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呀01

    对侯钧山来说,饭局和酒局没有什么区别,都一样让人应付不来,却又叫人不得不硬着头皮融入。

    酒局中最让人讨厌的还要数说敬酒词。

    侯钧山一直不能理解,这个环节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人们都欠身站起来,聚成一团,笑容过分讨好,绞尽脑汁说出花样繁多但含义单一的吉祥话,消磨掉专门腾出来的时间。

    他对表演敬酒的排斥由来已久,仔细回想,应该是从十岁刚被接来这的时候起。

    侯钧山一向很好相处。他待在被安排的座位吃饭。从他的视线看过去,几杯紫色的葡萄汁在一排排透明的酒杯中格外显眼。

    席上的人们不管熟不熟悉都用着熟络的语气说话,许久不见的哥哥姐姐自来熟地应付着,不会让话掉在地上。

    侯钧山松了口气,乐得没人注意自己。他在这份狭小的安静中专心吃饭。不知不觉间和他同龄的孩子们都下桌玩去了,但他只略瞥了一眼,就继续对付眼前的大闸蟹。

    “刘总!”

    “刘总好!”

    “诶,都还吃得惯吧?”

    “吃得惯,我敬您刘总!”

    大人们忽然都举杯站起来。侯钧山慢半拍照做。他个子还太矮,几乎是被大人们夹在胳肢窝下面。人们一弯腰,他就被遮住了。

    侯钧山不在意,但还是举起葡萄汁,勉强也隔空碰了个杯。人们又在说些他听不懂的话,说个没完。侯钧山站了五分钟,见没人在意自己,就又坐回原位,特意吃得很安静。

    “这是哪个的娃娃?”

    这语气似乎不大耐烦。

    侯钧山一抬头就发现大家都看向自己,为首的是那个红光满面的刘总。他笑出皱纹,眼睛却在责怪。

    侯钧山立即放下筷子站起来。女职员看出他的尴尬,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刘总,这是侯部长的儿子,惦记着吃呢,弟弟,快给刘总敬个酒吧!”

    侯钧山确认自己一整套流程都有做,但现在解释没有人会听。他本能地再次举起快喝光的葡萄汁,硬着头皮准备往前走。

    “哦,没听说老侯还有个小儿子啊。”

    刘总没看他,跟旁边人说了两句,就到下一桌去了。

    侯钧山还站在原地。人们的视线居高临下地向下瞥,又很快略过他,继续去捕捉感兴趣的对象,开启一段新的恳谈。

    侯钧山踌躇起来,慢慢挪回去继续吃饭,但怎么都没之前香了。不远处传来同龄人的嬉笑声,他们打闹着穿堂过室。侯钧山瞅见眼熟的姐姐,但又不敢上去请她带着自己。

    肩膀忽然一沉,热烘烘的酒气熏得他想打喷嚏。

    “你刚怎么不给刘总敬酒?”

    这耳语有些咬牙切齿。侯钧山怀疑自己听错了。

    侯部长的大手捏紧,几乎将这个绿豆芽似的孩子拎起来,急匆匆地推到了刘总面前。

    “刘总,这是我老家的那个小儿子,才接过来,不大懂事,话也不会说,您别见怪!”

    大手按在侯钧山头上,摸两下,又摁一下,让他谦卑起来。

    “钧山,你刚想跟刘总说什么?”

    侯部长循循善诱,手又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侯钧山感到困惑。他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不对,更确切地说,他觉得完全没有什么要说的才对。

    然而肩膀上的手越发使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下一秒就要叫他疼得叫起来。

    “刘叔叔!”

    大哥侯铭山惊喜地走过来,很快接过了话头。

    刘总的笑容忽然松动,呈现出一阵恍惚。

    “铭山啊,”刘总的目光穿过大哥,不知道看到了谁,“学校放假了吗?”

    大哥说起学校里组织学生会活动的事,刘总听得津津有味。侯部长终于放弃侯钧山,去到长子身边。侯钧山松了一口气,找机会从大人的圈子里溜掉了。

    酒局绝大部分都是大人的地盘,孩子们便在缝隙中玩闹,被发现了就表演一二,没被在意就继续我行我素。侯钧山逃离前者,却也无法进入后者,尴尬地保持沉默,游离在角落。

    室内修了水池,青石凿的水道曲折蜿蜒,里面有瑰丽的大眼金鱼在游,外面则摆了一盆盆袖珍的盆景。

    侯钧山藏在里面,找到了乐趣。他从未见过修剪得这样精致的树。捧起盆景,就好像怀抱了整座山林。山风在手心吹拂,木叶在眼前摇曳,有种熟悉的安心感。

    有脚步声传来。

    侯钧山蹲在地上,先看见一双深蓝色的球鞋,顺着黑色的工装裤往上,是件印了骷髅头的黑短袖,不知又是哪个部长叔叔的儿子。

    还没等他看清楚,那张眉眼深邃的脸就俯下来。

    “你在做什么?”

    听到声音,侯钧山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女生。他看着她黑得发亮的短发,有些错愕。但想着盯着别人看不大礼貌,他很快移开的目光。

    “我觉得……”他说话总是很慢,“这些盆栽修剪得很好,但是水好像浇多了……”

    侯钧山捧起手边的一盆红色的天竺葵,凑近了看,发现根系发黑,散发着一股腐臭味。

    “这盆的根泡得有点烂了。”

    那孩子也蹲下来看,点了点头,“这种还能活吗?”

    “后面换土好好养的话应该没问题,烂得不是很严重。”

    “那就换土吧。外面草地上的土可以吗?”

    她接过那盆天竺葵就站起来,带着侯钧山径直往外走。

    侯钧山鬼使神差地跟着她,不时左顾右盼,生怕被其它人发现了挨骂。

    “等等,这花是这别墅里的人照顾的,咱们得先跟人家打招呼吧?直接抱走是不是不大好?”

    “没事的,”不知道姓名的短发女生大步向前,莫名有些急迫,“跟我来!”

    她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顺手拿来了锄头和陶盆,一齐给侯钧山拿着。

    “我们拿了没关系吗?”

    侯钧山看到这里的工作人员就在不远处,紧张得将锄头藏在怀里。

    “等下还回去就好了,我记得位置。”

    女生忽略了鹅卵石小路,毫不在意地踩上草地,走到草地深处的柏树下。

    “这里不错吧?我们就挖这里的土。”

    女生将天竺葵盆栽放到地上,一只手抚上柏树的树干。她张开手臂,缓缓绕着树干逆时针转了一圈。

    “这里?还是跟管理员说一下吧,我们把草皮挖破了……”

    “没关系的,”女生走过来拿起了锄头,直接挖了起来,“我会说是我挖的,你就帮我把土装好行吗?”

    草皮已经破了。侯钧山纠结了一下,还是照做。他上手分开湿土里的烂根,又将天竺葵埋进了新的陶盆里。

    那股腐烂的臭味淡了不少。天竺葵的花瓣红得像血,颤抖着滴在他们的手上,湿润的触感让人误以为它一如既往地健康茁壮。

    女生长久地注视着花朵。侯钧山便放开手,将花盆让给她。

    她应该会放回去吧。不过这个花盆太显眼了,放到原处会显得不和谐。侯钧山默默地想。

    “你很喜欢花吧?”

    她捧着花,却又不敢再去触碰。

    “好像是,”侯钧山后知后觉,“只要是植物我应该都喜欢。”

    “你能带它走吗?”

    女生双手将花盆捧给他,绝望地问:“喜欢花的人会好好养它的对吧?”

    “可是它是这里的……”

    侯钧山还在犹豫。

    “再留在这里,它也迟早会被淹死。带它走吧?我会去跟他们说的,就说是我麻烦你的。”

    侯钧山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执着,有些松动。

    “这里的人答应的话,应该,应该可以吧……”

    “好,你等我一下。”

    她立即跑出去找人,一头冲进宴会厅。

    侯钧山被她吓得心一颤,下意识用掌心摩挲着花盆,想知道这盆天竺葵到底为什么让她觉得这么特别。

    它不过是有点生病了。

    凉风起,飕飕的。方才还暖和的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偏移了,柏树下变得有些阴冷。

    侯钧山一个人蹲在原地,脚下一片狼藉。他下意识缩起来,不想被人看见。

    这会儿要是有个工作人员过来,他就解释不清了。

    他要怎么说呢?

    说自己想给天竺葵换土。一起挖的女生临时跑掉了,但是自己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被家里人看见了就更加解释不清了,多半以为自己把这当成自己老家了。

    侯钧山越想越紧张,赶紧用锄头把坑填平,又捡了落叶盖在上面,收拾好东西躲到树背后去。

    她会回来的吧?

    侯钧山不确定起来,在担忧中抱着花盆,始终没离开柏树。

    脚步声终于传来,这次更加响亮。侯钧山探出一颗头,望见那女生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了。她笑着,侯钧山莫名松了一口气。、

    “可以!”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他说随便我。我可以把它托付给你吗?”

    侯钧山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但多半是这里能说上话的大人。侯钧山不由感叹她有胆量去那群人里提要求,最终点头答应。

    “他们快喝完了。”

    正像她说的,大人们很快就出了宴会厅,拖拖拉拉地道别。喝得烂醉的被代驾扶进车。尚且清醒的又找机会和目标人多聊几句。

    刘总喝多了,脸色酡红,说着说着居然哭喊起来。然而隔得太远,侯钧山并未听清楚。

    那女生冷眼旁观刘总被人扶上楼。其余人见主人都退席了,便也纷纷散了。

    “我送你出去。”

    女生带着他往停车的位置走。

    “我家的车好像是在……”

    侯钧山只记得在一颗紫薇树附近,书上开了星星点点的淡粉色花。然而现在一眼望去到处都有紫薇树,他又认不出自家的车。

    “在那里。”

    女生径直领着他往斜前方走。

    “你怎么知道……”

    侯钧山讶异她直接走到侯部长面前,自来熟地寒暄起来。侯部长看样子也认识她。

    “我拜托他帮我养这盆花……”

    她如承诺好的那样解释。侯部长不时瞥侯钧山两眼,脸都要笑烂了。

    “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他就喜欢摆弄这些……”

    侯部长热情洋溢,恨不得邀请人家今天直接跟着他们一块回家吃饭。

    女生推辞了两句就要走,离开前特意看了侯钧山一眼,却什么也没说。侯钧山明白那双眼睛在说什么,点了点头。

    一大家子人挤上车。萧女士蹙着眉启动车,开出别墅区才开始骂。

    “叫你少喝点,别人都没劝你,你倒好,自己水牛一样往下灌!怎么,酒水免费就得意忘形了吗?”

    “你懂什么,”侯部长酒气熏熏地窝在副驾驶,肚子顶出来一大截,“这种大场面,可不得多联络一下感情么,你看我刚刚把场子炒得多么热闹!”

    萧女士翻了个白眼,“你当这里是迪厅啊?”

    侯部长不把她的话放在眼里,偏头去问挤在后座中间的侯钧山。

    “你怎么跟刘青阳搭上话的?你小子看着闷声不吭,没想到还是会来事啊,到底随我。”

    “她叫刘青阳?”侯钧山觉得自己敏感了,“是刘总的……”

    “刘总的小女儿啊,不对,现在是独生女了。你们可都得跟人家处好关系。”

    侯钧山觉得这话有点奇怪。

    左手边玩手机的大哥头都没抬,“我跟个小姑娘能说什么,年龄差太大了。得他们小的一块玩。”

    “我才不想跟她一块玩,”二姐躺在右边,拆开大包薯片,吃了一身渣子,“刘青阳是个很奇怪的人。性格阴森森的。”

    侯钧山偏头望向她,听她继续说。然而她却不继续了。

    “胡说什么呢,”侯部长喝了口水,“她哥哥不是才病死么,太伤心了吧。不过看着还是个开朗的孩子。钧山啊,你正好后面可以多跟她说说这花,多找她玩。”

    侯钧山下意识地有些排斥,含混过去。

    侯部长没有察觉,继续自说自话。

    “老刘到底还是运气不好啊,那么优秀的一个大儿子说没就没了,之前还听说很健康呢。还好我的三个孩子都很健康。说到底孩子还是要放养……”

    侯钧山低头闭上眼。

    侯部长持续不断地输出育儿经,直到他回家躺床上才停歇。

新书推荐: 今明河[修仙] 江心砚 念槐香村居 【蓝色监狱】漫步他的花园 【HP】雨夹雪 [七五] 当冥婚新娘撞上开封府执勤 这也可以烹饪吗? 快穿之我在副本找真相 怪盗一缕春 错绑后我和神经男主结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