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前有点颠簸。郑明昊捏紧双手，闭上眼忍耐着恐惧。好在很快平稳落地，他僵硬地挪着步子出去。
带队的老师照顾着每个人，数了两遍行李数，确认没问题之后就将学生们一个个送上包好的车。
郑明昊缩在副驾驶座位上。他提前说了自己晕车，同车的人便让他坐前面，还打开了窗。冷风呼呼往里灌，郑明昊觉得有些对不住冻得飕飕的大家，便把车窗又往上摇了点。
车里闷闷的，清新剂的气味让他嘴里发苦，舌下分泌出涎水。这是呕吐的前兆。他想起李桃溪的话，赶紧拨开糖纸，含|住一颗超强薄荷糖。
这样撑了一会儿，晕眩感再度袭来。他从包里拿出一只饱满的橘子，剥开橘子皮，凑近了嗅闻。甜蜜的果香让人心神安宁。
谢天谢地，他这回没吐，平安到了酒店房间。只不过整个人已经毫无胃口，精疲力竭。
“明昊，还好吧？你怎么没下来吃饭？”
带队老师专门过来问，还给他带了打包好的清淡食物。
郑明昊有气无力地解释了一下。老师拍拍他，还是将打包袋留下来。
“那你好好休息，多少吃一点。放轻松，晚饭前大家一块去走下流程。明天早上我们挨个敲门叫起床。”
老师走到门口都还不放心，又折回来交代。
“我就在走廊尽头的408，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没什么好担心的，放轻松啊！”
郑明昊瘫倒在床上，但毫无睡意。
床太软，气味太新，而且现在睡了午觉他又怕晚上睡不着。
郑明昊摸出手机，还是那个老年机。他现在已经熟悉了这些简单的操作页面。为了避免自己一时间又拿打游戏转移焦虑，他暂时没有换成智能机。但这会儿连个语音也发不了。
郑明昊看了下时间，这会儿上午的最后一节课还没上完。他打电话给妈妈报平安，但又不敢说太多让她担心。
眼瞅着差不多是午休时间了，他打给李桃溪。原本打算只打一次，没接就等晚上放学，但只响了三声就接通了。郑明昊窜起来走到阳台接电话。
“喂，你到啦？”
李桃溪那边有点吵。她几步走到安静的地方，自然而然往下唠。
郑明昊心里一轻松，有好多话想要跟她说。
等晚上放学了，李桃溪就一边在大街上走，一边跟他打电话。他们说的早就不是竞赛的事情，但也没什么主线，什么生活里的细枝末节都能说两句。
“……我今天中午是在医务室，不是我，是陶若轻。我感觉他最近经常流鼻血，但是今天格外严重，一抬头那血哗哗的。”
郑明昊也不由咋舌。
“这么吓人。他好点了吗？”
“血是很快止住了，校医让他周末去看看。可能是考前压力太大了吧，看着脸色好差，有时候跟他说话他好像也没听见。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李桃溪坐上妈妈开的电瓶车。电话那头多了呼呼风声。
“怎么说？”
郑明昊拆开打包盒，开始扒拉自己的蛋挞宵夜。一口下去又酥又甜，他觉得快乐。
“就是……”李桃溪想了一下措辞，“我感觉这个学期开学起，他就不大想和别人有接触，整个人变得和以前太不一样了。我现在都不敢找他说太多话。”
“可能压力太大了吧，感觉他是那种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如果没做好就会自责，也不想别人知道。说不定考完就好了。”
“希望吧，诶，”李桃溪一顿，声音远了，“妈，我想吃那个。”
风声和缓了，夹杂着喇叭声和抖塑料袋的声音。李桃溪没挂电话，继续说起摊子上的耙耙柑有多好吃。
“你穿那条裤子吗？”
没过多久，李桃溪关上门，换上拖鞋往里走。
郑明昊无奈地回应。
“没，我家的裤子是女裤啊，就算能穿我也不好意思穿出去。”
“好吧。”李桃溪把书包丢飘窗上，“我给你的橘子吃了吗？”
“吃了。我今天没吐呢，橘子还是管用的。”
李桃溪嘿嘿笑。
“那当然，我跟你说，我提前给橘子施法了。”
郑明昊憋着笑，一本正经问下去。
“施的什么？橘子神保佑我不拉稀摆带？”
“什么啊，这对橘子神来说不轻轻松松嘛！”
李桃溪拉开书包拉链，开始往外掏东西。
“你不是说我从小运气就很好么，我买气泡水就会得买一送一，想吃蛋糕的时候去店里就会遇上打折。所以我当时向橘子神许愿，把我的运气额度借给你。”
“那我等下也要去买饮料喝，”郑明昊合上复习资料，放松地躺倒在床上，“可是你分给我的话，你自己的考试怎么办？”
“说得也是，要严谨一点，”李桃溪拉好椅子，舒舒服服坐下来写卷子，“那就截止下个学期开学前的运气额度。”
郑明昊笑着向她道谢。客房敲门来送了银耳汤，说是今日特供宵夜。
郑明昊捧着暖热的汤，觉得脾胃格外安稳。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但总算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也没有拉肚子。
郑明昊考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便利店买饮料。拧开气泡水的那刹那，他心中生出一阵奇异的期待。翻开瓶盖，里面果不其然印着“再来一瓶”。
郑明昊握着两瓶气泡水，觉得李桃溪似乎就在这里。
不过这运气只是昙花一现。郑明昊此后又回归了点背的生活，不光抽不到奖，还经常错过车次，或是没带伞遇上下雨。
就比如考完会考这天，李桃溪的朋友回来了要去聚餐，他一个人回家，刚下车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搞快点去洗澡！”
才回来的林惠淑把他往浴室撵，就去厨房找姜去了。然而他们家的厨房比跟样板间差不多干净，她便去了李桃溪家。
于是郑明昊洗好了出来，就又跑到李桃溪家喝可乐姜汤。
“也不知道带伞没，越下越大了。”
李凤仙正和林惠淑一块收拾桌子，听见轰隆声，担忧地跑去关窗。
“她带了，我早上看见了。”
郑明昊皱着眉头喝姜汤，被辣得喝一口就要缓很久。
“喝姜汤就要一鼓作气，你见哪个喝姜汤不过吞过抿的嘛！等下都凉了！”
林惠淑擦着桌子，回头看一眼就教训他。
“喝太烫的东西容易得食道癌。”
郑明昊继续慢条斯理地抿，支起上半身往下看，瞅见一辆车开进来。
那苹果伞一张开，郑明昊心里就有数。果不其然，没多久楼道里又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还有李桃溪东一句西一句的串烧歌曲。
郑明昊卡着时间开门。李桃溪正打算敲门。
“我回来啦！”
李桃溪大包小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大采购了。
“你们去逛商场了？”
郑明昊顺手把雨伞撑开晾起来。
“没有，去吃火锅，回来路上在小吃街又买了好多吃的，这个耙耙柑特别甜，你们快点都尝尝！”
李桃溪赶紧把自己买的东西一样样展示给大家看。李凤仙和林惠淑很给面子地都拿了吃。
“还有这个！当当当当——”
李桃溪献宝似的打开包装盒，双手捧起一条暗红色的格子花羊绒围巾。
“摸起来不错，应该是真羊绒。”
李凤仙摸了两下。
林惠淑看到了包装盒，“这个牌子很好的，桃溪很有眼光啊。”
郑明昊也装模作样摸了两下，觉得太厚了点，正想说他们这冬天根本用不到这么厚的围巾。可一看到李桃溪高兴得不得了，他就默默咽了回去，不想被胖揍一顿。
“是吧？好看吧？”
李桃溪得意洋洋地把围巾围在脖子上，也不嫌热，满客厅转圈圈。
“兴彩送给我的！她说她考完试之后帮人画委托，特地攒钱给我买的。她人生中的第一笔工资诶！太荣幸了，太漂亮了，我要把这条围巾当传家宝供起来！”
“你以前还说要把幼儿园抽奖抽到的皮卡丘公仔当传家宝，结果塞到衣柜下面再也没拿出来过。”
郑明昊一口一瓣耙耙柑，终于忍耐不住吐槽起来。
“那怎么能一样呢！我对兴彩的感激天地可鉴！”
李桃溪说话夸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都习惯了她的传家宝式夸奖。两位妈妈都很捧场地笑，问起蒲兴彩的事情。
“兴彩说后面应该就在国外念书，和她妈妈一块生活一段时间。真好啊，她以后都可以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我还完全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你喜欢过很多事情啊，”郑明昊吃着耙耙柑帮她回忆，“画画、跳舞、看电视剧……”
“你又糗我。”
李桃溪叠好围巾，一步跨上沙发躺下，把脚对着郑明昊的后脑勺。
“我才不要每次跳舞都被人笑，我现在已经不喜欢跳舞了。画画虽说坚持了这么久，但一直是个半调子。话说回来，喜欢看电视剧到底算什么兴趣爱好啊！你又吐槽我看肥皂剧是吧？”
郑明昊举双手示好，嘴里还咬着最后的一瓣耙耙柑。
“我认真的，兴趣爱好只要有一瞬间的喜欢就够了，管别人怎么想。”
“话是这么说……”李桃溪挪到李凤仙的腿上，缩成一团，“但是我偶尔也想变成那种在自己的领域很厉害的人嘛！”
“不过我从小到大都是三分钟热度，什么都喜欢一点，结果什么都没有做得很好。虽然早就知道这一点，但是完全没有长进。每次想起这个，就觉得自己好失败啊……”
“那也没什么啊，”李凤仙把李桃溪打湿的刘海往后捋，“走得慢一点就慢一点，你总会找到自己最喜欢的事情的。”
“我也这么觉得！”
郑明昊大声附和，又开始剥耙耙柑。
“那要是我到头来还是一事无成呢？妈妈你会觉得丢脸吗？”
李桃溪抱着李凤仙的手，不自觉地捏她手上的筋。
“怎么可能，你只要一直健康，我就很开心。”
“真的？”
“真的！”
李桃溪嘿嘿笑。
“多大人了还撒娇。这有什么好问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李凤仙给她重新扎小辫。
林惠淑望着她们，心中生出复杂的情感。她迟疑地看向前方，惊讶地发现郑明昊也在看她。
“这个最甜。”
郑明昊把剥好的果肉放到她手心。
“欸。”
林惠淑吃起耙耙柑，将不知该如何说出的话咽了下去。清新的甜味留在唇齿间。她难得放松地歪在沙发上，耳边传来郑明昊和李桃溪的说话声。
“……我先去的那个摊子太黑了，八块钱一斤，他怎么不去抢？”
“哈？现在基本上都是十块钱三斤吧？”
“就是说啊，所以我火速离开，还好马上就找到了正常摊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