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

    周府。

    周夫人脸色憔悴,眉宇间尽是焦虑,“你说,你有办法让我儿醒过来?”

    周淮谨受伤至今两天了,太医都不知来了几拨人,他却依然昏迷,连院正万太医都摇头,周夫人又要打理府中流言又要挂心儿子,已然心力交瘁了。现下这两人通过她娘家的关系被荐过来,她细细打量眼前这个看起来乖巧的姑娘。

    “这位是药王谷弟子,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薛神医,专门跟阎王抢人。”阿若指着被她强行套上白衣,仪容整洁飘逸若仙的老薛。

    “你凭什么让我信你?”周夫人冷哼,她身侧的女婢弯身在她耳边说了两句,她脸色微变,看他们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

    阿若不知道如仙是怎么安排,但京城第一花魁的人脉肯定不简单,她知道一定有一个让周夫人不得不信她的理由。

    “既然有人为你做保,那本夫人便信你一回。若我儿无恙,我定必万两酬谢。”周夫人沉吟片刻,终究是应了。

    “我们不要酬谢,”阿若压着老薛刚要奋起的身势,沉稳地望着周夫人,“若另公子无恙,我们只想恳求夫人,放了陈婆婆,再宽限几天,我们一定会找到陈长生,查清他是否伤了令公子。”

    周夫人神色一厉,“你跟他们……这事决然不行!”

    “夫人,”阿若料到她必然愤怒,连忙站起来安抚,“我们恰好跟陈氏婆孙在同一个院落住,并非他们的什么人。只是,此事还没落实,我希望你能给那孩子一个机会,我们也会尽全力救治令公子的。”

    “证据确凿还能是污蔑吗?私塾的同伴看到他们争吵,当晚我儿就被伤了,那条路还是那小贱人每天必走的……他若不是心虚,何至于至今下落不明?”

    小贱人三个字让阿若眸底一寒,她捏紧拳头,深呼吸压下那些不好说出口的字眼,平静地道,“长生是有嫌疑,但到底没有人亲眼见他伤令公子,从来都只有令公子找茬欺负他不是吗?他至今下落不明,除了畏罪潜逃,更有可能是替人背锅甚至被人灭口……若凶手另有其人,周公子就算躲过这一劫,日后还是有可能为人所害。周夫人,事情若不查清,你能安心吗?陈婆婆年纪已大,你们这样她很可能熬不住,你们真要牺牲无辜的人背上人命却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虎视眈眈你家公子吗?”

    周夫人脸色一沉,这丫头说的不无道理。陈家婆孙死不死无所谓,但若凶手另有其人,那她儿子的安危始终让她挂心。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你能做什么?”周夫人稳住脾气,冷冷地问。

    “我会找到长生,无论他是不是凶手。他是,那就送到周家交予官府,他不是,那他很有可能被真正的凶手藏起来,这样找到他也就有凶手线索。”阿若沉声道。

    “你凭什么让我信你?”周夫人冷笑,一个看起来稚嫩的小丫头,还敢夸下这等海口?

    “周夫人,我们是诚心想要救周公子的,于你而言,他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陈婆婆不过是个引子,你们想要的是凶手。我没有任何筹码能让你信我,但既然你肯让我们去看看周公子,何不等看到成果了,再决定放不放人?我只希望夫人看到令公子醒过来后,能守约放了陈婆婆。”阿若哪有什么依仗,她连如仙怎么安排都不清楚,但既然来了,她自然有自己的办法。

    周夫人被她这么坦荡的态度一噎,登时不知道说什么。

    “行了,”老薛看不惯这俩货交流,他在意的只有那个连太医都搞不掂的病人,还有早点脱下这一身让他浑身都不爽的衣服。八百年没穿过这么白的布,他有点怀念自己的破衣服了,还有那头皮,这发髻勒得慌啊。

    周夫人冷哼一声,挥挥手让人带她们去周公子的院子。

    “夫人,老爷那边……”女婢看着他们离去,忍不住提醒。

    周夫人抬手,紧皱着眉头,疲惫地道,“我管不了那么多,谨儿若真有个万一,管他有什么想法,我定弄个鱼死网破!”

    女婢见状也不好再劝,只能扶着夫人踏出正堂,她要亲眼看着他们。

    “夫人,”才出院门,管事便迎上来,“京兆尹梁大人来了。”

    “他来做什么?”周夫人略感意外,周大人不在,只有她够格去接待,只得吩咐女婢去看着那两个人,自己先去前院看看。

    “周夫人。”梁大人看到走进门的端庄妇人,抱拳施礼。

    “梁大人,”周夫人回了礼,“我家老爷还没回来,不知道大人忽然上门,可是有什么事?”

    “我们收到报案,说有个倒夜香的老妇被关到了周府动私刑,本来也不想麻烦夫人,只几个刁民作证周家的下人强行把人带走了,彻夜未归,本官便来问问可有此事。”梁大人面带不虞,周公子受害一案,他们依例惩治是一回事,周家私自抓人又是另一回事。

    “有又如何,陈家小子伤我儿至此,你们至今没抓到人,我请那老妇来这里,就不信那小子不管自己的奶奶。”周夫人接二连三被人说这事,脾气也上来了。

    “妇人之见,伤人之罪律法并不祸及家人,夫人如此岂不是触犯律法吗?此老妇非周家下人,亦无身契在周家,岂可私自囚禁用刑?”梁大人也不爽了,来之前他就被几个刁民当面数落,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还请夫人立马放人!”

    周夫人眼神一狠,刚想要反驳,管事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夫人,大理寺少卿林大人到访。”

    堂内两人一愣,“他来何事?”

    没等周夫人说话,内院那头猛地一阵尖叫,声音凄厉响彻整个院落。

    “糟糕,谨儿!”周夫人脸色一白,踉跄地推开管事往内院跑去。

    梁大人微惊,也顾不得礼仪,忙叫上随从,带着管事跟了过去。

    跌跌撞撞跑进周淮谨的院子,周夫人一眼便看到女婢一脸惊恐地跌坐在门边,颤抖的手指着门内,脸色惊恐万分。

    “谨儿!”周夫人心下一颤,连忙跑过去,一把把掩了一半的门打开。

    门内,她的谨儿趴着躺于地上,一身鲜血,而蹲在他身边的女子,拿着染血的匕首,沉静的眼眸对上她的。

    周夫人心神俱裂,双腿一软便跌坐在地上,颤抖着爬了几步,指尖探向周淮谨的鼻端。随后,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俯身抱着儿子泣不成声。

    梁大人赶过来便看到这副景象,脸色一凛。“光天化日竟如此大胆谋害他人性命,来人!把这女子押下!”

    “且慢!”

    梁大人身后的两人刚准备动手,便听得身后一道嗓音。

    一身绯红官袍的林子言匆匆而来,带着四五个护卫。

    “林大人这是何意?”

    “梁大人,此案涉及官员家眷,恐非京兆尹一司之事,此人既为疑凶,当收押在我们大理寺。”林子言铿锵有力地道。

    梁大人没想到他是来抢人的,当下来气了,“京兆尹管京中治安,此人在此谋害周家公子,本官按例抓拿,岂容你大理寺的人干预?”

    “本官得陛下信任,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如今她涉嫌谋害朝廷命官家眷,当收押进大理寺受审,如何不对?若大人有异议,不若等本官收押人后,一同去面圣辩个明白!”

    就为了这点小事去面圣?梁大人气笑了,想起之前轰动一时的官银和盐案,大理寺连刑部的人都抢,心气一起更不想被大理寺夺了面子。

    梁大人的随从急的直打眼色,京兆尹管的事又多又杂,如今这个案子看起来就麻烦,他们也没有很想接。但就这样给了大理寺,梁大人失了颜面,他们回去也不好过。

    忽然,其中一人灵机一动,忙嗫嚅着开口劝,“那个,两位大人……这案子虽然看起来明朗,但实情还没审理,不是应当归刑部管理吗?既然两位大人各不相让,不若,通知刑部,让他们先把人押下?”

    梁大人一愣,林子言已然眉目一亮,“对啊,刑部掌天下案件,给他们最好不过。梁大人你说呢?”

    梁大人一窒,想要反驳又好像没什么好反驳的。

    “两位大人,”被反缚着双手的阿若弱弱地出声,“你们商量完的话,能不能找人去看看我的目击证人,他还没死呢。”

    林子言两人愕了愕,才看到房内一角,一个白衣中年男子晕倒在地上,头上的血流了一脸。

    没想到自己再临当朝有名的刑部大牢,竟是以朝廷重犯的身份。记忆中的惨叫声与现实重叠,阿若其实也不是很害怕,只是手脚有点不太习惯而已。

    毕竟这一次,她不是被锁回来吓唬,是实打实的嫌疑犯,他们给她的手和脚都上了镣铐。

    身后门框有铁索被打开的声响,阿若抖了抖身子,深呼吸,巍颤颤地从地上爬起来,双腿有点发软,希望等下等待她的不是十大酷刑。

    鼓起勇气抬头,眼前的人一身浅蓝衣袍,面容清隽,几缕发丝轻垂于脸旁,公子如玉。这段时间的压抑与担忧仿佛消融,委屈与辛酸涌上,眼前开始朦胧,却不敢眨掉泪意,生怕他会在瞬息间成为梦境。

    来人迈步而来把她卷入怀中,微略急促的气息吹拂在耳边,她还有点懵,手铐下的双手无处安放,下意识地抓着来人的衣服,“苏……疯?”

    “我说过,不许冲动,不许胡来,不许犯险……多注意一点,再小心一些……你哪样办到了……”压抑的声音低哑,箍紧她的力度让她有点疼。

    这种责怪的语气搭配拥抱的违和让她心安,“我错了……”

    “别以为认错就可以蒙混过去了。”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苏子锐整个人都靠着她而立。

    “所以你打算压死我嘛?”心安了,身体还没反应过来,腿软体虚的她快要站不稳了,忍不住抬手推了推。手心触及他胸膛的瞬间,阿若敏感地发觉他的微颤,当下脸色一变,“你受伤了?”

    抬头,他的脸色非常苍白,眉头紧锁,抱着她的手却不曾放松,口吻漫不经心,“死不了。”

    “别闹,”后仰身子,阿若把刑具扒到手肘,手指直接解开他的衣襟,“都渗血了,快让我看看。”

    闪避不及,也懒得阻止,苏子锐挑眉看她打开他的外衫,扯着他里衣的衣襟。

    “大人……啊!”终于追上来的徐天刚钻进牢房就看到这副画面,瞬间有点进退不得,“这……”

    “阿若,你……”随后赶到的北里一脸纠结,“在这里……这么生猛,好吗?”

    “额,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猝不及防,阿若有点结舌,抬眼看到苏子锐笑得意味深长,忍不住气结,“你笑什么,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笑意跟伤口传来的痛意蔓延,苏子锐偏头给了徐天一个眼色。

    “大人……阿若姑娘,大人遭了暗算,胸膛和手臂都有伤,又连夜快马赶回来,你,你悠着点……”徐天意会,拉着北里离开,忍不住叮咛。

    “我只是想看看他的伤口!”阿若怒了,她是这么猴急的人吗?她还带着刑具啊!“不是,你们回来啊……”

    肩头一重,他就这样埋在她肩窝,阿若的注意力顿时被这个人拉回,只听得他软软地轻喏,“疼……”

    这个男人示弱的威力也太大了,她无端跟着心疼,整颗心都纷乱起来。

    扶着人坐在牢里的木床上,阿若忍不住念了起来,“说我胡来,你不是也一样,受了这样的伤还赶路,你不要命了吗?”

    “我怕……”弯身靠着她,下巴搁在她小巧的肩上,苏子锐安心地轻叹,“怕有人不顾一切把你带走,怕刑部有他的人对你用刑,更怕你一时犯蠢再做些混事……”

    这个人的眼神几乎让人沦陷在他的温柔里,如果他的手不是将将轻握着她脖子蠢蠢欲动,她会更感动。

    “我怎么就犯蠢了,我可是做了目前来说最可靠的事了。”阿若有些不忿,但直觉生死在他手,不敢太大动作反驳他,“刑部里头毕竟有些熟人,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算计他们也要进来?”

    还好林子言赶上了,不然也挺难收场,当然这个阿若不敢说。双手捧着他的手,解放自己脖子的危机的同时也努力抹去他的担忧,阿若笑着安抚,“我从来惜命,而且你说过,有事就乖乖呆在一边等你来,你忘了吗?嗯?”

    “你惜命,可蠢的时候也多。”长指收拢,把她双手都握在掌中,才有一点点的真实感。

    她的惜命跟她的轻功一样,看情况,看心情,脑子一热时谁知道她会蠢到何种地步?

    “苏疯,别以为受了伤我就不会抽你啊。”说着狠话,阿若抬头拉好他的衣襟,看到里头渗血的白布带,心口疼,比亏了银子更难过,“很疼吗?”

    “疼。”答得干脆利落,苏子锐在该软的时候从来不硬撑,反正脸皮这种东西他也不是很在乎,此刻更巴不得她全副心神都放在自己身上,指尖轻滑过她微红的眼眶,忍不住轻笑,“心疼吗?”

    “废话。”蹭了蹭他的颈伴,指尖下意识与他交缠,眼中的酸意眨不下去。

    “这就对了。”他就是要她心疼,要她感动,更要她愧疚,让她不敢再轻举妄动,老拿自己犯险。

    这个人真的很……让人无语。阿若没好气地掐了下他,为自己平反,“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他全了心思要我主动去找他,你们恰好都不在……哪有那么多巧合,他根本就是要孤立我,让我不得不找上他。如今是陈家婆孙,再下来是谁我都不敢说。他步步紧迫,我根本没有胜算……只能想办法找个地方喘口气。”

    权力真是个好东西,她几乎被迫得无路可逃。洛子然笃定她不忍那些无辜的人,她继续倔下去,只会更愧疚。既然他要她求情,那她就先一步把自己关起来,她就不信苏子锐能一直不回来。

    “你的办法就是企图杀周淮谨?”苏子锐语气阴狠。

    “我哪有那么笨,杀人是死罪好吧。”阿若想想也是有些后怕的,还好老薛给力,周夫人也反应极快地配合。“我托人找了关系,把老薛带去了周府去救醒周淮谨,原本是打算以这个为条件让她放了陈婆婆。谁知道老薛说周淮谨是中毒了,还有……反正当时就乱得很,等我能掌握情况的时候,就成那样了。我就想着这么好的场景,不要浪费了。所以就故意做得像杀他一样,周夫人扑过来的时候,我跟她说了周淮谨的毒已解了,让她装伤心过度。林大人赶来,从京兆尹那里抢人,实际是故意的,好让我顺理成章地押入刑部。这样以来,洛子然的人一时半刻也不会找上门,我不在,他再做什么都没意义。”

    “嗯。”苏子锐应得漫不经心,一听到她进刑部的消息,其中的缘由他已猜得差不多,只是没想到这丫头居然这样做而已。伸手圈住她的身子,不太想在这个时候讨论讨厌的人,放松后的疲惫蔓延,神思也有点分散。

    “累了吗?”轻抚他的脸,温度有点不对劲。阿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怎么赶回来,但她从没见过这人如此疲惫的样子。她向来随遇而安,也算是凉薄,凡事尽力就算了,却偏偏对他没辙,“苏疯,你先回去休息?我在这里会乖乖的,肯定不胡来。”

    “唔……别吵,让我歇一下。”苏子锐半睡半醒地嘟囔,换了个舒服点的位置,满足地蹭了蹭她的脸颊,埋进她肩窝里。

    被人当抱枕靠着,阿若无语,还好现在天气不冷,不然她就要赶人了。朝避嫌到不远处的人比了个手势,无声地说了几句话,看对方点点头离开,才安心地窝着。

    这家伙大概是赶了路,又受了伤,可是除了点点血腥味,居然没有什么异味,这是怎么做到的?萦绕了这段时间的压力,终于散去,阿若的脑瓜开始了无聊的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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