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再听一声,听一声郎先生。
斑驳破碎的雨拍打着车窗,我撑着伞,隔着朦胧的雨雾,遥望她走进机场,幸好有人顾着没淋湿。
雨下的更大了,她的身影早已没入机场,这雨仿佛无情的昭示着我和绥纾的结局。雨天使离别更加刻骨铭心,像落下了无法根治的伤痛,只在雨天发作,是蚀心难耐的疼。
尼古丁无法安抚我,在缭绕的烟雾后面,她的身若隐若现,彼时绥纾正当16岁,按老爷子说话是及笄了,应当见一面了。
小姑娘端坐在椅子上,洗茶的动作行云流水,鲜少见到老爷子笑得如此开心。
绥纾完全符合老爷子对大家闺秀的标准,她身上有种古典优雅的气质,是古画里走出来的名门世家小姐。如此美人定格在画中,远远欣赏就可以了,惊鸿一瞥,终是那一眼罢了。
微烫的烟灰落在手指上,烟燃尽了,雾也散了。里尔现在应当是雨季,希望绥纾能照顾好自己,感冒生病是很扰身体的。
洁白的信纸微微泛起卷边,轻嗅仍有股淡淡的冷梅香,娟秀方正的小楷下印着几簇金盏花不抢眼却不易忽视。
我没见过绥纾红眼落泪的模样,不曾在她姣好的面容上见到愠怒的神色。就连办离婚手续,她也能笑着祝福我拥有更好的人,在她诚挚的语气中,我听不出别的情绪。
君子端方,温良如玉。绥纾不是名门闺秀,不是世家小姐。那些娇养的人受了委屈哪怕哭的梨花带雨,也只会令人心疼。绥纾是君子,连道别也会珍重地写一封信,这样的姑娘我凭什么留在身边呢
我读过的诗集不多,我认为那些诗人所抒发的情感揉进文字里,带着一种隐晦的感觉。我也读过热烈奔放的诗句,浓重且直白的文字使身为旁观者的我不能完全理解,我无法融入到文字背后的情感。
然而绥纾的离别和她挥之不去的背影,让我想起萨冈写给萨特的情诗——这个世纪疯狂,没人性,腐败,你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城郊的马场没有一望无际的草原,马儿在此方天地驰骋,激烈迅疾的步伐只能扬起一阵阵尘土。
我已无妻,何以为家
我想你了,绥纾
从绒毯上摩挲你的温度
在熏香上回味你的芳香
想你的温言细语,想你的音容笑貌
想你是念念不忘
我把念想和悔悟藏进低沉的琴音,彼岸的风将吹走我的贪妄,把它干干净净的带到你的身边。愿你一切安好,无病无灾也无我。
时间没有消磨过去,它将回忆铭记,使那段时光经久不衰,扎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抽了枝。每次触碰,都会带来灼痛感。
我生于此,终是安于此。我已是而立之年,郎悬也将六岁。即便相处了近两年时间我,仍未有为人父的感觉。我是他生理上的父亲,我承认他就应该对他负责,这无关情感,只是我为自己所犯的疏忽与过错承担后果,是我身为一个父亲应尽的义务罢了。
每到春来,惆怅依旧。又是一年春吹到,又是一场春雨飘。
我如同毒瘾发作的瘾君子,两年的戒行没有挥散她在我心中的分量。我隔着玻璃窗,在人山人海的街道望见了绥纾。惊鸿一瞥中不是一望即罢,是在看到她的每一瞬间,都有一如初见的美好和惊艳。她很好,这就够了。
这是我和她分别两年后的第一通电话,许是最后一通了。听到那声久违的郎先生,我怔愣了很久,绥纾说很感谢我对她的帮助,不是客套的言语,她寄了一些伴手礼,和爱尔兰特产的奶粉。是给郎悬的。人的品行和行事准则不是一成不变的,多少会受点影响,会有所改变,变的更成熟理智。
绥纾把距离和分寸把握的很好,她很感谢我暗地里的帮助,但是并不需要我的费心,也不希望有人误会我和她的关系。这不是电话上的三言两语,是来自大洋彼岸的信,带着一股海风的味道,疏冷且自由的。信的末尾是郎巽,不是郎先生。
破镜重圆的故事只停留在复合伊始的圆满,刺眼的疤痕没有被生活磨灭。人们只是选择性的无视了,无视不代表遗忘。不经意的揭开,却发现只是一层表面的痂,不能撕,一撕就会沾着血带下皮肉。
我的随性自在和潇洒放荡在她面前溃不成军,我是个懦夫,没有破镜重圆的勇气。只能祝福绥纾遇佳缘,得良人。
老爷子没有劝我再婚 ,只是独自品茗之时还会念叨几句,念叨几句纾纾。
“别来无恙,姬绥纾”
“好久不见,郎巽”
她站在鲜花簇拥的地方,我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望了一眼。
在绥纾回国安定的几个月,我幸而见过几面,我们都过的很好,在各自的生活中向前走。
几年以后我回了一趟爱尔兰,里斯给了我一封旧信,是熟悉的信纸和字迹。信的内容不必详说。但信的末尾是郎先生,不是郎巽。还有一株干花,是鸢尾花。
今天的爱琴海无波无浪,一如绥纾的婚礼,圆满幸福。
辞别昨日,不陷于斯。只是擦肩而过的美好,我心里的未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