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采翎办事很快,唐九安刚用完午膳,下人就通报回来了。
春日温度正适宜,唐九安不乐意闷在屋中,便坐在湖边的凉亭里听花采翎汇报。
“箫王爷受伤之事远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刚听到这句唐九安便神色一沉,眉间微皱。
“先前说箫王爷受伤是因旧伤发作被钻了空子,实际上是蛮人不知从哪儿提前得知西南军的安排,设计围了箫王爷,军中主力都在另一侧,这才不敌受伤。”
说完一句花采翎停下来喝了口手中的茶,接着。
“幸好箫王爷亲兵副将发现不对劲,及时赶回来,就算如此,王爷也受了不轻的伤,加上一直在军中操持,应当是还没好全。”
唐九安听完脸上已没了笑意,隐隐有怒火压住。
“啪”地一声,茶杯用力碰撞在石桌上,“皇兄真是迫不及待啊。”
花采翎一边捏起桌上的点心一边回道:“应当是怕人发觉伤势情况,箫王爷回来之前军中还一直是他处理政务,时不时还会去校场练兵。”
仿佛看公主还不够生气,花采翎轻飘飘地加一把火,反正箫王爷现在还没过门,能嚯嚯的机会不多。
唐九安知道花采翎是故意说的,但偏偏说的都是事实,所以她确实更生气了。
虽说箫楚山如此做是为躲过皇上的眼线,不能暴露伤情,否则估计他连再回到京中的机会都没有,可受伤是事实,也不必完全像平日一样辛苦,拖到现在伤势竟还没好。
“军情泄露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箫王爷就当顾及军心,便称作是旧伤发作。”
唐九安不由冷笑:“那可真是遂了皇兄的心意。”
“可不是么,这不还没回来就以箫王爷时常旧伤发作不宜常在战场为由,收回了西南的兵权。”
其实大家都清楚是因为箫家人都在京城,皇上握着箫楚山的软肋,他不能不退。
“哦,还给赐了婚。”花采翎暧昧地朝唐九安笑,“箫王爷可太惨了。”
唐九安回了花采翎一个大大的笑容,花采翎当即心里一凛,正打算开口,就被公主堵了回去:“听说城东铺子的账本有问题,还没查清楚,你去吧。”
花采翎脸一变,就要装柔弱企图赢得一丝公主的垂怜,“公主知道的,我最看不了账本了,这些平日都是褚朔来做,我就不去添乱了。”
唐九安正在思考明日再去一趟箫王府,怎么也得见到箫楚山,看也没看花采翎一眼,驳回他的请求,“去。”
“小人遵旨。”花采翎焉哒哒地下去。
“对了,这些事情箫王爷瞒得很好,所以我查的时候惊动了他的人。”
“嗯。”反正都要知道。
上一世。
天后在世时,大晟朝廷势力两分,上阳公主和太子各自为党,最终太子上位。
不满一年,皇上为上阳公主赐婚,对象是失了实权的箫王爷,直接断了公主府对大统的觊觎之心。
可唐九安怎么甘心。
九安,九安。
这是母后亲自为她取的名字。
“九”乃阳数之极,至尊至贵。
“九”也代表极限,“九安”寄予了一个母亲、一个君王的期盼,希望百姓安乐,天下太平,也暗含对大晟长公主未来以天下为己任的教诲。
从小母后教她诗书,教她明德,教她大事,唐九安时时觉得,相较于一个母亲,母后反而更似先生。
母后以女子之身统领朝廷,开辟大晟王朝,使百姓不受外族侵扰,得以安居乐业。
大晟朝的长公主心中装的从来都是黎民百姓、社稷苍生,儿女情长于她,从未设想过。
直到死,唐九安亦是死得其所。
为免人多眼杂,闵蔚到入夜后进入箫府。
第二日才回到公主府。
“臣为箫夫人下了副猛药,怕出现其他情况不好看顾,便在箫王府守了一夜,如今已然安全,再过几日就可苏醒。”
听到箫夫人的情况好转,唐九安也算是放下心来。
“王爷的伤怎么回事?”
既然同意派人去,自然不会再隐瞒。
“王爷之前的伤本就没好完,又没有静心养病,伤口撕裂,臣已经开了方子,但看王爷不甚在意的样子,何时能大好未可知。”
“还有何事,说。”唐九安看他有些犹豫的模样就知道有事没说完。
“王爷一路奔波而来使得伤势反复,又因无人医治才会如此严重。”
唐九安自然清楚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军中天高皇帝远,还有军医在身旁,到了京城,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箫王府,箫楚山如今还不便在人前露面,否则也不必趁夜半去看箫夫人。
唐九安正思考怎样才能再进入箫王府,如今箫楚山回来,必定会加强王府守卫,昨日能将闵蔚派进去说是受她威胁,实际上是箫楚山担忧箫夫人的病情。
赐婚的事还没个说头,这是板上钉钉的结果,箫楚山违抗不了,既如此,唐九安打算跟他好好核对核对婚事。
“公主为何事发愁?”
“不是让你去查账,这么快查完了?”
“查账也不能没日没夜查,怎的还不让人休息了。”
唐九安本来也没真心斥则他,“你说,有什么办法本宫能进入箫王府。”
花采翎知道公主在为箫王爷的事烦心,“公主不就是想见箫王爷么,去王府作甚,现下人正在金雀街呢。”
“金雀街?”
转念一想不对,箫楚山不会大摇大摆出现在人前,唐九安怀疑地望向花采翎。
花采翎为了全公主的心思,一时嘴快,便尴尬地笑笑,“方才在从玉簪坊中出来碰巧瞧见先前调查王爷时他身旁的侍卫。”
“玉簪坊?”
“就是玉人楼。”反正已经把底抖得差不多,也不差这一句。
“看来你是实在不忙,还得空喝花酒。”
不过这次算他有点用处,“别去查账了,随我一起去金雀街。”
街中的一处宅子外。
“那侍卫还在外面守着,王爷应当还在里头。”
“直接去告诉那侍卫,就说上阳公主请箫王爷到杏花坊一聚。”
不知箫王爷有何大事处理,唐九安和花采翎在杏花坊待到晚膳也没人来通报。
唐九安正猜测箫楚山莫不是不来了,就感觉屋内多出一个人。
花采翎早就坐不住到外面听曲儿喝酒了,那么来的人只可能是箫王爷。
“王爷可知道本宫在此等了多少时辰。”
“今日的事情紧急,处理完就赶过来了。”
唐九安倒有些惊讶了,箫楚山不来她都不会意外,当下人不仅来了,竟还解释原由,这可不是箫王爷的性子。
许是看出唐九安的惊讶,箫楚山主动开口:“谢过公主为母亲治病。”
太医常年为身份贵重的人诊病,不敢用猛烈方子是情理之中,也就闵蔚仗着自家世代医药事家,不怕责敢用药。
唐九安也明白过来,箫王爷这是因箫夫人才对她如此耐心。
“王爷的伤如何了?”
似是没想到公主会关心他的伤势,箫楚山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往常必无错处的回答:“无妨。”
“可本宫的人说王爷应当静心养伤。”
箫王爷默然,不应也不反对。
唐九安也不纠结,“今日寻王爷是为一件重要的事情。”
箫楚山抬头看着唐九安,示意他在听。
“王爷回京前应该就知晓,皇兄要为你我二人赐婚。”
上一世唐九安跟皇兄斗法失败,与箫楚山婚前更是没见面,倒是不清楚当年他对这场婚事的看法。
“公主身份尊贵,臣会请示皇上收回成命。”
如今只是消息传得广泛,没有正式的赐婚圣旨,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
唐九安看着箫王爷装模作样的意思倒觉有趣,直接挑明:“箫王爷真的以为能让皇兄收回成命?”
“还是……”
“箫王爷不知皇兄到底因何为你我赐婚?”
唐九安没漏掉箫楚山听到她的话眼底闪过一丝不解,很快又归于平静。
“你我都清楚目前面临的局面,无论愿是不愿,这场赐婚都无法改变。”
“想必箫王爷也知道新帝登基以来的变化,箫王府再想像以往那样独善其身,怕是不太容易。”
唐九安说到这个地步,箫楚山索性也直言:“公主想干什么?”
唐九安知道箫楚山这话的意思便是默让她的话,同意与她合作。
“我想——”
“与箫王爷一起好好筹备你我的婚事,如何?”
趁着箫楚山一时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唐九安突然伸出手,素白如雪的柔荑在箫王爷胸前玄色锦袍的银丝回纹处轻轻一拂。
“我保你箫家……”
“安然无恙。”
箫楚山刚要动作,唐九安已经快速收回了手。
只有唐九安知道这句话她说得有多认真,这一世,她绝不会让箫王府遭遇灭门之祸。
箫楚山是她的,箫王府她本该庇护。
“既然公主如此说,想必后面的事情都已安排妥当。”
唐九安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瞒他,她明白箫楚山的处境,箫楚山也知道这场婚事针对她的危险。
达成共识,两个人就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
箫王爷离开前,唐九安叫住他:“请王爷这次务必遵医所嘱。”
箫楚山回头,唐九安接上下半句话,“还要洞房呢。”
唐九安没理会愣在原地的箫王爷,直接转身离开。
一个月后。
公主府的安排都已备好,皇宫中也如料传出圣旨。
箫王爷从西南回到京城,第一时间进宫谢恩。
自此,永昌王朝最受宠爱的上阳公主与战功赫赫的箫王爷赐事已定。
大婚当日,朝阳初升时分,太极宫承天门上九重钟鼓齐鸣。
上阳公主身着蹙金绣凤穿牡丹纹的深青色翟衣,十二重绢纱广袖在晨风中翻卷,腰间九环蹀躞玉带悬着金缕香囊与双鱼玉佩,每行一步便有环佩琳琅之声。
十二名锦衣女官手执孔雀羽扇为前导,扇面以金线绣“鸾凤和鸣”,将公主所乘的九凤朝阳辇围作一团,初升的阳光洒在顶部凤首所衔的东珠上,轿辇经过长安街时,撒下的金箔如蝶纷飞。
沿途三百六十坊皆结彩,五品以上官员着绛纱袍在坊门跪迎,太常寺乐工奏着《鹿鸣》《关雎》雅乐。
百姓们也都围堵在长安街两侧,有想要目睹上阳公主美貌和箫王爷英姿的,也有专程为上阳公主府的赏银赶来的,只要道上一句吉祥话,便可找公主府的侍卫领取。
市集更是直接罢场,空荡荡连掌柜都守在轿辇必经的路段上。
唐九安坐在轿子中,觉得这身翟衣实在漂亮。
明明上一世也是宫中绣女连着日子赶制出来的婚服,用着最金贵的料子,绣着华丽的丝线,唐九安却记不清样子。
等到一切结束,箫楚山回到婚房,看到的就是唐九安和一众属下们正在议事。
“王爷回来了,咱们该走了,今日可是洞房花烛夜。”
花采翎习惯性打趣一句,赶紧拉着一群碍眼的人离开。
“都解决了?”
箫楚山走到桌子旁,顺势坐下拿起一杯茶,有分寸地没有靠得太近。
“嗯。”
唐九安坐在床边伸了个懒腰。
“今日大婚也真是累人,好在事情解决的差不多,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就是不知道皇兄今夜是否睡得着。”
这一个月来,趁着皇兄以为她会有所动作而放松警惕之际,公主府将计就计,借着这次风波将府中上下彻底梳理了一遍。虽不免伤及自身筋骨,却也是壮士断腕、刮骨疗毒之举。
想到皇兄可能现下正在宣政殿发火,唐九安就笑得开怀。
“公主出手自然不会出什么问题。”
得到想要的答案,箫楚山就打算告辞。
唐九安看出他的想法,拦住他:“王爷可不能走。”
箫楚山:“为何?”
为何?唐九安就是不想他走,哪有什么为何。
不过上阳公主殿下可一点儿都不心虚,“如今人人都知道你我结为夫妻,今夜是新婚之夜,独留新妇守空房,明日消息就得传遍京城。”
“皇兄知道又要得意。”
箫楚山从前与上阳公主只在朝中遇见过,并不熟悉,对她的了解更多来自别人口中。
从那夜在王府相见,箫楚山发觉永昌王朝的上阳公主似乎……与传闻中不大相符。
唐九安注意到箫楚山眼神又似之前一样隐含探究,不过没有了怀疑。
“臣不会让消息走露出去。”说完起身就要离开。
唐九安本就是随口试探一句,对他的反应也不奇怪。
知道归知道,说话归说话,“王爷真是君子,自己的新婚之夜也半点不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