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流月阁名字极尽风雅,原以为是附庸所谓。其实不然,如今天色稍暗,明月高悬。
这流月阁屋檐瓦舍,大多用云母清玉,通透婉转。月光散落其上,流光溢彩。所谓流月。
“看样子……不简单啊”他们一行人将车停在远处巷角处,宋赪柔掀开帘子一角,仔细观察着。
宋赪柔轻声说,“这样,未免打草惊蛇,阿溱与何渃,待我们进去后,悄悄摸进去。你们负责搜寻那套头面。我们去责问了解一下常情。”
允峥微微颔首。
“喂,你大大咧咧的,别说漏了……”何渃又一副欠揍的模样。
宋赪柔疑惑的表情简直要冲出天际,“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有那么笨啊!”说着就要上手揍他,燕溱一把拉住。
“好了,再闹一会儿,还去不去了。”
何渃眼见燕溱帮着他,愈发得意,吐出舌头摇头晃脑。
见他得意,宋赪柔气不打一出来,又气又委屈。双目瞪的溜圆,一点不落气势,气的她大口喘着气,身躯微微起伏。允峥浅笑,一手抚着她的背,逗乐似的哄着。
燕溱拉下了宋赪柔的手,却不曾想让何渃更嘚瑟,顺手一掌拍在他头上。“说她没说你啊!”
何渃又捂着头,撇着嘴,怂怂的缩在角落。
如此,宋赪柔便与允峥,姚温成一齐走进门前。“姝懿长公主到此。”门前小厮匆匆忙忙赶去传话。
姚温成略略惊讶,侧目看去。宋赪柔正俏皮的眨眼,一转眼又恢复正色。迈步进去。
宋赪柔不亏天潢贵胄,周身风范,令人敬畏。
行至院中,一娘子领众人跪拜。“公主殿下千岁,愿殿下金安。”
满满一院人,看来流月阁的人全在这。为首的乃是一身着常服,十分低调点女子。看样子年岁稍长些,却容貌依旧,风姿仍在。
剩下无非是守卫以及这流月阁中的姑娘小倌们。个个花容月貌,惹人怜爱。
“起来吧。”为首那女子起身后上前来,“民妇是这流月阁管事,劳长公主大驾,还请移步厅中饮茶。匆忙之中,还望殿下恕不周之处。”此女子声音轻柔纤细,礼数周全。性情定是柔和娴静的。
“本宫匆促前来,并无大事,只是寻常问话。”说完示意允峥一下。
允峥心领神会,说“取名册来,不必紧张,只是寻常问询。各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好。一个个来,登记在册后,先与院中等候。”
姚温成已执笔在侧。宋赪柔悠悠然落座。
“民妇穗凌,乃是这流月阁的掌事,管着些账目之事。艺姬们的礼乐教导,生活供给也一并管着。”
允峥说“案发之时,身在何处?”
“房中理账,有侍女在旁服侍。”
“可曾见过赵氏?”
“识得,赵氏与她夫君时常为天元楼供给时蔬鲜鱼。虽不在量,却胜在质。我统管账册,与他们相熟的。”穗凌一直恭谨回复着,看样子十分温和。
“你觉得赵氏是怎样的人?”
“这…她…民妇不敢答。”穗凌忙蹲身行礼,退却着这个问题。
宋赪柔从茶上抬眼打量她,确是一副怯懦模样。但不是真怯,寻常之人,泛泛之交,是不会有这样主见的。
对于嫌犯,人们往往随波逐流,说些丧心病狂之类的话,毫不怀疑他是否有罪,更有甚者,恨不得一口吐沫啐在嫌犯身上。落井下石般幸灾乐祸,不屑于去思考各中曲折离奇,只想将罪定死,令他不得翻身,肆意凌辱。
又或冷眼旁观,任凭事件发展,若是心存疑虑,也会独善其身,躲得远远的。对于任何不利于自己的事,都缄默不语。
宋赪柔莞尔一笑,“无碍,房中只我们几人,外头的人不会知道的。说说也没什么的……”
穗凌缓缓抬头,面上仍是胆怯,与宋赪柔目光相接时,又显犹豫。最终匆匆低头不再言语。
宋赪柔便言“不必如此拘谨,不碍本心就好。”
她仍迟迟不语,就在宋赪柔将放弃,刚要眼神示意允峥接着问时。
穗凌突然出生,声音细若蚊鸣“她人是很和善的……”
几人一愣,便听她接着说“前岁冬日,李二的渔具皆损,一家只靠赵氏种的菜品过活,但冬日严寒,不易耕种。民妇从私账上支了些银两救济。赵氏感激不已,从那之后,常常送些菜蔬与我。如此感恩图报,民妇虽与她不甚深交,却也觉得她夫妇二人是良善的。”
“她如今深陷牢狱之灾,你竟还会为她言语。”
穗凌闻言大骇,立马跪伏在地,“民妇粗陋蠢笨,大言不惭,还请殿下降罪。”
宋赪柔将她扶起,“不为所动,这很好。”穗凌眼中泛起泪光,似是感动。
“也没什么了,你先去吧”
“民妇告退。”
一连数人的答话,平平无奇。不过宋赪柔倒也不急,人全在这,给燕溱他们腾出来时间去查就行了。
“奴清荷,自小长在流月阁,乐妓,擅琵琶。不曾见过赵氏,案发之日,公子召我奏曲。”
“公子是谁?在哪个雅间?”
“店主人刘公子,在…就在……”清荷好似害怕,支支吾吾不敢说。
“怎么,有何不妥?”
清荷忙叩首,“妾当日饮了酒,记不清了”
她不知为何,好似恍恍惚惚的。不过与赵氏不识,又有人见证,她当日有事。便让她先下去了。
全都盘查过后,宋赪柔也掌握了情形。这流月阁果真是自诩脱俗。自上而下井井有条。穗凌柔和温软,这些女子便也关系融洽。
宋赪柔,允峥,姚温成乘坐马车等了一会,还不见燕溱何渃二人归来。若迟迟不走,怕是会引人注目,便先行离去。
允峥缓缓的说,“这流月阁人人都可证明,案发之时有事在身。况且除了穗凌,艺姬们都不太认识赵氏。那血衣在他们之间是如何联系的呢?”
宋赪柔疑惑道,“穗凌与赵氏关系不近,而且她心良善,还颇多照顾赵氏夫妇。没理由陷害赵氏。”
姚温成沉默不语,像是再思考些什么,皱着眉头。
夜已深,几人回去,见燕溱与何渃还未归来,宋赪柔有些担心,迟迟不肯去休息。只掌灯等在厅中。
姚温成与允峥见她执意,便说陪她一起等。
姚温成似是有什么要说的,可摇摇头又沉默了。
“玉卿,你可是有什么疑虑,你自刚刚马车上,便一言不发了。”宋赪柔问道。
姚温成柔和一笑,当真是令人如沐春风。他这样风光霁月的人,会令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他温润的嗓音响起,“殿下以为,流月阁可有可疑之处?”
“我自以为,面上无疑,可若是有人撒了谎,还需我们细细去辨别了。”
姚温成语中总会不知不觉,带上一股骄矜。
“穗凌如何?”
“你怀疑她?我以为她蕙质兰心 ”
“称不上怀疑,随口说说……她身上似乎有些好闻的熏香味。没什么特殊的……”
几人聊着聊着,竟伏案沉沉睡去
朝阳初升,文德殿上肃穆庄严,明成帝端坐龙椅之上。
“众卿以为,国库一事应当如何?”
明成帝容色严肃认真,如今停战已久,风调雨顺。榷场已开,商贾渐多,百姓安居乐业,勤于耕作。可税收一直未上调,每岁还有贡币,国库并不饱满。
章相对于赋税一事忧心已久,自然直接了当。“臣以为,陛下自即位,怜战乱多扰,百姓贫苦。轻徭薄税,可如今海晏河清,百姓焕发生机,应提升税务,并设立监察使司,监巡各州民情再议。且东南沿海地区,海贸日益发展,若管理得当,不失为一大进项。”
闫文远闻言容色不屑,暗暗撇嘴。“自榷场开市,商贾之流皆富,富农渐弃农作,改种它物,亦或是卖田从商。颇有些本末倒置了……”说着还斜睨了章相一眼,章相虽未侧目,但可想而知。微微皱眉起来。可闫文远确有考量,“榷场开通以来,粮食大量流出。西嵘地处荒漠,难为耕种,北辰寒冷,产量自足,所以西嵘大量需求于我朝。边境粮商大敛钱财,却频频困于税收。商贾之流,果真贪心智短……”
“陛下,我朝虽水热利于耕种。可农作不及商贸。农作尚需投以大量劳力与年岁,商贸却极为便捷。粮库充足,若是能确保一些土地供粮充足,不妨开垦一些荒地,供商用养蚕缫丝,种植茶叶。”赵语虽不善于农事,却也觉得商贸有所便利。
“赵大人好大的口气,难道改种它物不需劳力。开市以来,景都粮价微抬,便有穷苦人家手足无措,还是靠青苗社来放粮平复粮价。粮食乃百姓安身立命之本,岂可儿戏。”
众臣议论纷纷……你来我往,又无定论。
“罢了,今日就此作罢,众卿再思考一些时日也无妨。”说着,明成帝便要下朝去。未得起身,便听得……
“陛下稍候,若此事可缓缓商议,那昨日姝懿长公主一事,可否有个定论。”明成帝望去,开口说话的是仍是闫文远。
谏院果真是什么事都要掺和一脚。
明成帝冷下脸来“朕以为朕说的很清楚了,难道卿觉得朕的女儿所做之事比充盈国库一事重要吗?”
“陛下如何能溺爱子女,须知爱之适,足以害之,爱之纵,足以杀之。陛下乃是天下人之父啊。”
“朕以为,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公主做的很好。”
朝堂之上,落针可闻,明成帝不怒自威,朝臣便知晓帝心。谁人都不敢再置喙姝懿长公主之事,只待水落石出,再言语也不迟。
退朝之后,白章呼喊闫文远等等,闫文远站定,却不曾回身,也不打算行礼。
不过白章也不在意,他如今虽官至丞相,却也从不居高,更何况满朝也只有闫文远这样对他了。
他走进闫文远,欲侧耳私语。不料闫文远忽地躲开。
“章相自重,若有政事,直说便是。”
白章无奈,“闫生何必如此,税收一事,我早已书信一封与你。利弊分明,叫你不要参与此事。今日为何当殿驳斥……”
“呵,章相当真手眼通天,权倾朝野,还不至于要堵了我的嘴。”怒地甩袖离去。
白章站在原地,叹了一口气 。
“快快快,快起来,你们猜我们发现了什么!”燕溱与何渃见三人睡于厅中。迫不及待的分享昨夜之事。
“你们绝想不到,意外之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