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方宅,阿若瘫坐在墙边,皱着眉忍了许久,猛地哇的一下吐出一大口血。
学艺不精,强行施法,要是师傅或者师兄在,都要气得大骂她有辱师门了。幸亏小蛮与她心意相通,不然术法反噬她就危险了。
阿若苦笑着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刚下过小雨,她白色的衣裙早已泥泞不堪,方才划破掌心的血也擦得斑斑点点的,她却全然不管。
看着雨后湿漉漉的石板路,疲倦几乎要把她整个人淹没,再也生不起站起来的力气。忽然间,她莫名地想要见一个人。
一个只要她乖乖待着,就会寻她而来的人。
糟糕,她好像……又一声不吭地走了,这次连再见都没说。阿若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事,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沾血的裙摆和鞋头,脑中一片空白。
踢踏的马蹄声急促地响彻这条安静的街道,很快又急促地停下了。片刻后,一双黑靴出现在她面前。
阿若愣了许久,那双脚还是没拐走或者离开的迹象,才慢慢地抬起头。
浅蓝色的锦袍袍摆沾了不少泥斑,来人胸膛犹在起伏喘息,额际少见地垂下凌乱的发丝,一脸风霜,仿佛赶完一场匆忙。清俊的面容隐带冷怒,如墨双眼一片暗沉,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紧盯着眼前狼狈又脆弱的姑娘。
“苏……苏大人?”阿若怔了一下,孩子气地揉了揉眼睛,“真人吗,你怎么……在这里?”
还是一副赶完长路没来得及梳洗的样子。
苏子锐锐利的目光细细打量着她,触及那点点血迹时眉头紧皱,垂在身侧的手紧握着。听她气息微弱得几乎呢喃的话,他难掩暗怒,语气生硬,“路过。”
昂?阿若愣愣地抬头望着他,“你在生气么?案子不顺?”
“案子已由大理寺和督察院接手……”苏子锐一顿,他跟她说这些做甚?嗤了一声,他垂眸掩去眼底的戾气。
姑娘惨白得吓人的脸色如针尖般密密地扎在他心间,那种陌生而绵密的痛让他无措,脑海里生出无数种杀人不留痕的想法,只想把那些害她如此的人都严刑以待。
“哦……”阿若的脑子还没从方才的阵法里缓过来,不知道为何看到他急匆匆地赶来,她有种想要炫耀的冲动,“苏疯,你来晚一步了。”
苏子锐心头蓦地一跳,下意识地弯下腰逼近她,又黑又深的冷眸危险逼人,仿佛伺机而动的猛兽,只要她说出一句错话便会把她啃噬干净。
“我刚刚做了一件大事。”阿若抬起头,被泪水洗刷过的澄澈眼瞳撞进他乌黑的眼海,那眼神仿佛要把她看透。
浅浅地嗯了一声,尾调似是漫不经心,苏子锐喉间干涩,低问,“何事?”
她直愣愣地望着他,如被蛊惑般,“我让小蛮回来了哦……”
眸色霎时转暗,苏子锐急切地怒道,“齐若语,你不要命了吗?还是你当真想用自己的命去换她?”
黑眸微睁,阿若被他形于色的冷怒吓到,脑子有点懵。冷峻的目光下,那抹压抑的暗涌让阿若顿时回过神,连连摇头,“没有,程夫人说了,不能这样。”
“所以,你是真的打算过以自己的命去换?”苏子锐是什么人,从别人片言只语中挖掘真相是他所长,瞬间便抓到了重点。
咬着无血色的唇,阿若倔强地回望着他,不发一语。
“齐若语你当真觉得你能掌控他人生死吗?”她在这种地方执拗是多没脑子?苏子锐气笑了,黑眸腾的燃起幽火,语气发狠,“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随便一人都值得你去换吗?”
李小蛮是出色的捕快,她选择了救人而死,死而无憾,她掺和什么?明明整天计较那几个铜板,一副为生计努力的样子,结果一碰上这些事就想着以己换人?
眼底渐渐弥漫上一层雾气,阿若抿唇委屈地摇摇头,“我没有……我阻止他了,小蛮她,她选择了救人,而我……选择了她。”
这句话一定程度上也没能让苏子锐消气,她这话的意思……若李小蛮想要活,她是不是也敢应?
水汽凝聚成泪滴跌落,阿若抽了抽鼻子,闷声道,“我没有要掌控别人生死,也没有拿自己的命去换别人,小蛮是很好的人,活得很有意义。但是,苏疯,我也是很好的人对吗?”
他神情阴郁,一双深邃如墨的眼眸小心地藏好他的彷惶,添上一抹怜惜,喉间滑动一下,才低声道,“还行吧。”
阿若眨眨眼,苏大人标准从来很高,他的还行就是很好了。
一直迷惘的心开始变得坚定,她望着他,轻声问道,“苏疯,我可以相信你吗?”
“信与不信,在你,不在我。”那一刹那,他仿佛看到了站在春风里槐花树下认真地问他的姑娘。心弦轻轻颤动,放任她的身影刻进他眼底。
当年那位跟长公主爱得轰烈的韩郎曾言,对一个人动情是一刹那的事,而他嗤之以鼻。但是如今,他承认那位确有状元之才,能对情爱一事说得如此透彻。
也许是她怒气冲冲地喊他疯子的时候,也许是她笑着递给他甜食的时候,也许是那双眸子闪亮带笑地望过来的时候……无数个属于她的瞬间无意识地在脑海里收藏,慢慢占据了他心底的位置。状况层出不穷的她让他根本无法错眼,关注太多,便眼睁睁看着自己沉沦。
无人知晓她跟程夫人那晚的谈话内容放在他书案时,他有多慌。她放弃自己般的话隐约透露的意思让他猜想不断,所有都在指向她想要以己献祭,赶来的路上他第一次知道害怕的滋味。她来自沈家……在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这个沈字多恐怖,意味着有些事他一旦忽略便可能再无机会。
他慌乱,生怕这个蠢货脑子一热做出什么让他来不及挽回的蠢事。哪怕如今看着她无辜地坐在身前,依然平复不了紊乱的心跳。
阿若抬头看着他,那来不及收起来的纷乱与倾泻的情意她瞧得分明,再次踏入司州后一直空洞的心仿佛被这些温柔慢慢填满。
抱着膝盖的手放开,慢慢地伸出,递到他面前,阿若扁了扁嘴,“我好累……完全没力站起来了……”
青白月华下,摊开的掌心上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已干的血迹沾在指缝间,看起来十分可怖。
这是她第一次朝他伸手,却仿佛天生便知晓怎样拿捏他。
一种说不出口的心疼,从心底翻滚,他伸手把她脸上的泪抹掉,指腹轻揉着她沾血而分外红艳的唇。直到她瞳孔开始轻颤,他才微微扬起唇角,握着她的手腕,轻轻一扯。
那个累极的姑娘就这样被拉起来,顺着他的力度扑进他怀中,带着他梦中都能辨认的甜香。掌心下的脉搏微弱而紊乱,让他不自觉心底一软。
属于他的温暖破开微凉的夜色包围着她,浅淡的冷木香混杂着一丝汗味充斥鼻端,那是一种让她安心的气息。发酸的委屈感翻涌而上,阿若悄悄地抓着他的衣袍,闷声控诉,“苏疯,我努力了,我没有放弃小蛮,也没有放弃方静生,更没有放弃自己。可你还是骂我了。还那么凶……”
大掌按在她后脑勺抚了抚,把人压进他肩窝,他喉结滑动,声音低哑,“真乖。”
哄人的动作苏大人做得有些生疏,但思及他也没哄人的经验,阿若大量地不计较他弄乱了她的发髻。他抱得特别的用力,她整个人仿佛要被嵌入这副胸膛里,狂乱的心跳从温热里清晰地传来,让她倍感安心。
“若若。”他低声唤着她的昵称,疲倦中带着一缕极浅的不安。
不知为何,听着他这样温柔地唤她,阿若心底倏然翻涌起许多情绪,委屈,后怕,遗憾……交积在一起,发酸的眼眶又是一热。怕声音里的哽咽被发现,她伸手搂紧他的腰。
入夜后的街道过于安静,苏子锐紧拥着怀中的人,小心翼翼却又固执地轻唤道,“若若。”
她想要发笑,心底却酸酸涨涨,投降般低低应了声,“嗯。”
随后,灼热的轻吻珍而重之地落在她耳边,他叹息般把下巴抵在她的肩窝,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
瞅了瞅眼前殷红的耳朵,一丝笑意从连日的伤痛中破土而出,阿若埋在他肩窝蹭了蹭,“苏大人,我饿了。”
不是她故意破坏这种难得的旖旎气氛,实在是这两天她吃得少,如今大事一了肚子就开始抗议,空空的胃都开始有点疼了。
他的回应是指尖用力掐了一下她的腰,又痒又麻让她扭着腰在他的怀中挣扎,“苏疯,等一下,我腰是弱点……”
“我知道。”所以才掐。苏子锐剑眉轻挑,把人放开,理所当然地拉着她的手往那边规矩地在地上刨地的马。
那还掐……等等,阿若瞪大眼,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你怎么知道?”
“你猜。”他回头看她,眉眼柔和,唇边勾起一抹笑意。牵着她的手指慢慢分开,与她的交缠,掌心的温度温暖她冰凉的手。
酥麻从掌心蔓延,她哪里还记得弱点不弱点,眼中全是他难得外露的情愫。
两人一马慢慢地融进夜色中,他们的身后,围墙之内,一场仅属于方家大少的婚礼,无声地进行。
“苏大人,你该不会喜欢我很久了吧?是吧,是吧……”
“啧,官家人,何必说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