让原本可以存活的自己的部曲丧命而后悔,他根本无暇思考,不知道是谁的献血溅到自己的身上,不知道是谁遗留的东西差点绊倒马匹,不知道是谁......
视线范围中一片鲜红,耳朵里几乎无法听见声音,只剩下如同耳鸣一般的尖锐的细声。
而就在这一片呜鸣声中,诸葛亮的脑子里又出现了那个偶尔会响起的、女人的声音:“......明,孔明......不要离开我,不要......”
谁?
仅仅是一瞬间,那声音消失了,周围依然找不到声音的主人,就好像在某个瞬间,他产生了幻听一样。
但那幻听中的声音,为什么能让他揪心,为什么能让他想要伸手去拥抱对方?
到底是......
22,
不知道跑出去了多久,周围的喧嚣声渐渐散去,眼前开始出现熟悉的人影,诸葛亮便知道,他们暂时安全了。刘备骑着马在清点到达的人数,护卫赵云在他身边最近的地方,赵云的怀里还抱着刘备的幼子阿斗,再往旁边,则是头上戴着赵云的头盔的甘夫人,她看起来吓坏了,在一旁惊魂未定地发抖。
然而,诸葛亮刚靠近他们,就看见赵云将阿斗交给甘夫人,自己则眉头紧锁地快步朝他赶来,开口便是一句:“孔明,看到我老婆了吗?”
“没,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不见了。”
诸葛亮分明看见,在自己回答后,赵云的眉头完全挤在了一起。
“我要回去找她。”
“子龙!桥已经断了!”刘备斥声制止道,“你从另一条路过来时如果没看到她,那她现在肯定也已经——!我不想再损失你了。”
“......是。”
赵云的脸上分明写着不甘,他的手紧握着那柄长枪,手背上青筋暴起,几乎想要将那长枪捏断一般。
“我说了我没事,笨蛋子龙。”
只一声,刘耀便突然出现在他们之中,她的身上只有衣摆有几滴血,就像是几乎没有经历这场九死一生的逃难那般。
对了,这个声音,和刚才他在看见刘备的女儿们被俘虏时听到的声音一样。诸葛亮飞快地眨眨眼,习惯性地以羽扇遮挡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可刚才他并没有看到她。
难道只是因为场面太混乱,所以他没有看到吗?
“你跑哪里去了?”
“我想去救妹妹们,但是——”
她的话语都没有落下,她的夫婿便不顾周围还有很多人在场、紧紧地将她拥住,就好像差一点就要彻底失去她了一样。
“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至于刘备的女儿们,现在也已经无暇顾及了。
23,
撤离的军队与离开樊城时相比,又减少了不少,所有人都才刚刚经历了一场大逃亡,几乎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下一步要去哪里。
“我们去找孙将军。”诸葛亮说,“既然现在荆州已失,当务之急便是尽快与东边的孙氏结盟,然后找机会夺回荆州。”
刘备说:“好。”
于是,他们前往江夏,再然后,理所当然地,与逆着长江上来的孙氏的使者碰了面,而诸葛亮,也就在那里,见到了自己在逃亡路上听到的另一个女声的主人。
24,
“鲁肃,鲁子敬,久闻刘豫州大名。”孙氏的使者是名为“鲁肃”的男人,“这边请。”
“刘备,刘玄德。久仰,久仰。”
在那两人彼此客套问候时,诸葛亮忍不住多看了眼与鲁肃一同出现的女人,看起来比自己小一些,刚才还盯着自己发了会儿呆。
懵懵懂懂的模样,真令人担心。
她是鲁肃的随从吗?诸葛亮忍不住想。
刘备与鲁肃相互礼让着进入歇脚亭中,诸葛亮抬起手朝着那女人谦让,又以微笑邀请她先行进入。那女人笨拙地模仿着他的动作回礼,模仿的动作很是僵硬,一看便是很少有机会做这些事。
既然如此,她自然不可能是鲁肃的随从。
那会是谁呢?鲁肃的女人吗?
诸葛亮对她产生了好奇,不由得抬起羽毛扇,挡了一下脸。
就在他们都进入歇脚亭中落座后,诸葛亮分明看见那女人和变戏法一样,从自己的袖子里“唰”地掏出了三样东西,又在他眨眼的瞬间,毛笔就沾上了墨水。
可她分明没有拿出石砚,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可真是有趣极了。诸葛亮忍不住就想去研究她手中的东西,当然,还有她本人。短短几分钟给他带来了好几个问题,实在是有趣。
诸葛亮的眼睛眯了起来,而原本在旁边谈话的刘备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便对着鲁肃询问道:“这位是?”
“忘记介绍了了,她是孙将军的兰台令使,童曦、童朝旭,今日孙将军派她与我一同前来,记录我们之间的谈话,若您介意,可以让她收起这些东西。”
孙氏的使者鲁肃回头看了朝旭一眼,为刘备的困惑做出解释。
在这一刻,诸葛亮想起了黄月英曾经为自己推荐过一个人。那人是孙权身边的女官,如果孙权没有任命许多女官的习惯,那么眼前这人,就是黄月英为他推荐来续弦的女人。
原来是你。
诸葛亮对她产生的好奇心更加浓厚了。
“无妨。我只是没想到,孙将军连女人都会给予官职。”刘备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介绍起了旁边的诸葛亮,“这位是诸葛亮,诸葛孔明。现在算是我的军师。”
“幸会。”诸葛亮说道。
“幸会。”女人立刻模仿他的动作和语气重复了一遍。
一模一样的声音。
尽管只有短短的两个字,还是让诸葛亮确定了她就是那个会时不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的声音的主人。
于是,他低下头,飞快地用羽扇挡了一下嘴,防止被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
我们从未见过面,你却为什么会数次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更巧的是,她的名字是太阳,而黄月英的名字,是月亮。
这可真是,令人在意。
诸葛亮篇之一:太阳与月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