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夫人

    【纤手眉间点朱砂

    月老掌心种情花

    为君倾心

    良辰韶华为君嫁】

    哭到昏厥的方静生被秦治强行扛回去休息,方守仁早早聘来的几个大夫也跟了过去,又是灌药又是施针才稳定下来。

    彩心帮着木管家处理完往来礼仪之事,才揉着额头走回灵堂,打算替阿若换下半夜的守灵。

    灵堂里,烛火明亮,为了散去香火和香料的味道,房间两面都打开了门扉,敞亮而通风。又或许小蛮本就是个正气十足的姑娘,这里并没有那种阴寒的感觉。那个一身白色衣裙的姑娘抱膝缩坐在铺垫上,背影看起来又弱小又可怜。

    彩心走过去蹲下,从背后伸出手把人抱了个满怀,下巴搁在她发顶,“阿若,不要伤心,小蛮她直到死都是贯彻了自己的想法和信念,她一定是无悔的。”

    女子更能理解女子,她们都知道小蛮并非仅仅为了让方家认可才去做这个捕快的。那样的小蛮,为了救人而死,定然是从容而去的。

    阿若茫然的大眼定定地望着悬挂在棺木之上那面如旗帜般的白布上,眸中思绪难辨。

    “菜心,你还记得以前娴姐姐吗?那时候王夫子说宁愿死的是他……你猜,若可以换,娴姐姐会换过来吗?”

    莫名其妙的话让彩心微微一怔,哭得过了有点无神的眼眸直愣愣地看着小蛮的棺木,沉默了半响,才轻道,“我想,娴姐姐也不会答应吧。以爱人的命来换自己的命什么的……”

    “那……不是爱人就可以了吗?”

    低哑的嗓音轻柔地响起,晚风轻吹,烛火晃动,彩心无端地心下一跳。怀中的人安静乖巧,她的手心覆在那人微凉的手背,彩心笑了笑,蹭蹭她的发。

    “别人我不知道,但……小蛮不会。因为,小蛮是会为了别人而死的姑娘,她不会用任何人来换取自己的命。”

    阿若脊背为颤,红肿的双眼又开始流泪,她低下头,靠着彩心的手好半响,才哑声道,“是啊,她就是那么傻的姑娘。”

    她其实很讨厌真善美得白莲花,因为这些人会让阿若觉得为了生存一再降低底线的人很丑陋。明明那些努力生存的人也没有错,但小蛮不一样,她知世情,懂别人的苦衷,晓得这个世界有很多不公,体谅别人的处境,但即使这样,她还是愿意为了让司州成为夜不闭户的安居地而努力,愿意为了那些疼她懂她的百姓邻居奋斗。

    那么好的小蛮……可她却不能做些什么。

    “菜心……我好恨……”

    子时刚过,沉闷了一整天的夜空蓦地被长长的银白色闪电撕裂,雷声作响,滂沱大雨应声而至。

    本来寂静的街道变得吵杂,街角的食摊撑起了布帘挡雨,角落的一阵油灯堪堪照亮了这一方角落。布帘之下,阿若安静地坐在方桌边,面前是一碗嫩白的豆腐脑,什么东西都没有加。

    摊位的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看她发愣的样子,想过去给她换掉已凉透的豆腐脑,却被老伴轻轻拉住了衣角。老妇摇摇头,眼中有着惋惜,她认得那姑娘,是几天前快马赶回来送李捕快的。

    老头默默地盖上装着豆腐脑的木桶,叹口气。突然间,脚边一暖,老头一个激灵跳开两步才敢低头看去。那是一只通体雪白,被雨水打湿了显得楚楚可怜的猫儿。

    猫儿像是知道吓到了人,歪着头喵呜地低鸣,那乖巧的样子让老妇心头一软,拿过灶台上烘得暖暖的布把它包起来抱在怀中。

    四方桌那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雨越下越大,阿若愣愣地抬头从布帘的下沿望出去,看着雨点重重地击打大地,仿佛在发泄般。梗在咽喉的那口气一直吞不下也吐不出来,她无法顺畅地呼吸,守了半夜灵的双眼红肿干涩,从入城起胸口的难受至今没有减缓半分。

    方静生痛苦的面容和小蛮惨白平静的遗容不停地在脑中闪现,他们的遗憾和痛苦折磨着她每一条神经,一些荒唐的想法挥之不去。

    身边一阵窸窣声响,阿若从纷乱中回神,侧头看去,顿时吓得后仰,差点翻倒。

    一双温暖的手及时拉住了她,阿若才堪堪稳住身势,刚想提腿翻离,身边的妇人已微笑着道,“小丫头,老身上次唐突吓到你了,真是对不住。”

    “程夫人……”您道歉归道歉,倒是放开她的袖子啊。

    “没事,是我不知情差点抱走你的猫。”阿若警惕着眼前眉眼飒爽,看起来正常的中年妇人,眼珠子下意识地左右转。

    “别看了,我那不中用的儿子翻墙偷进去看望他认定的妹妹了。”程夫人悠悠地笑道,拍了拍她的袖子,微笑着问,“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啊?”

    “阿若……”下半夜是彩心守灵,阿若对程盛有点无语,他怎么不走正门?

    “这名字……谁替你取的?不对,你不该叫这个……”程夫人喃喃地道,神情激动起来,却又怕吓到别人般摇摇头,扶着额头,“对不住,我,我记性不太好,总是认错人。”

    阿若听彩心说起过程家的事,程盛的父亲是西北将领,因一次意外身亡,他娘悲痛欲绝,一时无法顾及他们兄妹,便把他们托付给奔丧而来的娘家亲戚。结果,娘家亲戚带他妹妹去市集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他小妹。双重打击之下,程夫人的精神便出了问题,状态时好时坏。

    终归是可怜人,阿若犹豫了一下,不忍地探手拍拍她的肩,“没事,你慢慢说。”

    程夫人迅速地抓着她的手,厚实温暖的触感让她心底微颤。许是出身武将家,程夫人的手比一般女子有力,那触感,那种安心的感觉,跟小蛮一模一样!

    鼻头忽然一酸,阿若连忙低头眨去突然盈满于睫的泪花。程夫人看她的眼神非常温柔,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孩子,别哭了……她虽然去得遗憾,但想来是无怨的。”

    漆黑的双眸弥漫一层雾气,阿若在那种目光的安抚下慢慢平静下来。目光呆呆地看着那碗未动过的豆腐脑,忽然疑惑地问,“无怨吗?为什么每个人都这样说……小蛮她不是圣人,她也会有私心,有放不下的人,她可以怨那个商人,那匹疯马,也可以怨那天为什么那么倒霉去了那边巡查的……她有资格去怨的。”

    程夫人闻言并没有反驳,只是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手中,双手捂着那只冰冷得如同夜雨的手。

    “夫人,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以前读书时他们都说要努力实现自己的价值,这才是成功的人生。这样看,小蛮是成功了吧?那么多人为她哭泣,那么多人为她不值,那么多人因她而感动。明明,她这样好的人,应该继续活着才对。”

    沉默了一下,程夫人才叹息般轻道,“傻孩子,活着哪有应该不应该的说法?”

    沉浸在自己逻辑里的阿若没听到她的话,只是如同发泄般把她的想法说出来,“如我这般,上不能献策兴国,下不能肆意翻云覆雨当个人生赢家,比之先辈而言简直就是耻辱了。”

    作为多了一世记忆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掌握了一些高效率方法和先进科技的人,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每天都在为了活下去而疲于奔命,没有系统指引,不甘于对既定命运的服从,这么多年下来她没有成为能左右国家和历史的伟人,也没有因技术革新创造超时代的东西而扬名立万。这样的她,简直浪费了所有的设定。

    “也许比起我,小蛮活着才更有意义。”阿若低着头,泪滴落在她的袖子上,很快被衣料吸收,徒留一个清浅的印子。

    小蛮活着,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女官,帮助更多的人,受人敬仰,这样的人活着,才这个世界才有意义。

    啪的一下,阿若手背一疼,她眨了眨眼,怔忪地抬眸,视线从自己发红的手背一直望进那双英气又夹杂着怒气的眼眸。

    “胡说八道!你若这样想,就太侮辱那孩子了。她从来没觉得自己高贵于人,更没觉得别人的命不如自己,所以才有那样的选择。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能做的事,活着,都有自己的意义。”程夫人温婉而坚定地望着她,声音不轻不重却自带威严。

    阿若望着她,眉宇间有一抹倔强,哑着声反驳,“救人的意义抵得过至亲至爱的悲痛吗?若她能活着,所有人都会高兴。若能换回她,我宁愿死的人是……”

    “是谁?”程夫人脸色一沉,通身竟有种慑人的气势,“你吗?”

    咬着唇垂下眸,阿若不发一言。

    “荒唐!你这样想,简直是荒唐!那孩子活着,所有人会高兴。那你呢?你想过那些牵挂你的人吗?”程夫人眸底滑过暗痛,语气沉重地道,“我夫君是罗将军麾下的猛将,几乎是战无不胜……这样强悍的男人,却在巡城时为了救一个调皮爬上城墙的孩子摔死了。”

    阿若一顿,手指不自觉地曲起,握住了那只温暖的厚掌。

    程夫人眼中有一抹怀念与悲痛,唇边却勾起了无奈的笑,“我的天都塌了,我恨啊,看着那孩子就在想他要是能换回我夫君该多好。可是,那孩子也是他父母的宝,是我夫君拼了命就回来的宝……我给他收敛的时候,他是带着笑的……那孩子没事,他就满足了。”

    小蛮那平静的面容在脑海里浮现,阿若哽咽着抬起头,望着眼前慈祥的人。

    程夫人手抚着她冰凉的脸颊,“我夫君选择了保护别人,作为他的至亲至爱,我尊重他,也理解他,以他为荣。可是,我不能随他而去,我已经大意失去了我的女儿,不能再失去更多了。我要好好活着,连上他的份,努力找到我的女儿,等待一家团聚。”

    说出口的话是那么容易,但到底经历过多少个夜晚的哭泣,熬过多少锥心的痛楚,才能那么坦然地接受?

    阿若肩膀抽动,止不住泪,“可是,小蛮她明明就要幸福了啊……”

    她最难平的,是小蛮好不容易敞开怀抱,放下所有人的看法,即将拥抱属于她的幸福。那个自尊心极高的姑娘,熬过了世人对女捕快的偏见,终于可以跟爱人坦荡地在一起了。可是,她的时间却永远停在了成婚前夕。

    叹息着把眼前苍白脆弱的姑娘抱入怀中,程夫人轻轻地拍抚她的背,“傻丫头,你也一样是别人的宝啊……总有人为你牵挂,为你活着而欣喜。她做了她的选择,也承担了自己的因果,她无悔无憾,别人又怎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她?悲痛……总有一天会释然的。”

    阿若抱着她,痛哭出声。方静生的痛,也会有释然的那天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停了,阿若才勉强止住泪,怯怯地看着神色严肃的程夫人。

    只见她丝毫不理会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姑娘,朝老板要来烫热的姜糖水,浇在那碗凉透的豆腐脑上,“吃点东西吧,你一定还有自己要做的事等着去做。”

    阿若愣愣地看着重新冒热气的豆腐脑,委屈地抿了抿唇,“您就不能给我换一碗吗?”

    她都这样伤心了,还不值得一晚热的新鲜豆腐脑吗?连苏子锐都没她小气。

    “别浪费!”程夫人理所当然地道。

    哦了一声,阿若拿过勺子挖了一大口,辛辣直冲脑门,霎时间神清气爽。紧接着,一股甜迅速占据所有味蕾,安抚痛了许久的心。

    “谢谢你,程夫人……”

    话还没说完,程夫人忽然跳了起来,表情像是被雷劈了般,又吃惊又激动。下一瞬,她张开手朝迎面而来的扑了过去,“儿啊~我的柔柔,我的女儿……”

    那人被她吓了好一大跳,整个人都蹦了起来,没来得及反应脸就被抓住了。许是程夫人太用力了,他惊叫着怎么也没能让她松手。

    “诶,这位夫人,那是更夫啊……”老板见状连忙跑过去帮忙。

    “娘!你又认错人啦!”刚顶着发红发青的额角从方家外墙跳下来的程盛一眼便看到了自家亲娘,连忙跑过去解救那可怜的更夫。

    “不,没认错,你看那胡子,跟你一样!一定就是你妹妹!”

    “老子是男的!”

    阿若对前方的热闹充耳不闻,她低着头认真地把豆腐脑吃干净,外头的天色已逐渐亮了起来,一些摊子的炊烟都慢慢升起来了。

    无论这个世界少了谁,太阳还是会升起来,活着的人该做的事情,还是会老老实实地做。例如,起床劳作,挑担赶集,搬完货回家路上吃个早点,还有……让一些不应该发生的事不再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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