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琴的笛声响起，李泽轩如傀儡般机械地站起身，他的皮肤成了不正常的青灰色，蔓延着黑色的尸纹，还比初见时廋了许多。
“杀了她。”林琴的声音混在笛声之中，驱使着他往前，将长着尖利长甲的手抓向桑璃。
他的眼中映出桑璃的脸，又死死抓住伸出去的手，强行往回拽，一下又一下地撕抓着自己，直到血肉模糊。
很快，那些伤口便开始腐烂。
他喉间挤出嘶哑的声音，表情痛苦扭曲，“璃……跑……”
“李大哥，发生了什么？”
桑璃没有半步退让，脖颈的青筋随抽泣暴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啧，看来还有意识。”
林琴用竹笛抬起李泽轩的下巴，像欣赏自己的作品般细细打量，“果然和那些死尸不一样，眼睛都没变。”
桑璃拔出腰间的短刀，捅进林琴的腹中，“是你做的！我要杀了你！”
“他唤你一声姑姑，你怎么可以丧心病狂把他炼为活尸！”
“姑姑？”林琴冷笑，
“在主人病重时，她的母亲怕主人将咳疾染给自己，便将主人从家里赶走，这种恶人生的儿子，也配叫我姑姑？”
林琴拂袖震开她，面无表情地拔出短刀扔在地上，
“若不是因为他跟随你到祭台，我或许也找不到这样合适炼活尸的人。”
“他的精气很是纯厚，主人的身体都快聚成了，我还得感谢你呢。”
桑璃撑着冰墙，失力地蹲下身子，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痛苦在她内心冲撞、翻搅，她恨自己，也怨自己。
“系统，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李泽轩？”
“是我拿走了他的舍利子，他才会遭此横祸对不对？”
“是我害他变成尸妖的，对不对？”
系统安慰道：【宿主，你别把事情都怪在自己头上。】
【他的命运本就是设定好的。】
【即便没有把舍利子给你，他也逃不过这一劫。】
桑璃几近崩溃，跪着一步步靠近李泽轩，“对了，舍利子！”
“我把舍利子还你，你不会有事的。”
她颤抖着取出舍利子，想将它归还李泽轩。
舍利子发出刺眼的金光，李泽轩害怕得抬手挡住，身子也不断往后缩。
【宿主，没用的。】
【怨水入体，他已经成尸妖了。】
【舍利子现在对他来说，是恐惧，是不敢靠近的圣物。】
“对不起！”
“我不知道会这样。”
桑璃忙将舍利子收好，抹了抹眼泪，“李大哥，你别怕，我会想办法的。”
李泽轩机械地扭动脖子，缓缓抬起手，“别……哭……”
一道寒刃劈来，李泽轩缩回手，看着毫无血色，又蔓延着尸纹的手，神色变得痛苦，他似乎在哭，可是活尸不会流泪。
“没想到你这妖物，不但炼死尸，还炼活尸？”
铺天盖地的剑阵将林琴围住，冰链穿过她的肩胛，困在原地。
桑璃往身后看去，是季微！
冰墙被烈焰融化，季微身后是一片幽蓝色的火海，那些斩不尽的尸妖，在火海中痛苦扭曲，直至烧成灰烬。
季微剑指李泽轩，“阿璃退后，他是活尸。”
“我知道，季微，他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
桑璃拦下他的剑，“别杀他。”
季微眉色一凛，克制住怒意耐心解释：
“活尸不同于死尸，他若发狂咬人，其他人也会化为活尸。”
“可他现在还是有意识的！”
桑璃越来说越没底气，“有办法控制的，对不对？”
“你想救他？”
季微握着霜岚剑的指尖开始泛白，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为什么？”
“你对他动情了？”
“你喜欢上他了？”
桑璃不明白季微为什么会这样想，便将舍利子取出给他看，“是恩情，他将护身的舍利子给了我。”
“那你对我呢？”
“也是恩情吗？”季微不放过她眼里的任何一丝神色，
“你因我的血而化形，你为了报恩而嫁我？”
为报恩？
桑璃从未思考过自己对季微的喜欢到底源于什么？
最初确实是因为他的恩情，可后来一次次靠近他，她才发现，原来季微这样光风霁月、遥不可及的仙人，一直以来都很孤单。
或许他本来不是那样冷清的性子，只是归雁山的雪太冷，也没人为他添一分暖。
她的狐狸毛很暖的，如果他需要的话，可以分他一些，帮他取取暖。
桑璃凝视着他的眼睛，极其认真且清晰地解释道：“不一样的。”
“在我心里，季微与别人是不同的。”
“九尾狐族不轻易嫁人的。”
季微眉心恍然亮起一抹金色竖痕，心似乎在隐隐抽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能牵动自己的情绪了？
是封魔洞外见到李泽轩的时候？是幻境里被她欺负的时候？还是她在苏府灭门时抱住自己的时候？
自他修炼无念神诀之日起，便注定要斩情证道。
只是独自修炼太过无聊，难免想留只还算乖巧讨喜的狐狸在身边。给她云阙宫女主人的身份，便可顺理成章留她在归雁山。
待他飞升，云阙宫的一切都是她的，再无人能欺她辱她，他也提前备好了和离书，她若不愿继续留在归雁山，可另嫁他人。
起初他是这样想的，而如今他竟想将和离书毁了。
无念神诀反噬，他死死抓紧胸口，额头沁出薄汗，他只听得见她的声音。
“季微，如果真的没办法救回他，我想我会内疚一辈子。”
而他的桑璃，还在为别人说话。
季微压制怒意平复心绪，抬手化出一片冰莲，送入李泽轩的眉心。
“季微，你在救他？”
桑璃略显惊愕，又很欢喜。
李泽轩昏睡过去，冰霜覆在他腐坏的皮肤上，慢慢修复着血肉，尸斑也在淡去。
桑璃没想到季微竟会出手救他，或许季微还是心怀苍生的，只是那时候被人当作祭礼，一时生气？
季微淡淡点头，顿了顿，“他若彻底失去意识后患无穷，冰莲虽不能彻底根治，但能保持现状不继续尸化。”
那些未宣之于口的，其实是……他不希望她的心里装下别的人，不论是出于什么，爱意也好，恩情也罢。
其他人，都不该占据她的心。
林琴叹道：“不愧是姓季的，的确有些本事。”
“可我有怨水在，能炼一只活尸，便能炼成千上万只活尸。”
“淮水之下，只是开始。”
“愚蠢。”
季微冷笑一声，双指抚过霜岚剑，长剑破空而出，一剑贯穿她的心脏，缚在她身上的冰链长出无数道尖刺，将她的身体撕裂开来。
他提剑轻嗤：“既然怨水难灭。”
“那便从源头上解决。”
“不就好了吗？”
胸口的鲜血不断涌出，将绿衣染成墨色。她的血流向季微脚边，染脏了他的白靴。
季微嫌弃地皱了皱眉，抬脚抵着林琴的衣服干净之处擦去血渍。
林琴的身体慢慢消失，逐渐化作漂浮的绿色光点，“你不过是毁了我的肉身，找不到我的真身，你们便杀不了我！”
“你们阻止不了我！”
“只要将淮州城都献给怨水，我便能复活主人。”
“谁都阻止不了我！”
“是吗？”
季微轻扣剑柄，向桑璃颔首示意。
桑璃点头，化作狐狸飞速向最初尸妖出现的方向跑去，很快便叼回一只青竹笛。
她得意地晃晃尾巴，跳到季微怀里，将竹笛递给季微。
“怎么可能！”
“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林琴的魂体气急败坏，欲抢夺竹笛，可没有实体，她连碰都碰不到。
更何况，她根本不是季微的对手。
季微只需微微动手，青竹笛便可在他手里化作飞灰，她也就彻底不复存在了。
“季微，先等一等。”
桑璃化回人形，握住季微攥紧竹笛的手，轻轻摇头。
她对林琴道：“我们在幻境中见到过，你将瑾娘的残魂放在了淮水之下的冰棺中。”
“而你的本体，与她同葬。”
“没想到你们竟然能看到这些。”
林琴神色恍惚，看向季微，“你果真是主人之子，所以才能看到那么多有关主人的记忆。”
“难道你不想复活你娘吗？”
“我做了这么多，只差临门一脚，你便能见到瑾娘，难道你还打算与我作对吗？”
“那又如何？”
季微一双凤眸微微眯起，森寒无比，“你将我娘的残魂拘在此处，不得转世。”
“我还要感恩你不成？”
林琴连连摇头，“不是的，我因她而生，也只想复活她。”
“况且，转世轮回，主人便不再是主人了。”
桑璃叹道：“林琴，你难道不觉得你做错了吗？”
“你养怨水残害无辜，如今还要屠灭淮州？”
“无辜？”
林琴癫狂地笑起来，指着火海里的死尸道：“当年淮州的那场瘟疫，若不是主人，他们早就死了，是他们欠主人的！”
“我只是替主人向他们讨一点点精气来抵债，何错之有啊？”
桑璃无法指责林琴对瑾娘的感情，也暗暗叹惋，为何瑾娘这样一个极好的人，会落得个无人收尸的结局。
可林琴这样做，完全与瑾娘的夙愿背道而驰了。
她为复活瑾娘滥杀无辜，杀孽的因果便落在了瑾娘身上，使瑾娘行医救人积攒的功德受损。她以为的救瑾娘，其实是害了瑾娘。
桑璃知道，初化形的妖大都单纯而执拗，她当初也是这样，不同之处在于他遇到的人是季微。
而林琴初化形便见证了瑾娘之死，又被有心之人利用，若有人好好引导她，她或许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必须得做点什么，虽然可能已经造成了祸患，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桑璃取过青竹笛，怀中的舍利子微微亮起，舍利子从青竹笛中抽取出瑾娘的残魂，金光与绿影交织，逐渐幻化出瑾娘的样子。
桑璃轻声道：“你知不知道，瑾娘从始至终都没有怨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