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是决胜局。
分部的女排队一向不强,但她们今年有个优秀的二传,给主攻手创造了不少机会,扳回了一局。
“刚才那局大意了,都怪我没接好。”
“我也是,后排的没救到,我以为肯定会出界。”
大家围在一起,懊恼地反省自己方才丢掉的一局。
“没事的,我们还没输,”刘青阳将手搭队友们的肩膀上,“大家打起精神来,等下要小心那个二传,她假动作很多。”
分部主场的观众席上,后援队喊得震天响。她们这些总部的队员顶着压力,一齐喊了口号。
分部发球。刘青阳和队友往前走,举起双手严阵以待。对方发的球太软,直接被拦,掉到了网下。她们队得分。
“别紧张,发个好球。”
刘青阳拍拍自家二传,就回到位置准备。这记跳发很准,后排的自由人几乎是打着滚救起了,但球路飘忽,其余人勉强又推过了网。
刘青阳注视着球,余光瞥见自家二传奔上前。
砰。
接应接住了。
刘青阳挪开眼,双腿迅速启动,猛地往上跳起来。球刚好被传到了她面前。
刘青阳最喜欢这个时刻。时间忽然变得很慢。她飞在半空中,看得格外清楚,每个人下意识睁大了双眼。
她所使用的这具身体在沸腾,充满了对赢的渴望。她瞄准对方防守的薄弱点,迅速暴扣下去。
砰!
巨响后是队员们的欢呼。她们士气大振,又一连得了四分。
对面球员的表情变得越来越紧张,而刘青阳越打越兴奋,准头比平日里高了不少。对面二传的体力不支了。其余人的配合也出现了不少纰漏。
扣球!
进攻!
打赢!
刘青阳精力过剩,完全感受不到疼痛和疲惫。她们高歌猛进,走上领奖台。
刘青阳身为队长,举着红底金字的奖状。她感到身体还在运动的余韵中,逐渐变得冷静。
主持人念完,她们就依次走下台,列队到操场上站好。
分部的足球队是强队,今年也拿了优胜,队员个个喜笑颜开。与之相反,总部的足球队队员一个二个累得话都不想说。
刘青阳略偏头,就看到坠在队伍末尾的赵逾迪。他垂头丧气的,多半又在懊恼自己踢球身体先行,不动脑子。
赵逾迪身体素质不错,就是有些神经大条,有时候显得缺根筋。刘青阳每回意识到这点,也只能无奈地笑。
颁奖结束后,两队一块上了大巴车。不论输赢,带队老师都说也要带大家去吃点好吃的。更何况排球队今天还拿了不少烤肉店的代金券。
“这样不大合适吧,毕竟是你们的奖品……”
赵逾迪下意识说出来。
本来还在犹豫的足球队队长也有些不好意思,赶紧附和,“确实,而且我们吃得多,不大公平。”
“那我们男女分开算钱吧,好不容易这么热闹!这家店我之前吃过,很好吃!”
格外想去的男队员挤过来,拿眼神撺掇队长。
“我们是这么想的,”刘青阳不疾不徐地拿出所有的代金券,“这家是自助烤肉,每张券算一个人头,不过时效有限,七天内必须用完。我们队估计后面也不太可能专门去吃。要是今天全部用出去只用额外再付三个人的。如果你们也想去的话,就付这三个人的,再额外买大家的奶茶。团购还能便宜些。这样可以吗?”
男生们互相挤眉弄眼,队长赶紧答应下来。
“那……要不我来点奶茶?”
赵逾迪有点不好意思,“今天踢太烂,实在是对不住大家。”
“你小子!”
“今天要你大出血!”
男生们冲上来,嘻嘻哈哈给赵逾迪“锁喉”伺候。赵逾迪龇牙咧嘴,但也跟着笑闹起来。足球队虽说一输到底,但氛围还不错。
“诶,刘青阳,”赵逾迪挣扎着叫住她,“女生想点的你等会儿转给我?”
“不着急,”刘青阳挥挥手,往前面的座位走,“等下有人跟你一块点。”
“行吧……”
赵逾迪的手一垂下来,整个人就被捉去继续折腾了。
“怎么样?”
“队长他们去吗?”
女生们也悄悄围过来,用气声说话。
“去,就按说好的来。”
刘青阳坐下来,笑盈盈地看着大家陷入新的烦恼。
队里的自由人拿肩膀去撞二传,笑容揶揄,“胆子大点,今天一定要说上话。”
二传脸红了,羞涩中带着喜悦,“知道了,队长,你能把他的号推给我吗?”
二传拿出手机,刘青阳却有些惊讶她不记得了。
“赵逾迪设了不允许推荐,你还是等会儿直接问他比较好。”
“对哦,”二传捂着半边脸,手被烫到,“我怎么给忘了。”
“等下我们就不动了哈,你和赵逾迪一块去把奶茶拿回来分。诶,我们多点几家店吧?反正都在商场里面,他俩还能多跑几趟。”
自由人小声密谋。二传捏住自由人的脸颊肉,“你存心借机折腾我是吧?速速交代!”
“木有啊,唔在帮泥——”
大家都笑闹成一团。
进了烤肉店,店家专门给他们在角落拼了个超长桌。大家都借机跟喜欢的人坐在一块,没多久就聊得火热。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带队老师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逾迪和二传坐在一头,刘青阳和专心干饭的接应坐在另一头。赵逾迪看过来,比了个手势,刘青阳知道那是叫自己去帮忙,但她装没看见,为了不坏二传的好事,先行尿遁。等再回来,那二人已经按照计划出去了。
“那俩人应该能成吧?”
“女追男隔层纱,谈个帅的血赚。青阳你说是吧?”
“嗯……”刘青阳只是笑着把五花肉剪小,“会顺利的吧。”
刘青阳说着,自己都不大相信。并非是这两人有什么问题,而是她一直对这种事情感到困惑。她从小就有种禀赋,可以看清楚人们真实的情感流动,但其中的原因却不是能被看清的。
“青阳,我一直很好奇,你有喜欢的人吗?”
接应夹了滋滋冒油的五花肉,狂蘸韭菜酱。
“这么好奇我的情史?”
刘青阳不生气,只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之前我们还一直以为你和赵逾迪是一对呢,你们看起来很配,也很熟,结果居然不是。”
刘青阳觉得好笑,“初中同班同学当然熟了,但也不是所有相熟的人都会在一起的。”
“也是。”
“诶,他俩回来了。”
刘青阳抬头,看见二传推开玻璃门。高个子的赵逾迪双手都提着大袋奶茶,缓缓走进来。她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但吵嚷声很快就将她扯回了现实。
刘青阳注意着烤纸,眼瞅着要黑了,就去拜托服务员帮忙跟换。她烤肉烤得极好,香而不焦,搭话的人全被她喂饱了嘴巴,忙得没时间继续追问。
就这么吃到肚子撑,两位老师叮嘱了几句,就先走了。学生们三三两两商量起去下一摊,赵逾迪被拉扯着,不坚持也不拒绝,好像怎样都行,不会扫兴。
二传的脸这会儿红得滴血。她自然也想去,但又有些害怕,便趁机挤过来抓人陪她一块。
刘青阳正要说委婉拒绝的话,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想起这个时间,她心跳漏一拍,整个人立即站起来。
“我接个电话。”
在厕所里说不定会遇上同学。刘青阳干脆一头冲出店门,快步一直往前走。
她的手却在犹豫,过了一会儿才拿出手机,发现只是钟点工阿姨的来电,说是家里女儿摔了手臂。
“……我喂了饭,但是时间太赶了,我今天实在莫法遛咬金了。”
“嗯好,没事的阿姨,我等下就回去了。后面两天放假,您要是忙就不着急,等空了再告诉我。”
阿姨连连道谢,直说过段时间从老家回来要给她带些好吃的。
刘青阳答应着,留到挂断电话才长出一口气。她滑动来电清单,并没有看到那串熟悉的座机号。
再度回到店内,烤肉的油气扑面而来,已经有些发腻。刘青阳匆匆拿过包。
“青阳你就回去了吗?一起去嘛,我姨妈家KTV就在五楼,咱们去还能打折。”
女生们拉住她,很是不适应,仿佛她在聚会的主心骨才在。刘青阳拍了拍二传的肩膀,算是安抚。
“家里没人,我得回去照顾咬金。你们好好玩!”
众人一听说刘青阳家的狗,就不再劝了,放她一路跑出去。
出租车被小区空地边缘的石墩子挡住了。刘青阳下车,一头扎进满是浓荫的小区。
这地方这么多年了并没有什么新变化,只是在一天天老旧陈腐下去。小区内少有人买卖独栋小别墅。甚至因为不少认识的叔叔婶婶都老了,他们不再像候鸟一样在各个房产间迁徙,选择在这养老,刘青阳也因而拐个弯就要跟人笑着打招呼。
“青阳啊,比赛回来啦?赢了吧?”
林教授也才回来,蹲在门口整理渔具。那塑料小桶里游着两条大黑鱼。
“赢了,您今天钓的鱼真不错。”
林教授虽说本职是搞文学研究的,但也是个资深的钓鱼佬,每回钓到不错的鱼,就巴不得别人来问自己。果不其然他抓出一条大的,非说要送给刘青阳。
“这我真不能收,”刘青阳哭笑不得,“您忘了,我一点也不会做饭啊,这么好的鱼给我浪费了。”
“那我等会儿坐,你今晚上就来我这吃!一定要来啊!”
林教授盛情难却,刘青阳只好答应。
她先回了趟自己家。被柏树围住的独栋别墅只有她一个人住。门一开,一头老抽色的壮狗撞进她怀里,亲热地拱,汪汪了两声欢迎她回来。
“我回来了,”刘青阳小声说着,摸摸狗头才笑起来,“我回来了咬金。”
刘青阳带着狗回到林家,发现林教授的水煮鱼都做了一半了。她赶紧洗干净手去帮忙。
“没事,你陪咬金玩,把电视打开看,还有我孙女的什么游戏手柄,可以打游戏。”
话是这么说,但刘青阳是不可能真的抄着手当客人的。她帮忙洗菜叶子,顺道聊天。
“叶教授回来吃饭吗?”
“她不回来,她跟学生去藏区搞田野调查去了,说是要研究当地的厕所,要待一阵呢。咱俩吃点麻辣鲜香、浓油赤酱的。瞧我手艺!”
热油泼下去,满室喷香。端菜上桌,隔着白气,两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对于沉默的理由也都心知肚明。
“多吃点。”
这句总是通用的。
刘青阳点点头,挑好刺,把两块清水煮的鱼肚子肉放小板凳上。咬金口水都流出来了,听到指令赶紧一口吞下,又拿那贼兮兮地眼神去瞧刘青阳。但刘青阳不再理它。
“不知不觉,你也长到这么大了。”
林教授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果子酒,而给刘青阳一大瓶豆奶。他记得刘家的孩子就爱喝这个。
“你跟你哥哥不一样。你喜欢排球,他喜欢弹琴。那么好的孩子,时不时跟我聊些钓鱼的事,看着那样开朗。我后来时常想,有的时候明明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为什么没有深问下去。但是没有如果。”
林教授的话在刘青阳脑中一遍遍回响。她大口吃着饭菜,眼神却呆滞。
“你已经快超过他的年纪了,但是你更健康,以后会有更长更丰富的人生。有任何不愉快都可以来找我们,心情一般般也来,一起聊聊天。我们都记得他,但我们也都要往前看。”
刘青阳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吃完了饭菜,却没碰豆奶。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她只开了一盏昏黄的灯,从冰箱拎出来一大袋洗好的圣女果,直往嘴里塞。
怎么可以就这样往前看?
刘青阳愤懑不平。
她咬牙切齿地将这些鲜红冰冷的果子咬碎,汁液蹦出老远,或是顺着嘴角往下淌。她抹了一把,继续咬。
咬金这会儿不贪吃了,拿头拱她,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没事。”
刘青阳摸摸它的头,浑身放松,准备振作起来。然而酸软的肌肉让她一时间坐在地板上,不想起来。
然而地板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带动整个空荡荡的屋子开始震动。屏幕终于跳出那串眼熟的座机号。
仿佛被一记扣杀命中,刘青阳只觉得自己脑子正在嗡嗡作响。
刘青阳的手僵住,却又不得不恐惧又期待地向着手机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