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知是不能吃杏仁的。

    两人的容貌在这五年间当然都有所改变，宋玉临能认出来李元知的长相，但隐隐觉得与之前比眉眼间神韵似有不同。不过五年未见，是长开了也说不定，但她表现出半点不记得以前的事就让宋玉临起了疑心。

    况且五年前她不叫元知，他也不叫玉临，他为了躲避皇后的追杀，化名刘羽，所以更不谈什么她叫他阿临一说，而且自己也未曾用“阿喜”这个称呼来唤她。

    如果这些都能用生病遗忘来解释，那“杏仁糕”就是宋玉临确定她不是李元知的最终证据。

    宋玉临印象很深，当时他身边只有春生叔，春生叔忙于打探消息和维持生计，白日常常不在家。李元知的外祖母心善，即使过得拮据，也经常叫他一起用饭。

    春生叔为了表示谢意，常从糕点铺买些糕点给两个孩子分着吃。糕点用油纸细细包好又系上了麻绳，看上去比平时吃的食物要精巧，李元知每次舍不得吃，还要给外祖母掰一半。

    有次春生叔买了新出的杏仁糕，李元知不知道其中有杏仁，刚吃一小块手臂上就起了密密麻麻的红色疹子。

    方才提到杏仁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宋玉临离开李府时，暮色已沉，李兆平亲自送到大门外：“殿下慢走，改日再来府上小坐。”

    宋玉临微微颔首，目光越过李兆平，落在李欢喜身上。她站在灯影里，发间那朵桃花已经有些蔫了，应该是忘记摘下来了。他唇角带着笑意：“二小姐身子刚好，不必远送。”

    “殿下慢走。”李欢喜松了一口气，总算要送走这个“故交”了。

    宋玉临收回视线，转身登车，车帘落下的瞬间，他面上的笑意便已淡去。

    马车缓缓驶离李府，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宋玉临靠在车壁上，今日拜访的结果真是出乎意料，李府的二小姐竟然是一个连杏仁过敏都不知晓的冒牌货。

    不管现在这个到底是谁，只要别破坏他的计划就好。

    太子，皇后，皇帝——他要一个个报仇。

    李府各院的灯火依次亮起，丫鬟们捧着食盒匆匆穿过庭院，是李兆平让送去二房院里的补品。

    赵春兰远远地望着，几乎要把手上的帕子都绞破，李元艾踮脚张望，拽了拽母亲的袖子：“娘，我也想吃。”

    月光照在赵春兰扭曲的脸上，她额角青筋跳动：“她如今攀上四殿下的高枝，你爹眼里哪还有我们母子！”

    李元艾缩着脖子不敢出声。

    都是那个李元知的错，害得娘这么凶自己。

    大夫人王氏正坐在梳妆台前将首饰一一卸下，铜镜映出她沉静的面容，与赵春兰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截然不同。

    “母亲。”李元清走进来，“父亲今日怎么突然这么重视二妹妹？”

    “应该和四殿下今日来访有关，他与你二妹妹是旧识。”王氏梳理着长发，她透过镜子看向女儿，“你心里不痛快？”

    李元清撇撇嘴：“那倒不是，就是觉得有些奇怪所以问问。”

    “今日是你父亲让我们回避。”王氏从首饰匣中抽出一支鎏金点翠的桃花簪，站起来交到李元清手里，“四殿下身份特殊，若我们全家齐迎，反倒显得刻意攀附。”

    “前些天元知及笄府里没怎么操办，我们也没有什么表示。今日我看那孩子看了好一会儿桃花，正好我有这支簪子，你明日给她送去，与她亲近些。”

    “母亲？”李元清惊讶。

    “这样虽有刻意笼络之嫌，但你二妹妹今时不同往日，总没坏处。”王氏说。

    杜惟芳院内。

    李欢喜低头看着汤碗里自己的倒影——扭曲的、模糊的，就像她此刻的处境。三日前，这府里还没人记得她爱吃什么，如今不过因着宋玉临几句话，连父亲都开始嘘寒问暖。

    杜惟芳为李欢喜高兴，也有些感慨：“这人心变得真是快。”

    “不是人心易变，是利字当头。”李欢喜握住她的手，“唯有我自己立得住，才不惧这些冷暖变迁。”

    杜惟芳惊讶她居然能说出这番话，但更多的是欣慰，她望着李欢喜：“元知真是长大了，看的如此通透。”

    眼前这个曾经连说话都不敢抬头的女孩，如今眼神竟如此坚定，像是褪去了层层阴霾的月亮。

    第二日早晨，李元清带着簪子往二房去。她踏过晨露，在青石板上留下浅浅的湿痕。

    转过回廊时，正遇见李元泽捧着书从书房出来。

    “哥。”李元清站住脚。

    李元泽看了眼她手中的锦盒，顿时了然：“去找二妹妹？”

    “母亲让我送支簪子给她。”李元清掀开盒盖，露出里头的簪子，“说是补她的及笄礼。”

    李元泽点点头：“我也准备了，一道走吧。”

    李欢喜听杜惟芳说园中春意正浓，早上便来园中赏花。她站在一树海棠下，粉白的花瓣落了满地。听见脚步声，她转过头来，晨光透过花枝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大哥哥，大姐姐。”李欢喜以为是偶遇，同他们打招呼。

    “二妹妹。”李元清上前递过锦盒，“前几日你及笄，我准备了礼物一直没来得及给你。”

    李欢喜打开盒子，桃花簪在晨光里熠熠生辉：“好漂亮的簪子，谢谢二姐姐！”她抬眼向李元清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二妹妹喜欢就好。”李元清一直没怎么和李元知说过话，上次病时看望李元知也没什么精神，现在倒是活泼了许多，不似往日那般怯懦瑟缩，也不带半分讨好谄媚。李元清顿生许多好感，忍不住说：“你笑起来好看，该多笑笑才是。”

    李元泽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妹妹融洽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李欢喜：“及笄之礼，迟了些，还望二妹妹莫怪。”

    李欢喜接过锦囊，里面是一个精致的白玉镯，她指尖轻抚过那细腻的纹路，想到自己还没有来到这边的时候手腕上也戴着玉镯，与手中这个还有些相像。

    “谢谢大哥哥……”她抬头正对上李元泽温和的目光。晨光中，这位长兄眉眼间添了几分柔和。

    “哥这玉镯选得用心，比送给我的成色还好呢。”李元清在一旁笑道，然后又故意板起脸，“可真是偏心。”

    李元泽无奈摇头，眼中却带着纵容的笑意。

    李欢喜没有兄弟姐妹，看他们俩相处也觉得新奇。虽然这是四皇子来访之后才产生的改变，但不管现在的和睦是真情还是假意，她都感觉到了些许温暖。

    春风吹动三人衣袂，也吹散了长久以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