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一个午后,空闲已久的摊位之上堆积了薄薄一层灰尘。
隔壁卖肉串的大姐表情复杂的看着这个摊位。
“前几日卖肉肠的那一位小娘子是再不来了吗?”
“听说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过几日应该就回来了。”
这位娘子帮他们驱逐了尸位素餐的坊正,还惩治了欺压百姓的恶霸。他们对她,终究是感谢的,一直想找机会消除他们之间的龃龉。只可惜,自那之后啊,这位娘子就不常出摊了,也不知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大姐正考虑着要不要帮这娘子清扫一番摊贩周围时,一阵推车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来人是一个高个男子,面相有些贼眉鼠眼,他推着一辆摊贩常推的小推车。而推车上摆着的,由竹签串起的一根肉肠,不正是那位娘子平日所卖的“烤肠”吗?
大姐心里有些警觉,心说莫不是那娘子的家里人。
眼瞧着那汉子推着车走到了娘子小摊的正对面,大大咧咧摆开摊子叫卖起来了:
“烤肠!烤肠!新鲜现做的烤肠,五文一根啊,五文一根。”
大姐听了,暗下判断:嚯!来抢活的,卖的价还比小娘子卖的要便宜一半,这可完蛋了。心下又替那小娘子可惜:好容易找出一处来钱的路子,好好地不卖了,这不,让别人抢占了财路,真真可惜。
那汉子三两吆喝之下,周围早聚集了一圈人,七嘴八舌地评点着:
“这玩意儿倒新奇,前些天正看到一位小娘子在卖,可惜她卖十文,太贵了,这谁吃得起,没想到大哥你卖的,竟比她便宜一半。”
“那娘子卖的我尝了,没那么好吃,也就尝一尝图个新鲜。”
“十文的都一般,那这五文的能好吃吗?”
这围观群众之中原本就埋伏着那汉子的托,现在眼见得话题拐到意料之外的地方了,忙道:
“好吃的,那妹子欺负你们没见过,自然卖的贵。我这个和她的一模一样,不信,您尝尝。”
说罢学着王怀桑的样子切几块给他们试吃。
这一招果然见效奇好,人群中本来就有他安排的托。在内应的鼓动下,大家纷纷掏出铜板来购买。
“学人精。”对过的大姐看了这一幕下结论道。
不过这终究是别人的事,大姐虽忿忿,但仍旧收回心思在自己的摊子上。
仲夏酷热难耐,大姐打着芭蕉扇子,还不住地去拭额头上的汗:“这大热天,一会得去买碗冰粉尝尝。”
她正这么寻思着,忽然一阵凉风袭来,顿觉清爽,抬眼望去,是那日的妹子,推着推车来出摊了。
她那车上摆着的,竟不是往日所卖的烤肠,倒是用白棉被厚厚团住的什么东西。
大姐眯起眼睛,发现看不真切。
王怀桑刚摆好车子,旁边摊位的大姐就凑过来,颇八卦地捣一捣她,又指一指对面。
王怀桑眯眼一瞧,看清楚了情况。对过的汉子也虎视眈眈的盯她一眼,王怀桑抬高下巴轻笑一下,表示并不把他这个竞争对手放在眼里。
“一根肉肠成本就要五文,对过卖五文,要不是偷工减料,要不是做赔本买卖。无论如何,拾人牙慧又断人财路者必定只会落于下风。”
王怀桑这些天也在反思,烤肠成本高昂,而自己匆忙出逃,携带的用作成本的嫁妆并不多。之前卖烤肠是为了活命不计成本赚快钱,而现在本金有限,自己也应该转变思路,售卖一些成本较低的商品。
于是,王怀桑掀开推车上的摆布,展示出的东西在这炎炎夏日简直是绽放出金灿灿的光芒。
对过汉子看到眼睛都急红了,而身旁大姐更是发出不可置信地惊叹:
“妹子,你卖的这、这是——”
“冰棍。”
王怀桑答道。
却见那白棉被里包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双层木桶,内衬铅皮。木桶外层放冰,内层整整齐齐插满竹签,竹签上的,是一个个圆柱形冰块。
诚然,古代夏日也是有冰的。
冬季时,人们会从结冰的河湖中凿取冰块,放在冰窖中进行保存,等到了夏季再拿出来。
《诗经·豳风·七月》中有记载:“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而在《周礼》中,也设置了专司冰块的官员:“凌人掌冰,正岁十有二月,令斩冰,三其凌。”
只是,虽然有冰,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昂贵非常,不敢肖想,只有王公贵族才享用得起。
对于商贩而言,想要售卖冰饮一类的商品也很困难。
这头一桩困难便是保存。
古代没有冰箱,但是有冰鉴。
王怀桑在家里忙了好几日,用木桶和铅皮做出来了一个简易冰鉴,外层放上冰和棉花,内层放食物,桶盖上还要开小孔透气,来防止内部结露。
外层木桶的盖子可以打开,用来替换棉花和冰块,棉花用以降低冰块融化的速度。
内层王怀桑也颇动了些脑筋,做成了像抽屉那样可推拉的两层,两层都放了不同口味的冰棍。一层竖着放可以放五十根,两层就是一百根。
这样,保存的困难便解决了。冰鉴可以循环使用,木材和铅皮也都不贵,一个冰鉴成本合算下来不到一百文。
第二桩困难是冰的成本。
保存冰需要开凿冰窖以及凿冰储存,人力物力成本巨大,商贩哪怕有这个财力,制作出来的商品价格也不会便宜。
但王怀桑就完全没有这种顾虑,因为——
院落里,春桃盯着桌上的东西出神。
放在桌上的,是一个个竹筒,里面盛着糖水或者果汁,还插着一根竹签。
春桃正在纳闷,怀桑忙了一早上这是要做什么?
正纳闷着,怀桑来了。
她手指上悬停着一个蓝色小光球,手指动作间光球在竹筒之上滑动而过,所到之处液体均凝结成冰。
其他人想要冰需要等待冬天来临需要冰窖需要人力,王怀桑不需要,她是修者呀。
而制作冰棍使用的白糖和水,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摊贩周围人群经过,都好奇而艳羡地瞟一眼那些冰棍,但没有一个人驻足更没有一个人问价。显然他们是顾虑冰棍的价格。
“肯定不便宜吧。”
王怀桑并不着急,她在等待一个时机。
果然,一个身着绫罗绸缎的,福娃娃似的小女孩牵着奶娘的手路过,瞟到了冰棍,一下子钉在了原地,吵着要吃冰。
奶娘见状询问价格:“娘子,你这冰怎么卖呢?怕是不便宜吧。我听说一桶冰价值百钱呢。”
她说完这话,周围仿佛隐隐约约竖起好多双耳朵来偷听,可见都在留意这冰的价格。
王怀桑笑一笑,表示不用担心,随后公布了冰棍的价格:
“五文。”
周围商贩乃至行人都有些惊骇地回过头去看她。
有人不可置信:“多少?”
王怀桑见状索性把两层抽屉都拉开,上面一层放着普通冰棍,被冻得晶莹剔透,这半天太阳光照着,已经有些要融化了。下面一层也是冰棍,只是里面居然还冻上了山楂,山楂与冰块红白交映,煞是好看。
“原味的卖五文,加山楂的卖七文。”
王怀桑公布了价格正准备接受顾客新一轮的问询,谁知他们竟一哄而上,争相购买。
先是牵着小女孩的奶娘,掏出钱袋来替小孩买了一根山楂的。
对过汉子周围的一群人此时也纷纷赶来,掏出银钱来买冰。毕竟,对他们来说,炎炎夏日里的肉不一定比冰珍贵。
王怀桑此前的突然消失在此时也产生了莫名的饥饿营销的效果。有熟客买了三根冰棍,说要带回去给一家老小尝尝,还一面叮嘱王怀桑:
“姑娘,做生意不能这么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每天都要按时出摊啊。你不在的这几日,我家幺儿每天想你这一口烤肠吵着要到集里来寻你呢,可惜你都不在。”
身旁诸位也纷纷附和道。
王怀桑破天荒第一次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毕竟在此之前,她和顾客之间从来都只有冰冷的金钱交易关系。而他们的言语,第一次让王怀桑感到,在这个陌生的异世界,自己是被需要的。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结,像是一根蛛丝,轻轻牵起她和整个世界的联系。
谁知那熟客又说:“这样,看在我是熟客又买了三根的份上,给我便宜两文怎么样?”
王怀桑:?煽情煽早了。
推车上的冰棍很快被卖光了,王怀桑百忙之中不忘给自己留下一根,在人群散去后一边嗦冰棍一边复盘。
冻得梆硬的冰棍入口首先是一股朴实的清甜,没有后世的香精添加剂等等,就是很纯粹的白糖加水的味道。因为太过简单而让人莫名想到单纯的,无忧无虑的童年。
随着冰块在口内消融,山楂逐渐展露头脚。一口咬碎,酸甜的滋味在口内绽开,极大地丰富了味蕾的体验。白糖冰棍里的山楂就像是埋藏在平淡幸福中的惊喜一般,带来出乎意料的快乐。
一根冰棍吃完,王怀桑已经三下五除二算好了账。
五十根五文的原味冰棍全部卖光,收入二百五十文;五十根七文的山楂冰棍卖掉了四十九根,给自己留了一根,收入三百四十三文。顺便还给那位熟客大哥便宜了五文,今日收入共计五百八十八文。
这样算和卖烤肠的收入是差不多的,但大大降低了成本和人力损耗,毕竟卖烤肠需要一直剁肉包肠衣炸烤肠也实在太废人了。
王怀桑美滋滋算完了账,正待收拾东西走人之时,却见原先对面那位抄袭自己卖烤肠的大哥气势汹汹朝自己走来。
王怀桑:瞧我这记性,忘记打你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