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都庆八年,宁王宋仂游历回京,时年姝懿长公主四岁。
“臣弟早年游遍四海,错过了我这小侄女的生辰,前些日子正巧,寻着一颍州温玉,通体雪白透亮,浑然天成。已镶成了坠子,便作我与她的见面礼。”
“不急,你呀,当时年纪轻,不肯前往封地,也不愿参与朝堂政事。一意游览四方,朕都依你。可你却乐不思蜀 ,养成这样游手好闲,赏鸟斗蛐的懒散性子。”
“你何时能有长进啊?”
宁王把玩着一只玉箫,闻言皱起眉头,撇下嘴来。极不乐意道“臣弟对这江山社稷无半点兴趣,也无治理之天资。若皇兄执意为难臣弟,臣弟不如再去寻寻那沧海之巅,不在兄长眼前,也省的兄长厌烦。”宁王佯装生气,胡搅蛮缠,颇有些长不大的稚气。惹得明成帝无奈一笑。明成帝本就没什么手足,先帝唯三子,明成帝为嫡子,这宁王生母却只是一名宫女,虽不是同母但从小一起长大,明成帝最是宠爱幼弟。明成帝无奈他胡闹,只得领他往皇后宫里去看看公主。
正走着,见这天上飞着一只纸鸢,前面正是小公主 ,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明成帝招手唤她,她一转头便磕磕绊绊飞奔向父亲的怀抱,小小的一个人,团在明成帝怀里,软糯糯的。“父亲昨日明明说下了早朝便与我放纸鸢,阿柔今日在殿内左等右等都不见父亲,等的都快睡着了。”宋赪柔粉雕玉琢的小脸皱起来,泪光闪烁。
明成帝温温柔柔的笑着,手指点了点女儿的小鼻子,轻声哄着“爹爹错了爹爹本来下了早朝就要去,可今日你叔父回来了,父亲与他多年不见,闲叙了一会,便误了时。”这时宋赪柔才抬头,注意到面前这个从未见过的叔父。一时好奇,便忘了礼仪。
“快,像你叔父行礼”宋赪柔刚要和颌首行礼,便听着。
“无碍,我这小侄女当真有趣,我看着心生欢喜。不必为虚礼束缚,来试试这小玉坠,应当称你。
收到这小玉坠,柔柔欢喜的不得了,便要叔父抱。
宁王好安逸,时常弄些泥塑娃娃七巧板,这些小玩意儿入宫来,又经常讲些四海见闻,渐渐与小公主熟稔起来。
次年十月,严冬,大梧居南从不曾有如此寒冬,连井川河都有些要结冰的趋势。
宫规森严,宋赪柔日日跟着嬷嬷学规矩,一步一行,一言一语,都有规范。不得差错,不得无礼。
已近午时,宋赪柔悄悄摸着墙面走,好不容易进了小厨房,见四下无人,她就悄悄搬起板凳,够上灶台,伸手去够架子上盘子里的海棠糕。
小小的身体,摇摇晃晃,踮起脚来怎么都够不到。又怕被宫人发现,一时心急,跌落下来。
小手在空中一挥,把灶上瓷碗扫落,摔在地上霎时碎了,宋赪柔跌在地上,手臂正硌着瓷片,划个口子出来,往外冒血。
疼得宋赪柔眼泪止不住的流。宫人们听到声响,匆忙进来,才发现公主殿下,忙手忙脚乱的扶起公主,又通传太医。手忙脚乱的,禀报皇后。
伤口不深,包扎很快,太医嘱咐完便很快退下了。宋赪柔早不哭了但还是在母后怀里有些抽泣。
崔皇后知晓事情时正跟姐姐曲陵侯夫人崔涵闲聊,如今已包扎完,抱着宋赪柔与崔涵聊天,就不再处置下面人,而对女儿的处罚,也不急于一时。
宫有宫规,皇后管理仁慈,从不苛待宫人,可公主受伤,此一事不可小瞧。皇后虽未曾发话,宫人也由小厨房外跪满一院落。
这边皇后与姐姐互诉家常,并不打算处置下人 也无人禀报宫人跪在小院中。
崔涵之女燕溱也在,她时年七岁,上次入宫,还是公主诞生时,此一次初见宋赪柔,她看着眼前这个眼睛红红,泪眼朦胧的奶娃娃,喜欢的紧。
伸手勾住宋赪柔手指,往上包扎处轻轻呼气,“呼呼,不疼不疼了”
燕溱又抬头摸了摸宋赪柔的头,惹得宋赪柔破涕为笑。玩了好一会,燕溱才知道,原来宋赪柔是要够糕饼,才摔倒了。便禀了母亲与姨母,拉着妹妹要去找海棠糕。
拐角一进小院,才发现宫人还在跪着。
“怎么跪着 都起来吧,我自己偷偷溜进厨房摔倒,不怪大家。”
“奴婢不敢”众人齐回。
“公主殿下,您玉体金贵 ,平白见了血,下人们担待不起。这些个宫人没照顾好主子该罚,皇后娘娘仁慈,但宫有宫规,老婆子不劳烦皇后娘娘了,就罚跪四个时辰,每人十个手板处置了。”康嬷嬷说话。她是宫里老人,自然有权。
“嬷嬷,娘亲不打算罚了,是我自己的错。不要牵连别人了。”
“殿下,宫规森严,不能肆意违背。”见与她沟通不成,燕溱凑近宋赪柔耳边,安慰道“这嬷嬷死守着宫里的规矩不放看来要救这些宫人,还是得姨母来。”
于是燕溱牵着宋赪柔急匆匆又跑回皇后殿内,将此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崔氏听完,拉住宋赪柔的手,轻声道“阿柔,康嬷嬷是按规矩来的,阿娘也不能置喙宫规。虽说这事确实与宫人们无关,但是作为公主,你要知道,你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他人的命运。如今是你犯错,却要人替你受罚。这更是对你的约束,他人因你的过错而被连累,阿娘知道你难过。”
“阿娘,我不懂,为什么,为什么要无辜的人受罚 ,既是我一个人的错,罚我一个好了,为什么要牵扯无辜的人。”
“阿柔,阿娘明白你难过,但你也要成长才行,你更要知道,身为公主,你有你的责任。往往你犯错 是要承担比普通人更沉重的负担的。”
宋赪柔不明白,自己的错为什么是那么多无辜的人受罚,更不明白阿娘明知他们无辜却什么都不做。
她哭闹着“不要,阿娘他们没错……”
崔汀看着眼前纯真善良的女儿,也红了眼眶。明成帝独宠她一人,虚设六宫,本就违制,后宫之事时常被提上朝堂。本就处于口舌之争中,她更要去做一个贤后。很多时候,她都身不由己的摒弃了自我。
就如此时,她明白宫人无辜,但她不能对抗宫规,皇权给人享受,又约束着人。
哭闹不成,宋赪柔一气之下跑出殿外,跪在殿中,燕溱紧紧跟随,跪在她身侧。“儿臣身为公主,更要以身作则,犯了错不仅要罚且要更重。”
院中宫人听到公主稚气未消的声音传来,纷纷落泪。
崔汀望向院中女儿的身影,心疼之余,其实更多的是欣慰。
她的女儿,善良有同理心,更明事理能承担责任。
这样很好。
康嬷嬷前来请罪,自言有罪才致公主跪在院中,崔皇后严厉斥责了她,点名公主这是为自身过错悔改,不是以自身要挟他人以违抗宫规。
那年的冬天冷的出奇,那是宋赪柔第一次感到皇宫的寒冷。
不到两个时辰,明成帝匆匆赶来,见女儿受罚,心痛如刀割,但他也明白,:这是对的。
三个时辰过去了,宋赪柔的身形有些摇晃。她在这夜风中冻的瑟瑟发抖,可身体上的冷并不足矣让她降落,她知道跪在院中每一个宫人都这样冷,这些愧疚才真正让她寒心。
“阿柔,阿柔,给你”
她一转头,只见燕溱手中有半块海棠糕,她顿时感到眼睛热热的。
她把糕掰成两半,她俩一人一块,就这么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眼里的热就一点点涌上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