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开眼就看到老薛那张脸,苏子锐一阵不爽。
“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多久?”翻身起来,发现自己已换了干净的里衣,伤口也被重新包扎。
“大半天吧,阿若那丫头找他们要了药,发现你发烧后人都慌了,火急火燎地让人找我来,好不容易把你送去休息。”抛了颗花生吃,老薛一脸鄙夷,“身子不行就别乱来,不要浪费我的好药。”
把玩着花生,苏子锐不置可否,睡意消去后有点想她。昨夜她难得脆弱的表情让人怜爱,这个时候她要是在,估计也是要心疼他的,想想也觉得可惜。
“伤口有毒,我已经解了,啧啧,看来那个人真的想至你于死地。真奇怪,那丫头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让他这么做?”老薛颇有兴致地问。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盯上的,是他的人。
“哈,我可是听北里说了,啧啧,你父亲下手还真狠……那丫头要是知道你后背的伤,估计——唔!”猛地被弹射而来的花生噎住喉咙,老薛卡得几乎窒息,“苏子锐!”
“吵死了。”动了动手臂,后背一阵火热的痛,苏子锐蹙着眉头,“她找的人是芙蓉楼的如仙,她早就知道了如仙是洛子然的人?”
“苏子锐,你给我出来!”
没等老薛回话,人未到声音先到的彩心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身后跟着刑部的官差和林子言等人。
“大人,这位姑娘……”官差脸色难看地抱拳想要汇报,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难道说这姑娘一路冲进来,大理寺那位少卿还帮拦着他们?
揉了揉眉心,苏子锐比了个手势让人下去。
“苏子锐你给我说清楚,凭什么把阿初锁到大牢里,还不许人探望!”彩心从昨晚开始就心绪不宁,一大早就不见了阿若和老薛,没多久又听到她被捕,整天下来心被悬得高高的。想也不想地扒了十两银子打算去问问阿若,结果守牢的大哥却说什么重犯不得探视,徐天等人又不在,气得彩心直接杀到刑部后勤这里找人。
“她涉嫌刺杀周淮谨……”苏子锐脸色苍白,眸色阴冷,不想跟她说太多。
“你明知道她不可能的!她进去才那么一会儿,你这个混蛋……”彩心才不管这些,她只知道阿若肯定不会杀人,而他作为心上人,却毫不作为。
“咳咳,小菜心,不要激动。”看够了戏的林子言被冷眼刀剐了好几下,才笑着拿折扇挡下彩心的手。
“林大人你放开我,我要揍死这个混蛋,他亲手把阿若送牢里了!”彩心气得眼眶都红了,这一刻她已想到阿若一腔情意错付凄凉无比了……这人果然冷心薄情!
“你冷静点……苏大人,你怎么看?”林子言见她快哭了,连忙收起戏谑,伸手半搂着她安抚,却被她烦躁地拍开。
“周淮谨已无事,她随时可以出来……只是,如今她留在那里反而比较安全。”在确认洛子然到底想做什么之前。“至少陈长生找到前。”
“为什么,这跟陈长生有什么关系?”彩心不明白,她压根听不懂这两个人的暗语。
苏子锐轻闭目养神,懒得跟她掰扯。
“那日,陈长生在周府。”苏子锐冷冷地瞥了一眼心虚的老薛,“不想我亲自审,就自己坦白。”
彩心和林子言两人看向老薛,只见他尴尬地踏回已经迈出了房间门口的脚,眼珠子乱转一番,“咳咳,不是,我那时候昏过去了……我说我说,那天我和若丫头进去后,确实见到了那个叫陈长生的小子。”
本想糊弄一下,但被那双含着冰渣子的寒眸盯着,老薛非常配合地把全部都吐出来。
那日他们一打开周公子的房门,阿若便动作极快地关门把后面跟着的女婢等人隔在外头。他慌乱地对外解释,转头才发现房间内还有一个小子。阿若气极地揪着那人的耳朵,而那人拿着匕首,将将就要插进周公子的胸口。
时间来不及了,他一看便知道周公子是中毒,连忙解了毒,那小子趁他们忙翻窗逃了。他们慌乱之下,只能造了个杀人未遂的场景,利用门外的女婢引来更多的人注意。
“反正,就是这样了。那小子逃得太快了,我们也没办法……那种情况下,要是他被人抓住,根本就说不清了。”老薛头一回经历这么惊险的事,说起来也是后怕。
“长生他……真想要杀那周公子?阿若为什么不说?”彩心目瞪口呆,她一直记得陈长生是个乖孩子的。“那关阿若又是怎么回事?我们去找长生就行了啊,阿若为什么要在大牢里待着?”
“傻菜心,周大人是定北侯洛子然的人,定北侯势力不能说权倾朝野,在朝中也是盘根节错,要对付一个穷小子那是轻而易举。不过,他大概也没想到阿若竟这样一闹,破了周大人的局,也让自己处于最安全的位置。”
林子言不太明白为什么阿若会招惹洛子然,不是妻妹而已嘛?现在看起来像是……漂亮的桃花眸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靠在床边脸色苍白的男子。
“哪里安全,这里是全大齐最吓人的刑部大牢啊。”彩心至今还记得阿若在里面待了一晚出来后还着凉了。那时候她还痛骂苏子锐是疯子,结果现在竟跟疯子谈起情来。
“这里是他的地方。若是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这刑部也该换主了。”林子言意味深长地笑道,果不其然被那个人掀眸冷冷地刨了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啧,司州时还说护银,他就说不对劲了!
安抚了彩心,林子言这位大理寺少卿便被请出了刑部,没有一个人挽留的林大人也不觉得失了面子,看着刑部的大门摇了摇折扇。
“公子,我说你就别老往刑部跑了,咱们大理寺才是你的根好不好。”同行相忌,跟随他多年的下属不喜刑部,或者说大理寺的人对刑部均有些意见。
“你不懂,”林子言唰地打开折扇,笑容别有深意,“苏子锐从司州回来后便有些古怪,他最近还老去牛家庄村暗探……这里头肯定有什么好玩的。”
可是,那村子在之前案件破获时已被严严实实第搜过,还有什么遗漏不成?
“那也是刑部的事吧?我们贸然插手也不好吧。”他跟林子言是表亲,说话也没那么讲究品级。
“刑部的事?”林子言想起方才那男子冷厉的眼神,笑了,“那可不一定。”
男人那种眼神,比起对局面的胜负欲,更多的是对人的独占欲。这种玩味的混乱,往往有惊喜。
啪的一声,如仙狠狠地摔在床踏边,额头撞上拨步床雕花,登时血流如注。
柔媚的水眸不带半分情绪,精致的发髻也散了,赤金翡翠镶嵌的发簪摇摇欲坠。她失神般看着床上飘扬的名贵鲛纱垂帘,没等她回过神,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转过头直视那双冷怒的眸子。
“我倒是不知道,你跟她关系居然这般好……让你连本侯都敢背叛。”哪怕怒极,洛子然依然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只有一双眼泛着狠意,呢喃细语听着如同情人低诉。
“侯爷……如仙不敢,如仙实在不知道阿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替她引荐……不过是为了让她送上门,若非周大人恰好不在,她到周家不过是自投罗网……”如仙敛去眉宇间的魅色,柔弱的面容我见犹怜,潋滟双眸轻泛情意,哽咽着的嗓音叫人心疼。“侯爷知晓,如仙从来不会忤逆你……”
那双眼让洛子然心口一跳,依稀看到那个漠然却又锁住他所有情意的人儿,指尖顺着她线条优美的下颚抚上她的脸,手背轻轻拭去她的泪。
如仙眸色更柔,下一瞬,那手背狠狠一挥,她猝不及防地被甩趴在拔步床边。
“再这般行事,这双眼也没存在的必要了。”这般低贱的女人,凭什么有那人的影子?洛子然只觉满心厌烦,这种女人,只要勾勾手便如狗般顺从,怎能与他的楠儿相比?
如仙勉力撑起身子,眼睁睁看着他毫不留恋地离去,连衣袂都带着决绝,翦水秋瞳瞬间盈满泪水,整个人乏力地跌入床铺中。
欢娘恭敬地在门口送别了人,才叹口气走了进来,轻抚她颤抖不已的脊背,“你又是何苦呢?明知道侯爷这样做就是要她自己认输上门求助,你还帮着那丫头……也难怪侯爷生气。”
如仙倔强地抬眸看她,“侯爷为何生气?他要我接近阿若,如沈楠般待她,让她亲近我……沈楠对她从来有求必应,我如今哪错了?怎么,沈楠做得,我就做不得吗?”
听她直呼那位的名字,欢娘连忙捂着她,“你疯了?你明知道侯爷不喜我们提夫人的名字!”
“提了又如何……他不就嫌弃我们是烟花女子,不配提她吗?”如仙泪如雨下,深深不忿,“这么多年,他从没正眼看过我……若非这眉眼,他甚至连我是谁都不曾记住……”
“那你还傻得对他情深一片?”欢娘忍不住骂道,“欢场女子还希冀真爱?若侯爷真的能忘得了夫人,何必执着于得到阿若那丫头?”
如仙哭倒在她怀中,“为什么……明明我更适合的,为什么偏偏是阿若……”
她爱慕他多年,甚至庆幸自己眉眼有点像他心中的那位,可为什么他从来不考虑她?宁愿选择沈楠最爱的妹妹,明知道沈楠不赞成还是要偏行此道。
“你别再帮着那丫头了,这事……非她不可。”欢娘叹口气,拍拍她,语气凉薄,“只能说算她倒霉了。”
如仙咬着红唇,止不住泪。若可以,她宁愿是自己……
沦落风尘多年,她什么样的眼神没见过?便是洛子然,在很多时候也毫不掩饰眼底的鄙夷。
只有阿若,只有她……跟沈楠一样,从来都不曾以那些她习惯的眼神看过她。在她们眼中,她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子,没有卑微没有不屑,也没有虚假的怜悯。所以去年入京时,洛子然要安插人在好不容易找到的阿若身边时,如仙想也没想就抢了这个位置。
她想要被那样看着,像沈楠一样,被当成一个好女子看着。
只有她们,把她当成一个人看待。
暗无天日的时间真的好难熬,难以明白为何陈老喜欢住在这里。
阴暗潮湿的牢房内,墙壁斑驳隐有青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烂的味道,哪怕是优待送了被褥,阿若还是觉得冷。
“北里,苏大人的伤很重吗?”阿若接过北里送过来的饭菜,偏头问道。
北里一惊,连忙否认,“不会!”
黑眸狐疑骤起,擅长观言察色的北里立马觉察自己回答太快,连忙解释道,“大人的伤是去牛家庄村暗查时被暗算伤的,虽然有毒但薛神医已处理了,没事的,你别担心。”
阿若双手抓着铁栏,轻眯黑眸,“你骗我!”
若他真的伤得不重,不可能明知道她担心的情况还放她一整天在这里没看过一眼。阿若忧心他伤势,连带的脸色也冷了,“北里,他伤得很重对不对?”
“没有!”北里正色道,“阿若,你别乱想,大人就是忙,你知道我们素来公务多,再说,周公子的事还没完,我们还没找到陈长生。”
阿若抿唇,莹润的大眼瞬间盈满水汽,眼眶都红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你,你别哭啊……我,我们大人真的没事,他就是……”北里没想到她忽然变了脸,一时间也不好强硬。
“都是我不好,惹这么大麻烦……”阿若抽了抽鼻子,抓着北里的衣袖摇了摇,“北里,你让我出去吧,只要我出去,也许很多事都能解决。”
“别胡说,大人他真的没事,他就是背上的伤……”北里顿时住口,僵硬地退后两步。
眼中的雾气瞬间消失,阿若急切地伸手抓过他的衣襟,“他背上有伤?什么时候的伤?算了,你别说,开门,我要出去!”
北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牢房的门,看着她提起裙摆毫不犹豫地往外跑去,还贴心地奉上他家大人目前休息在刑部内院的寝房。
“啧啧,北里小子,今日这般知情识趣?”隔壁牢房内,一名清瘦的老人家笑着坐在一角,放下手中的毛笔。
“没办法,我们大人遭了这场罪,可得让人心疼一下才值。”北里挑眉,他可是促成了三对佳偶的人,自家大人那点心思他怎么可能瞧不出来?这天醒来就以那种榆木不开窍的眼神看他,北里觉得再不做点什么,自己手中的卷宗会翻倍了。“陈老,你又来了啊。”
陈府到底有多不好啊,陈尚书宁愿在大牢待也不愿回家。
“陪陪孩子嘛。”陈尚书咳了几声,才慢条斯理地抱怨,“苏相也是,孩子好不容易有了心上人,还干这种棒打鸳鸯的事……也不想想自己儿子那性子,有个能接受的多不容易啊,过了这个村,没那个店的时候,他哭都来不及。”
这话北里可不敢接,但还是诚实地点点头。
哎,有点波折的感情才会升温,想当年他三姐跟一个商贾出身的考生看对眼,他爹都气得把人送去别庄关着了,最后还不是怕三姐哭瞎眼不得不认了。还好经过他的考验,三姐夫为人靠谱,也考了个功名,回到扬州那边谋了个小官,如今夫妻多年恩爱如初。
虽然阿若的背景是麻烦了些,但自家大人就上了心,都肯为她对上定北侯了,苏相不去帮着对付人,搞这一套做甚呢?等他家大人腻了这种父子戏码,苏相肯定会后悔莫及的。
北里摇摇头,把阿若没动的菜肴搬到陈尚书那边,“陈老,给您加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