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王氏轻叩书房的门扉,手中捧着一盏新沏的茶。
“老爷。”她将茶盏轻轻放在案几上,“账房的病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
李兆平从堆积如山的户部文书中抬头,眉头紧锁:“让管事暂代便是。”
“管事对账目不熟练,恐生差错。”王氏为李兆平倒了盏茶,“元清今日提起,元知那丫头倒是个会算账的。”
“胡闹。”李兆平合上文书,“她如何算得了账。”
“老爷且想想,您这些日子为账目熬得眼底发青,若后宅再让您劳神,我怕您身子不好过啊。”王氏劝说,“而且老爷与元知向来不亲,如今我见四殿下似对元知有意,老爷不若让那丫头试试,以后……”
李兆平思虑半晌:“明日让她来见我。”
次日,李欢喜刚用过午膳,便有丫鬟来传话:“二小姐,老爷请您去书房。”
李欢喜不知道李兆平所为何事,杜惟芳替她理了理衣襟:“去吧。”
李欢喜进入书房时,李兆平正在看文书,见她进来,李兆平脸上露出罕见的和蔼笑容:“元知啊,来,坐到为父身边来。”他拍了拍身旁的座位。
“是,父亲。”李欢喜只觉得李兆平脸上的笑温和得有些刻意了,有些不适应。她见案几上摆着两本摊开的账册,砚台边还搁着把乌木算盘,不禁心下疑惑,这看着是要让她看账册?
“元清说,你在算账上有些天赋。”李兆平将一本账册推到她面前,手指在纸页上轻轻点了点,“帮为父看看这上月例账可有什么差错?”
李欢喜低头看账,却感觉到李兆平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脸上,这种突如其来的亲近让她后背微微发紧,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账册边缘。
“别紧张,慢慢看。”李兆平竟亲手为她倒了杯茶,将茶盏推到她手边,“为父记得你小时候也很是聪慧。”他说这话时,眼神飘向窗外,仿佛在回忆什么根本不存在的温情过往。
李欢喜觉得讽刺,扯了扯唇。
这本是丫鬟月例账,李欢喜拨弄算盘,指尖在纸页上轻滑,没一会就报出结果:“实发二百一十六两,并无差错。”
“不错。”李兆平不知李元知什么时候有了这般本领,将另一本账册也推到她面前,“再看看这本呢?”
这本是厨房采买账,更杂一些,李欢喜只扫了一眼便开始计算,比上一本要多花出点时间:“三百四十七两八钱,但多支了二十三两六钱。”她手指翻到其中一页,“是这日的采买记错了。”
这里的墨迹和本页其他墨迹都不一样,就算刻意模仿了笔迹,但仍能看出来新旧,李欢喜猜测这应该是李兆平故意改错,来试探她是否真有本事。
“府中管账这几日告假,找不到合适的人暂代。”李兆平见她计算无误还找出了错处,眼中多了一些欣赏,“没想到元知你竟如此天资聪颖,正好替为父解了这燃眉之急如何?”
“父亲过奖了。”李欢喜垂眼,“元知自然愿意。”
“你随我来。”
他带着李欢喜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间僻静的厢房前,推开门,只见屋内整齐摆放着几个红木柜子,上面标着“后院用度”“月例开支”等字样。
“这些账册,就交由你整理。”李兆平指着其中两个柜子,又从袖中取出一把铜钥匙,“这是柜子的钥匙,你且收好。”
李欢喜目光扫过角落另一个上锁的柜子,上面贴着“田庄收支”的标签:“父亲,那些账册……”
“那些是庄子里的账目,繁杂得很。”李兆平打断她的话,语气严肃,“等管账病愈回来再处理不迟。”他顿了顿,又放柔声音,“你先把这些理清楚就好。”
“你每日将核算好的账目放在这就行。”李兆平又补充一句,“记住,只做分内之事。”
李欢喜恭敬地应是,钥匙入手冰凉,沉甸甸的压在她掌心:“元知明白,定不负父亲所托。”
李兆平满意地点点头,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说罢便转身离去。
待脚步声完全消失,李欢喜走到那个标着“田庄收支”的柜子前,指尖轻轻抚过锁孔,锁眼处有几道新鲜的划痕,显然最近常有人开合。
李欢喜试了一下钥匙,可以打开另外几个柜子,唯独打不开这把锁,应该是李兆平另外配的,可能只有他和管账手上有钥匙。
“二小姐。”门外突然传来丫鬟的声音,“二姨娘让奴婢来问,您晚膳是在这儿用,还是回院子用?”
李欢喜收回手,神色如常地转身:“就在这儿吧。”
丫鬟离去,她缓步走到后院账柜前,指尖轻轻划过那些封皮泛黄的账册,最终停在一本最近的账册上。
这满柜的账册就像是一把把能打开李府秘密的钥匙。
她想起爹与她说过的话来。
“阿喜记住,账本上的数字会说话。”彼时她还年幼,爹把她抱在腿上一起看账册,“这一笔银子出去,那一笔银子进来,中间弯弯绕绕才是要紧处。虚伪的账,就像说谎的人,总会在不起眼处露出马脚。”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如今她终于有了窥探李府隐秘的机会。每一页账目,或许都藏着不为人知的蛛丝马迹,每一笔开支,都可能牵连着府中盘根错节的关系。
“真是天赐良机……”她在心中默念,嘴角微微上扬。
这一刻,她是手握利刃的猎人,每一行数字都将成为她的线索,每一处异常都可能是突破口,不需要刀光剑影,这些沉默的数字就是她最锋利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