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韵开门，方妍坐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三角粽，只在上面露出一个脑袋，抻长脖子，瞧着外面的时青岁和沈玄慈，一副被幻觉吓坏的模样。

    沈玄慈看到，于是关心方妍，方妍便小声地说起看到的幻觉，又安心地把脑袋缩了回去。

    俞韵接过时青岁手中的台式时钟，放到床柜的电话机旁边，回身时，俞韵注意到方妍和沈玄慈两人的互动，于是看了看方妍，又看了看沈玄慈，最后笑着上了床。

    时青岁独自铺床，地上早被俞韵、方妍收拾过了，还垫了一床被子和薄床垫，不会直接接触地面。时青岁摸着床被，手指不自觉地摩挲，他忽然觉得安定，忽然觉得心里痒痒，尤其是刚踏入110时。

    放下枕头，时青岁盘腿坐上地铺，他仰头望向床上的俞韵。俞韵在靠窗的床上，盖了半边白被，双腿藏在被子里屈着，环抱膝盖，偏着头，神色放松地看方妍手舞足蹈地讲述经过。

    他不是没见过她放松的表情，但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情境，却还是第一次。

    时青岁脸上不自觉挂起笑，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或是感受到了门扉旁的视线，俞韵睃了过来，而注意到俞韵的目光转移，时青岁刹时绷唇，瞬间低首，避开了视线，等时青岁看到自己被子的一角，他微微眨眼，心里有些莫名，自己为什么要躲？

    时青岁重新抬眸，也重新看了回去。窗边的俞韵早撤回视线，依旧偏着头，依旧听着方妍说话，似乎并未发觉时青岁之前的异常。

    “觉不觉得我们这样像上学时的郊游？”方妍笑着说，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沈玄慈，身影挡住了整个俞韵。

    沈玄慈刚要说话，时青岁就立刻呛声：“哪个地方的郊游会见鬼要命？你怕不是在发痴。”

    “时青岁，”方妍哗地掀开被子，直挺挺地瞪向时青岁，“不会说话可以闭嘴，你知道你那张嘴有多欠吗？”

    “我不知道，”时青岁双手后撑，语气淡淡，微挑着眉，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你知道？”

    方妍：“你！”

    随着方妍动作，俞韵的身影又在方妍身后露了出来，时青岁看着俞韵，时不时听方妍骂自己，他不怎么在意，偶尔回上一句。

    俞韵没拦着他们吵嘴，她的目光从方妍身上，游到时青岁脸上，又徘徊着回来。俞韵不自觉缩起双腿，脸颊贴到膝头，手指无意识地捏着柔软轻薄的白被，静默地看着二人。

    不知怎地，她心里冒出细细的情绪，像是掉在手臂的一根头发丝，轻轻的，毛毛的。他们应该认识很久了吧，能这样毫无顾忌的拌嘴，关系应该也不像说的那般糟糕。从爷爷辈闹翻的……青梅竹马？

    明明无足轻重，明明视而不见，但她却偏偏感受到了，那如发丝绊到肌肤的风吹细挠，很痒。

    很痒。

    俞韵敛眸，轻抿下唇。

    方妍说不过时青岁，便想争取同伴，方妍下意识地看向床畔的沈玄慈：“你说……”

    方妍怔住了，因为此刻的沈玄慈，正在静静地看着俞韵，他偏过去的神情专注，那副掐金丝的眼镜，纤弱地映着一个人的身影，俞韵，只有俞韵，敛眸的俞韵。

    原本的话语卡在嘴里，像一块不知所从的冰，只能含含糊糊地融化。

    沈玄慈：得多观察小韵师傅，好学到小韵师傅处事不惊的态度，这样的话再遇到幻觉，也不会随随便便一惊一乍了。对，要沉稳，沉稳。

    没了方妍话语的干扰，时青岁习惯性地侧目，习惯性地去瞧俞韵。

    他看到俞韵昂脸，对上了沈玄慈的目光，而沈玄慈犹如被发现般不好意思，急急忙忙地扶镜框、摸脖子。俞韵见到，只是低低地笑，视线亲昵。

    时青岁倏地蜷缩手指，下颌紧绷，想要压下情绪。

    俞韵：行吧，对沈玄慈的实操提早排进日程，免得这人总这样磕磕巴巴地看着，偷偷思考。

    俞韵觉得好笑，而沈玄慈只觉得尴尬，

    方妍也看到了俞韵和沈玄慈两人的交互，她移开视线，叼住下唇，贝齿咬了咬，想要囫囵搅散心绪。算了，还是自己吵吧，自己也能吵过时青岁。方妍快速调整心态，想要继续怒气汹汹瞪视时青岁，然而之前那股气，却怎么也提不上来了。

    俞韵后知后觉氛围沉默，她稍微偏眼就看见了时青岁，而坐在地铺上的时青岁正认真地看着她，目不旁视，俞韵心里一嚇，下意识去看方妍，又发现方妍也在看着自己。

    “怎么都在盯着我？”俞韵打岔，“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啦。”方妍打着哈哈，看了看俞韵，又去看沈玄慈，最后强行把目光定在俞韵脸上，笑着说起别的。

    随着话题另起，沈玄慈便把注意力放在说话人身上，视线也从俞韵跳到了方妍。时青岁则一直凝望着俞韵，时不时抽眼去看沈玄慈，又时不时在俞韵和沈玄慈之间流连，他紧握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掐进掌心，长长地吐了口气，选择起身去拿水。

    时青岁拧开瓶盖，仰头灌下半瓶水，心终于凉了些，也终于冷静了点。

    话题牵到时青岁，方妍主动说起和时青岁的交集，俞韵便自然地去看时青岁，还未看清时青岁的反应，灯忽然灭了。

    “怎么回事？”方妍揪起被子，像是抓住了防御的结界，慌张道，“是停电了吗？还是幻觉？”

    “应该不是幻觉，”俞韵扫向吊顶灯，又伸手去按床头灯，“灯全熄了，可能是坏了，也可能是停电。”

    时青岁距离门口最近，于是摸索着按下开关，金属开关嗒嗒几声，灯都没有变化，于是他又摸上门扉，拨开挡住猫眼的毛巾，从猫眼往外探去。走廊一片漆黑，似乎真的停电了。

    “可能是停电了，也可能是配电室出了问题，”时青岁不自觉对向俞韵的方向，说，“但现在船员都不在，要修只能自己去修。”

    “还是别去了，”俞韵立刻直起身子，越过方妍和沈玄慈，也看向时青岁，“黑就黑吧，任何事都等过了夜晚再说。”

    “嗯，好。”他看着她在窗边的剪影，柔声回应。

    俞韵也看着时青岁在门前的身影，虽然当下的黑暗遮掉了他的表情，但莫名地，俞韵却想起了平时的时青岁，那个对向自己时，总是带笑的、轻松的，并添上几分熟稔和温柔的时青岁，与他当下的声音一模一样。

    俞韵心声躁动起来，像是一茬茬的短发，明明短到看不见，却摸上去分外扎手，俞韵拉动被子，被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窸窸窣窣地盖掉了她的心声，她拉了又拉，拉了又拉，最终把被子扯到了肩膀之上，同样包住了自己。

    方妍对沈玄慈轻声说话，两人都有些害怕，于是没话硬聊，越聊越多，防止突然陷入幻觉。

    “啊啊——”男人的尖叫打破了黑暗的沉闷，时青岁立刻起身，戒备地看着门口。

    外面发出宏亮的撞击声，似乎有人在与什么搏斗，时青岁小心靠近门扉，再次拨开毛巾。

    猫眼的玻璃圆润漆黑，嵌在胡桃色的门上，像个不透光的黑洞，只有外圈的金属缘微微泛着光，听着外面凄惨蓬乱的声音，时青岁蓦然有些紧张，他紧握防身器物，缓慢贴近猫眼。

    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仿佛是有东西黏到了猫眼上，这才什么都看不见。

    沈玄慈忽然趴了过来，吓得时青岁差点就要反手攻击。

    “小岁，我有点害怕，”沈玄慈攀住时青岁肩膀，声音发抖，“万一黑暗里有什么东西……能不能让我牵一下，有点安全感。”

    时青岁放手，毛巾重新盖住猫眼。“这叫牵？”他低声吐槽，“你都快长我背上了。”

    “别说这么恐怖的话，”沈玄慈骇然，急忙阻止，果断闭上眼睛想象，在脑中尽量补充可爱的东西与画面，自我催眠道，“连体也是碧斯那样，就算丑陋，也是毛茸茸的丑陋狗狗……”

    时青岁：……

    “外面到底是什么？”方妍压低音量，急声催促。

    “想知道你自己来看。”时青岁回怼。

    方妍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掀开被子，落脚下床。时青岁让出位置给方妍，就在方妍要去看猫眼时，110的门大力被撞，尖叫的男声变为惨叫，然后就是使用手办的声音。方妍吓得一把抓住沈玄慈的衣摆，抱头缩身，挨到了沈玄慈后背。

    俞韵见状，也立刻踩上拖鞋来到门边。

    时青岁带着沈玄慈退到门旁，不再靠近门口，而听声音，门外的东西似乎跌打对轰着去到了走廊的另一头，男音也相对变远。俞韵想去看猫眼，时青岁两步上前，拦住了俞韵，他摇摇头，示意俞韵回去。

    方妍看到俞韵也下来了，赶紧招手让俞韵过来：“小韵别怕，快牵着我。”

    俞韵：……

    俞韵象征性地捏住方妍的衣服，低低吐槽：“这么黑，大家脸都看不清，你就不怕自己叫过来的或者抓住的不是人？”

    “欸！别说这么恐怖的话。”方妍惊呼，说了和沈玄慈一样的话。待方妍还要说什么，走廊里又响起了男人的尖叫。

    俞韵蹙眉：“到底是谁在叫？是周家鸿还是何鸣？”

    “听不出来，音色有些变形，”时青岁侧耳，用刚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而且也听不出来是究竟是一个男人还是两个男人。”

    门外响动频频，却也越来越远，时青岁再次想用猫眼观察，缓步挪了过去，沈玄慈紧张地趴在时青岁身后，也跟着一起移动，而后面的方妍警觉，像是猫鼬，睁大着眼睛，攥得沈玄慈的衣摆皱皱揉揉的，同样跟着往前走，俞韵见状，便也跟上大家步伐。

    四个人像是一串糖葫芦，挤挤挨挨地靠到了门边，小心谨慎地听看起走廊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