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 十一

    密林另一边,瀑布上的混乱随着阿若的落水加快了完结的速度,黑衣人被杀了两名,一名被程盛击晕扣下,埋伏的那名逃进了密林。因苏子锐已追上去了,一元收拾现场,秦治只得咬牙把林雅和彩心带下山。

    山脚下,一辆精致华贵的马车停靠在路中,占了几乎半条道。马车前是四名骑着赤红骏马的护卫,马车后站着一队身穿官衙制服的人。

    秦治脚步一顿,脸色敛去下山时跟彩心吵架的焦虑,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少帮主,他……”等候在山脚的白焰帮众人一看到他,连忙跑了过去,欲言又止。

    秦治点点头,背上的人已昏迷,一元只能勉强给她止血,只是眼前的情况估计也不容易带她走。

    马车车帘被撩起,一名衣着华贵的男子走下马车。男子身长如玉,长相极为俊美,五官精致,剑眉入鬓,眸若寒潭,眼角眉梢俱是贵气。一袭青色锦袍,以玉带系腰,乌发高束成髻,以通透润泽的玉簪点缀。看到秦治上前,男子微微一笑,淡雅中不掩慑人气势。

    “秦少帮主,别来无恙。”

    秦治眉眼沉稳,轻点了点头,“见过侯爷。”

    侯爷?宁彩心跟在秦治身边,看了看对面的人,又看了看秦治,识趣地安静立于一旁,以眼神咨询一旁的青衣女子。

    女子抿了抿唇,无声地说了三个字,定北侯。

    彩心蓦地圆睁着大眼看过去,迎上一双温和的眸子,吓得她连忙地低头。居然是他?那个京城四子之一,深情悼念亡妻的定北侯洛子然?他跟秦治认识?

    “我等尚有要事,就不耽误侯爷上山祈福了。”秦治挂心阿若的伤势,也不想跟这人打交道,干脆地道。这是大隐寺另一条上山的路,秦治权当他来拜佛了。

    洛子然闻言笑了笑,“自然,贵帮事务繁忙,本侯也不耽搁诸位。只是……吾妻临终前要我好好照顾她妹妹,可本侯沉溺于丧妻之痛,让妻妹在外受苦四年,羞愧不已。如今她又受了伤,怕给贵帮添了麻烦,我府中有太医跟随,还请少帮主把人交还于我,让我一尽姐夫的责任。”

    姐夫?彩心惊诧地看着趴在秦治背上一动不动的人。她跟了阿若四年,怎么不知道她有个姐夫?

    秦治眉目不动,沉声道,“不劳侯爷费心,我白焰帮中虽无太医,但亦有不少江湖神医,自会照料她。再说,她一未出阁姑娘,又有长兄长嫂,何须麻烦侯爷。”

    洛子然寸步不让,眼神冷凝,“少帮主既知她未出阁,便应为她名声着想。瓜田李下,应当避嫌。”

    靠,跟这些京城的贵人讲话真的很容易暴躁。

    秦治嗤笑一声,豪气疏朗地道,“瓜田李下,侯爷又未续弦,确实应避嫌。我秦家待她至亲,若她点头,我定八人大轿抬她进门为我秦家主母。只是,这事自有她兄嫂做主,侯爷这位姐夫就无需担心这些。素闻侯府冷清,侯爷还当多留意京中贵女,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才对。”

    两人目光对接,各不相让,看得彩心心惊胆战的。她不傻,从他们对话可以猜出定北侯似乎想带走阿若,而秦治不愿。比起那个陌生人,彩心自然更信秦治,但对方以权仗势的话,秦治难保不会败退。无奈她的阿若还昏迷着,她焦急得跺脚,深恨此刻嘴毒的苏大人和一元不在,生怕秦治的战斗力不行让人把阿若带走。

    山腰之上,苏子锐和一元立于林间,蹙眉看着山脚的一切。

    “你不去?”苏子锐身负任务,此刻还不是时候出现。他睨着淡定地靠在树干上的一元。

    一元微掀眼皮,懒懒地道,“急什么,她娘还没到呢。”

    她娘?谁?

    山脚下,双方正僵持,咯咯的马蹄声飞快地响起,连带的还有中气十足的女嗓。

    “人都快没了你们还在这磨蹭什么?男人果然是好面子的东西。”红棕色的骏马飞奔而至,女子翻身下马。

    云髻高绾,碧玉簪与金步摇两相映衬,珠花轻点华光。一袭深紫色的锦缎刺绣纱裙,衣领微窄,露出雪白的脖颈,美艳的娇颜上一双炯然的凤目,眉梢俱是自信与张扬。

    “阿姐!”秦治眼一亮,连忙绕过拦路的人跑了过去。

    “不中用的蠢货!”秦霜蹙眉睨了他一眼,爽快地把他背上的人接过横抱入怀。还没转身便被一名带刀护卫拦着,秦霜凤眸一瞪,浑身的气势让对方不自觉地退后半步,看向自家主人。

    “齐夫人。”洛子然沉着脸,眼带警惕。

    “侯爷,别来无恙……咦,西北苦寒,侯爷瞧着沧桑了不少,身子还好吧。”清朗的嗓音带着关切,就是这话说得过于直白。

    洛子然一时噎住,手指微动,忍下抚向鬓边的冲动。“多谢齐夫人关心。”

    “不谢。”秦霜挑眉,“我家小姑今日跟朋友出门踏青,竟遇上贼人,幸得阿治和大隐寺的僧人们帮忙才没事。如今她受了些伤,我便先带她回去了。听闻侯爷此次前来扬州是考察盐政,正好,那位小姑娘就是盐运使林大人家的姑娘,还请侯爷代为送一下。”

    你不是要查盐政么?急哄哄地赶来抢人做什么,去见官员问候问候啊。

    洛子然敛了笑容,若有所指地道,“齐夫人,妻妹的伤,怕是一般大夫不能处理。”

    秦霜抱着人财大气粗地轻甩步摇,“没事,江湖有名的薛神医刚好到了我府上,这天下还没什么伤病毒他治不了。她兄长也在等着呢,侯爷还请让个路,还是你要我小姑痛死在此吗?”

    说罢,便转身走向刚赶到的马车。护卫想要拦,却见自家主人抬手阻止了。

    洛子然看着人上了马车,淡淡地道,“既然如此便麻烦齐夫人了,改日本侯必登门拜访。”

    “恭候侯爷。”礼数秦霜自然是做到足的,至于其他,看她心情吧。

    秦治爽快地命人把林雅交到侯府仆妇之手,翻身上马带队离去。

    山腰上的人懒理剩余的人怎么样,脚尖轻点无声息地离开。

    转身之际,苏子锐遥望过去,那马车车帘落下之时,秦霜轻柔地让那姑娘趴伏在她怀中,满脸的疼惜挑开黑发查看她的伤口。

    面无表情地回过头,苏子锐隐入密林中。

    山林间,点点火光慢慢往山下聚集,热闹了半晚的山林渐渐回归宁静。只有陆续的马蹄声不时响起,逐渐远去。

    未几,山林安静地融进夜色里,等待明日日出前大隐寺雄厚的钟声再度响起。

    夏日的阳光照在大隐寺的金顶上,若有金光闪耀,宏伟的建筑与山峦相映,香火袅绕,构成一幅宁静而美好的画卷。

    各殿之后,寝居门内,麻雀雀跃地在青石板路上跳跃,啄食地面。厢房的门大开,里头的四方桌端坐着四名男子。

    随意套着轻薄外袍,连腰带都没系的中年男子发髻凌乱,脸色凝重地伸出手搭在另一人的手腕处。指甲缝发黑的两指按在脉搏上,衬得指下那冷白的皮肤分外细腻。

    “老薛,到底怎样啊?”坐在他对面的秦治打了个哈欠,没什么耐性地问道,“你都把了快半个时辰了,有那么严重吗?”

    昨晚回去又是审问又是疗伤的搞了大半夜,他还没睡两个时辰便被老薛揪到大隐寺了,此刻心情非常不爽。秦治就不懂了,这位大人死活跟他有毛线关系?

    “急什么,他这……不好办啊。”老薛懒理他的话,皱着眉头沉吟道。

    苏子锐抬眸,脸色如常,仿佛被说不好办的人不是他般,“薛大夫直言即可。”

    “你这毒是数月前就沉积了,本就是关外才有的白骨哀,当时以药物压下,却不曾真正解了。若当时能解,还好办,如今拖了这么久,前些日子又中毒重伤,经脉错乱,若不是你内力深厚估计人就……唉,难办啊。”老薛边摇头边叹息。

    “这么严重?”秦治一愣,脑中已经在想万一这个官二代死在这里该怎样撇清关系。还没有个方案落实,一双冷眸直棱棱看了过来,秦治脊背一寒,讪讪地别过头看向一元。“你不是说没什么的?宋大娘不是都治了一半吗?”

    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搭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苏子锐暗忖是否该把手抽回。

    一元没理会秦治,只是望向脸色沉重的老薛,懒懒地开口道,“接下来呢,你是不是要说拖下去将有碍寿元。”

    “当然啦。”老薛目光炯然地点头肯定。

    “然后你该说此毒应无解了。”苏子锐抽回手,拿垫在桌面的帕子擦了擦手腕。

    “你怎么知道?”老薛眨眨眼,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两人。

    秦治也反应过来,没好气地道,“最后你还会说,幸好有你,他命不该绝。”

    “你们……怎么都知晓?”老薛诧异,昨晚他看那小姑娘的时候明明什么套路都没说啊。

    秦治和一元不雅地翻了个白眼,苏子锐不想再听这种套路的说辞,直接问道,“薛大夫现在可能解之前的毒?”

    他的外伤早好了,只是这毒时日长,不好处理,运气时常有阻滞。

    老薛闻言,看了他一眼,“要解这毒不难,难的是有几味药材,可珍贵难找。”

    “你昨晚在我家搜刮的还不够吗?”秦治都看不下去了,不怀好意地道,“我跟你说,这可是刑部的官,你要是再拿乔等下把你抓回去牢里,你就是卖光那些药材都不够赎身。”

    老薛愣了一下,烦躁地抓了抓本就松散的发髻,“罢了罢了,就当日行一善。等我两天,药到毒除。”

    “多谢薛大夫。”苏子锐抱拳道,沉吟一下,才问道,“对了,阿若她……还好吗?”

    “不好,”秦治最有资格说这话了,昨晚他被姐姐姐夫联手彩心烦了半夜,“那丫头伤口沾了水,回去便发热了。本就气血不足,如今更虚了。”

    最要命的是,她怕疼,潜意识就不怎么配合疗伤,他姐又哄又骗才让昏迷的人听话翻身。

    “说起来,她肩上的毒是你解的?”老薛从伤口上发现了药膏的痕迹。

    苏子锐点点头,“那毒跟我前些日子所中的一样,我身上有大内的丹药能解。”

    此话一落,秦治和一元敏锐地抬头,目光落在他身上。老薛欣慰地点点头,“还好当机立断给她解了,不然拖一下对她来说都是致命。”

    苏子锐心下一沉,迎上秦治两人的目光,轻轻颔首,“应该是同一批人。”

    “谁?”秦治咬牙切齿地问。

    “凉州刺史,洛尹。”

    一元微愣,“洛子然的三叔?”

    苏子锐挑眉,有点意外知晓的人是他而不是有点懵的秦治。

    门外的麻雀忽然震动翅膀,不约而同地振翅高飞而去。三人脸色一凛,离门口最近的秦治一个翻身快步而出,看清门外的人后,惊讶地道,“姐夫?”

    门外的石桌边,端坐着一名清俊的男子。靓蓝色绫锻广袖轻袍,腰系同色玉扣带,乌黑的发丝以玉冠束成发髻,露出一张清美的面庞。

    看到步出来的几人,齐绍真温和地笑了笑,“阿治,我跟你阿姐是一直希望你能为秦家开枝散叶,只没想到你居然在寺庙金屋藏娇……这般俊朗的郎君,你怎舍得藏在一群和尚里头?”

    意味深长的话让秦治嘴角狠狠一抽,“姐夫……这事,能不告诉我姐吗?”

    秦霜才刚说过绝对不能跟苏子锐有关,要是被她知道了,始作俑者如今伤重,那她的怒火绝对全撒他身上。秦治才不要成为炮灰。

    闻言,一元差点岔了气,连老薛都震惊地看着他。

    作为被误认为藏起来的娇,苏子锐对秦治的反应有点无奈,向那眼底带着戏谑的男子行礼,“齐公子,久闻大名。”

    齐绍真偏了偏头,饶有兴致地问,“哦?除了嫁入秦家,我还能有什么大名?”

    这个还真不好说……苏子锐微微一笑,“沈老的弟子已是不俗。”

    对于他娶秦霜的传闻,大部分也是因为秦霜在江南一带悍名远播,但真要说齐绍真无能却也没什么事迹可以证明。

    “苏大人亦然。”齐绍真含笑点了点头。

    行行行,最俗就是他好了吧。完全听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的秦治有点丧气,“姐夫,你怎么来了?”

    齐绍真以手支颐,闲适得如在品茶,“洛尹会直接对官员及盐商的家人出手,估计是狗急跳墙了,连我那妹夫都急哄哄地赶来擦屁股。看来苏大人最近对他打压了不少啊。”

    “姐夫,我们要出手吗?”秦治看了一眼苏子锐,兴致勃勃地问道。

    “我们不过平民百姓,出什么手呢。对吧,苏大人。”齐绍真笑意盈盈地站起来,指了指厢房内,“大人,借一步说话?”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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