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一周，学校专门请了心理辅导老师来做讲座。

    “高考啊，”老师的语气在空中拐了个弯，“就是高高兴兴去考试。”

    老师在上面谈笑风生，学生们也跟着哈哈大笑。

    刘青阳笑不出来，但多少还是有些感慨。据说请心理讲座是从她们这届开始的。

    班主任巡视了两圈，也坐到前面听去了。刘青阳环视一圈没什么老师，便摸出手机，迅速编辑了信息发出去。

    她刚收起手机，教导主任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揪住一个在玩的学生。不过兴许是高考在即，老师们说话都轻声细语起来，只是眼神示意一下，就轻轻放过了。

    笑到最后，大家还是起身离开礼堂，三三两两往回走。最后一周学校不强制大家在校复习，不少人搬着书箱，预备回家或者去机构自习。

    刘青阳懒得这么早就折腾，算好了时间每天搬一点，正好高考前全部搬完。至于今天，她只用背着书包到处跑就行了。

    刘青阳逆着人群往上，不自觉地走到了图书室最顶层碰运气。说来也巧，这天那门偏偏就开了，她得以走上天台。

    这方寸之地被三米高的网|眼围墙围起来，连蓝天也被切割成稀碎的方块。刘青阳干脆躺下来，至少头顶的这块蓝色是完整的。

    阳光不是很刺眼，那抹蓝色也温柔，小风吹着，很是惬意。小朵积云在天空中散漫地流淌，逐渐形成了狗头的形状。

    刘青阳举起手机，拍下狗头云，发了出去。

    “你在干什么？”

    大门砰砰响，保安大叔拎着粗链子，奇怪地看向她。刘青阳拍拍屁股站起来，看着保安把大门锁上。

    “学生，这里不能随便进来的哈。太危险了。”

    “加了围栏不危险了吧？”刘青阳觉得疑惑又好笑，“不是今年专门加装的吗？”

    “这个嘛……”保安也没仔细想，“总之就是这样规定的，你上来也没啥好看的，快回去吧。”

    刘青阳看着时间快到了，便往下走。绕过礼堂，就是排球场。正是社团课的时间，排球队的成员们在里面做基础练习。刘青阳瞧见几张眼熟的脸，远远招了招手算打招呼。现任队长跑出来，拽着她往里走。

    “来一局，来一局嘛！”

    刘青阳走进球场，久违地摸着球，那股激情昂扬的热血劲头又上来了。她高高地跳起来，扬起手臂，全力以赴。

    与此同时，花房也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侯钧山原本以为自己是被老师叫来帮忙搬东西的，到了就被塞了彩纸，跟着大家一块包花。

    “好像是从今年开始的。花房的花太多了，大家就打算包成花束送给毕业班的学生。不过人手实在不够用。”

    王一园给侯钧山解释着，手里动作不停，三两下用银色彩纸包好一束向日葵，送给旁边等候多时的赵逾迪。

    “嘿嘿，”赵逾迪抱着花束笑得灿烂无比，“我觉得我这束格外好。”

    王一园一掌拍在他背上，“不客气，快来帮忙！”

    赵逾迪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花放到架子上，就裁包装纸去了。

    侯钧山瞧见外面等候的人群，也紧跟大家的动作。奋战一小时，预先准备的花材用得差不多了。花房终于关上了门。

    “辛苦大家了！特别是高三的，谢谢你们专门过来帮忙！”

    老师说着，拿出自己事先包好的大花束，和现在的社员一块送给几位高三生。大家喜气洋洋地抱着花，一块拍合照。

    侯钧山拿出自己事先留下来的一张银蓝色包装纸，和社团老师打招呼。

    “哦，我留着呢，”老师帮他搬出那盆生机勃勃的无尽夏，“本来就是你带回来养的，高三了也还经常来照顾，才养得这么好。要帮忙吗？”

    侯钧山要了一张蓝色的贺卡。他剪下一枝最高的蓝色无尽夏，配了几枝雏菊，包成一束。

    “学长，剩下的你还用吗？”

    高二的社员们眼睛里带着期待，侯钧山笑着摇头，让大家尽管拿去包花，去赠予他人美好的祝福。

    大家一块打扫完花房，摆上新花盆，预备今年又种上不同的花。等到来年春天又是满屋花团锦簇。

    侯钧山抱着花走出去，没看到人，转念一想，往附近的排球场走去。果不其然，他远远看见那个活跃在球场上的身影，站定在了场外。

    下蹲。

    跳跃。

    扣球。

    一场结束，畅快淋漓。那个人焕发着无与伦比的光彩，一边跑，一边向他招手。其余人也好奇地看过来。

    侯钧山下意识觉得紧张，但看着那身影越跑越近。他抿着嘴笑，也举起手挥动起来。

    “刘青阳，”他喊着，从小声到大声，“刘青阳！”

    “等很久了吧？”刘青阳去旁边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饮料，分给侯钧山一瓶，“一碰球就手痒，打得停不下来。”

    “你怎么抱着花？”刘青阳给自己狂灌了一大口，“园艺社送的吗？真漂亮啊！”

    “这个是大家送的，这个是我包的，送给你。”

    侯钧山明明准备了很多话说，结果说出来还是干巴巴的。

    “谢谢，这个颜色很适合我！”

    刘青阳在衣服上擦干净手上的汗，才接过花束。

    两人有说有笑，结伴出校门，上了地铁。赶上晚高峰，两个捧花的高中生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分外显眼。侯钧山下意识想往角落缩，他总能找到空处，然后安然待在那。刘青阳被他带着，也在角落站好。

    “你好像很喜欢这个位置。”刘青阳笑眯眯地说着，“之前好几次看到你，你都站在这，不知道在想什么。”

    “想了好多事情，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具体的了。一天中最喜欢这个时刻，因为可以完全放松……”

    侯钧山的心情也跟着地铁车厢晃晃悠悠的。他鼓起勇气看向她。

    “我还以为你一直是骑车上学的。”

    “之前是，而且我都有好好戴头盔的，”刘青阳抠了抠脸，显出无奈的神情，“但是被教导主任逮到骂了一顿，后面就只能开到附近再走过去，有的时候也坐地铁。好几次我在你后面走了很久，你都没有发觉。偶尔打招呼的时候，像是被吓了一跳。啊，就是现在的表情。”

    刘青阳冲着他笑。侯钧山无奈地抿着嘴笑，后知后觉之前的感觉并不是错乱的。

    二人下了地铁，走在落满蓝花楹的绿道上。风一吹，树木簌簌摇动，下起蓝色的花雨。

    刘青阳坐在长椅上休息。侯钧山跑回家，冲进房间抱起一大盆天竺葵，又背了装园艺工具的袋子。

    萧女士和侯部长出去应酬了。大哥租了房子在外面工作，二姐则在学校念书。这个家里莫名安静。

    侯钧山可以不用收敛动作，跑来跑去找出自己准备好的养花小册子，一起放进袋子里。想了一下还觉得少了点什么，他又去拿了包装好的灭菌药包。

    两人一块连扛带抱，回到了红房子。刚开门，咬金就扑上来，扒拉完这个扒拉另一个。

    “这里没怎么变诶……”

    侯钧山看着那一砖一瓦，陈设都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只不过和那时相比，他长高了很多，房子不像从前那样大得吓人，仿佛能把人吞噬掉了。

    “大体没变，但我换了大窗子，有更多阳光可以晒进来。”

    刘青阳带着侯钧山绕到后院，抬头就能看见那棵柏树。

    “这次也可以挖那儿的土。帮我搬一下吧，我准备搭个小凉棚，还能放个躺椅。”

    刘青阳从草丛里拖出来一截旧浴缸，赶紧招呼。侯钧山跟上去一起拽。两人累得满头大汗，才把浴缸摆正。

    浴缸原本裂了一条长长的缝隙，但被白色的材料补上了。画笔在上面涂上颜料，浴缸表面开满繁花，热烈得仿佛永远处在初夏。

    “用这个种花吗？”

    侯钧山头一次见，觉得很有意思。

    “到时候长出满满的花，阳光一照，肯定特别好看。”

    侯钧山能想象出初夏清晨，刘青阳翘脚坐在椅子上吃早饭的样子。

    “是吧，我会认真养的！”

    刘青阳珍惜地收拾起侯钧山给的小册子，抄起铲子开始匡匡填陶粒，铺了一层，又接着埋土。

    两人小心将原本的盆栽一分为二，将一半移栽进浴缸里。

    路灯亮起，活都才干了一半。两人饿得不行，侯钧山先煮了一大锅泡面，一人端了一碗在后院吸溜。这样还不满足，刘青阳又去切了大半个冰西瓜。两人又啃着瓜，看咬金在院子里扑蛾子。

    “差点忘了，”刘青阳一口咬掉最甜的西瓜心，“你看到我发的照片了吧？”

    “看到了，那朵云长得好像咬金。你是在天台拍的吗？那里可以进去了？”

    侯钧山拿纸把手擦干净。

    “今天开了一会儿，让我溜进去了。围栏装好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不让进。”

    刘青阳看着远方的光，平静地说：“我哥上学的时候，天台还没有关起来。图书室上面的天台人很少，他经常去那。”

    “去那儿做什么？”

    侯钧山小声问起。

    “好像是放空，看看云，看看天。”刘青阳莞尔一笑，“从那里往下看，能看到旧花房外面的一圈红花。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那花的颜色记忆深刻。”

    侯钧山回想起旧花房的样子，那外面也种了很多天竺葵。但建好新花房后，周围就换成了秋海棠。虽然也是红花，但大不一样了。

    “他那个时候尝试养了天竺葵，也是红色的，我记得很清楚。可惜没多久就枯萎了，不知道是不是水浇得太多了。再后来，他就走了。”

    “那以后，我一直想养花，却又一直害怕养花。”

    刘青阳收回视线，转头看向侯钧山。

    “现在我大概明白了那时他的心情。不过，不管枯萎多少次，我都会坚持养下去。”

    刘青阳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等这些花长满浴缸的时候，也推荐我养新的花吧。”

    夏夜晚风穿堂而过，将刘青阳的超短发吹起。这双总是在下雨的眼睛终于打心底放晴了。

    “嗯！”

    他们拿起铲子，继续填起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