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节,竹节。快跟我说说,爹爹为何如此急召我。可是身子抱恙?”竹节如今御前做事,时常走动皇后处。宋赪柔便与他熟稔。
内侍竹节只低头往前走,不知怎么开口好。他入宫早,原只是个小黄门,内省晋升缓慢,他又无枝可依。只被分些浆洗洒扫的活那时什么都不懂,常常办不好差事被责罚。
后他因侍弄花草树木出色,被分去专管这些。也算了好了一些,这便有人红了眼,忽一日人手不够他便亲自去御花园修枝,一个小黄门碰着他便说巧不必再去找他一趟,而后说皇后体弱不便操劳,忠孝长公主于西山潜修,娘娘不便前去探望,西山肃穆要捡些花草送去相伴,长公主喜嫣红等颜色。
闻言他便匆匆回了内园,挑拣了些雍容典雅的送去皇后宫中。
并未怎地,可不出半月他却被罚去捡些园子里的枯枝烂叶。后来他才知道长公主原是喜欢靛青碧绿等清雅颜色,皇后仁慈并未降罪,只是问了一句内园司可是换了花木使,知晓后便作罢,让人将皇后殿内一盆黄葛兰送去了西山。
他只得认命,找也找不见那日传话的黄门,幸而皇后宽宥才得保命。花木使觉得他差事办不好降了他也无处抱怨,他便更加勤勉,后来公主殿下游园晕倒,发了高热,宫人四五不知所措,抬人回宫时正叫他碰见。正是草虫叮咬,磨了些草浆救急。
诊治的太医,瞧见提了几句这草浆土方法确实有些用处。
皇后便问他姓名,知晓了个中曲折,有些愧意,荐他去了文书阁,才有了后面一路顺意,而今做到御前。
他感念皇后恩情多年无以报,而今正是时候,他便缓步低语。
“殿下,今日早朝大理寺卿带伤御告殿下肆意妄为,责打命官,擅自插手案件审理一事。朝野杂乱无章,多言殿下您娇蛮任性,不明法度,有失仁德。陛下为您受刑一事颇为气愤,谏官则言……则言陛下昏聩,教子无方,有失圣明。”竹节仍领着宋赪柔一前一后行走,若是远瞧,定是看不出他二人说了话的。
宋赪柔闻言惊讶,当日不顾脸面列他罪证,与他一同受刑。为的就是使他自知羞愧难当,无理也无言面去辩驳。以他胆量,自是闷不做声才对。
而今他竟蠢笨到此吗?
“陛下震怒,言明朝臣弄权失职在前,殿下过错在后。已将贾大人禁闭侧室。急调卷宗。”
宋赪柔明白,若他隐忍不发,此案过后,仍是大理寺卿,仕途依旧。可却弃了自己仕途,也要闹出来。原不是蠢笨到此,竟破釜沉舟,也要阻她往下查了!
“多谢竹节,此事我既做,便早想到解法,只是未曾想,他竟如此豁的出去。”这不禁让宋赪柔更加疑心,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相,才会让他自损八百也要压下去。
“殿下,此事不光牵扯您,更有甚者……说…说此案凶手是西嵘人,您却上赶着为他洗罪……”
宋赪柔自知此事难办,她本是女子,不便掺和审理,更不便插手政事。后宫干政,本就受朝堂争议。
一转眼儿,已至文正宫书房前,宋赪柔眉间紧促,面色沉重。
“可这世间公理,法道,正义,往往难以实现,舍我其谁呢”
只听得此一句,虽是呢喃,不足郑重,却掷地有声。竹节抬头便见殿下已然进了殿。
“儿臣姝懿,见过父皇。”宋赪柔规规矩矩行了礼,悄悄抬眼望着爹爹。
明成帝一副正经模样,端坐在上,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嘴抿成一道线了,眼睛盯着奏折一动不动。
宋赪柔心中忿忿,顿时委屈更多。可又不好表现,自己可真是惹了好一场纠纷。
便也绷起脸,自顾自的跪下,“陛下,儿臣知错了。”
明成帝闻言,示意宫人屏退。
“你还知道错啊,你知道今日朝堂之上,有多吵嚷,都请奏朕治你的罪。”
宋赪柔气不过,立马回呛到“女儿擅自做主,确实不合法度。但大理寺欺压百姓,错案冤案,实乃确凿。所谓就事论事,女儿也只是想为百姓挣得正义,不合程序也能谅解吧……”宋赪柔将此案细细分说,冤屈之处颇多描绘。
“女儿身为一朝公主,怎忍见自己的臣民受此污秽侵扰,定要为民而行!”
明成帝原本被朝臣纷扰不厌其烦,想着让公主脱离此事,另寻合适的人去申办此案。毕竟朝臣也不真的在意此案是否冤屈又或是谁来审理。诸多言论,只不过是不满公主殿下插手政事罢了,以此制衡他做一个所谓的明君。
但他的女儿,跪在他面前,义正言辞模样突然让他有些恍惚。
像是当年的事,一如往昔,他便不忍心驳去她的请求。他也曾意气风发,誓要成就天下清明。
“你啊……伤势如何。”见着她手上缠绕的药布。明成帝就心中酸涩,这是他千恩万宠着长大的女儿,一点油皮都不舍得破。
“女儿无事,女儿打了贾大人,也一同受了罚。也算了全他为官之责。”
明成帝见她意已决,只好叹气“既如此,赐你此事通行之宜,你便做吧。”
宋赪柔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爹爹真的让自己去做。眼中泛起泪光,更多的确实欣喜。一时忘形,站起身就往外走。都忘了谢恩。
“爹爹,我定不辜负你所期望!”
明成帝失笑,望着她的背影,想起她幼时小小的模样,竟长的这么大了啊……
前脚刚有了线索,后脚宋赪柔就被召进了宫。还不知是为何缘故,是喜是忧。只得暂缓去流月阁,以免打草惊蛇。燕溱立即回了侯府,探听消息,便也知晓了今日早朝一事。
打听归来,几人正在一处,愁容莫展。燕溱带回来的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允峥乃是北辰人,朝野情形不明,他也不好出谋。何氏自早年自舍财书,弃将封侯一事。便在朝堂之上不设势力了。
战功赫赫不假,但功高震主也真。
帝王情义不舍,但猜疑忌惮曾有。
当年之事已过,虽然面上依旧,可隔阂已在,何易云常年隐居山庄,不问政事。只有何渃为皇后养子,常居景都。而燕氏为外戚,素日避嫌,且燕将军正好不在京中。
一时之间,几人无语凝噎,“阿柔虽性温和,但其实十分倔犟坚韧。照我阿娘所言,今日朝堂之上,陛下震怒。即便陛下疼爱阿柔,若起了言语争执,可真大逆不道了。”燕溱心中担忧,怕宋赪柔一时激动,怕陛下烦忧。
允峥也不知该如何,只得耐下心分析。“此事可大可小,诋毁公主性情娇纵跋扈,罔顾法度是小,牵扯女子权利,后宫干政,王公威压官员,西嵘异族纷争为大。怕是不好处理的……”
左一言右一句,来来去去不过是现在处境不利。何渃听的都快烦死了。
“大不了,我进宫去,面见陛下,恳求陛下宽宥,饶她一次。”
正要往外走,像是真的要去,允峥和燕溱拉他不及。
门突然开了,宋赪柔正站在门前,一脸得意。
何渃眼见她好端端出现“好啊你,如此愚钝脑子竟也能自己出宫来”
虽像夸奖的语气,但听着简直嘲讽极了。燕溱和允峥都还没回过神来,等反应过来,高兴的不得了。
“哈哈哈哈,陛下亲口御旨,任命姝懿长公主彻查此案。以正朝野腐坏之风,为保民生福祉。”
有了御旨,四人直奔流月阁。此刻已日暮西下。
马车悠悠转到街角时,一人白衫玉立,长发如瀑,挽着着一只玉琢竹簪,覆着夕阳昏黄的柔光,似温柔如水。
“诸位何不捎我一起”
正是姚温成。
原来,前日官兵押解人从天元楼出去时,正撞着刚从医馆悠闲走出的姚温成。
“你如何知道此案有疑?”
“原也不疑心,只是被押着的那女子血流如柱。身为医者仁心,便拦下官兵想为她草草包扎一下。”
宋赪柔静静听他诉说,不疑有他。
“那官爷不大愿意,可围起来的民众便群情激愤迫使他还是同意了。我为这女子包扎之时,闻见这女子身上血腥味中还夹杂着一种特殊的味道。”
“什么气味?”何渃那日不在天元楼,不想遗漏任何线索。
“藿菜,有异味,不适口。多为穷苦人家饱腹之需。”
“天元楼极尽奢华,自是没有这种菜的。而且若不是亲自耕种,不会有如此大的气味,连血腥也掩盖不得。可这女子却穿着富丽,颇为奇怪”
燕溱心中更明确,赵氏一家生活清贫,却辛勤劳作。“这也是你出现在乱葬岗的原因吗?”
“非也,我从来便有为逝者诊病的习惯,那夜碰巧。听得你们所说冤屈。便也明白,是天元楼那桩命案了。”
“玉卿先生声名在外,多谢为此案所为。”
姚温成微微颔首,以示不必言谢。
五人不知不觉便已至流月阁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