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道士鹤雏有句云:“大道得从心死后,此身误在我生前。”初读觉得喜欢,于是以此为题写了一篇故事,拆成六节,即故人、桃源、甲子、一痴、休休、闻钟。
一、故人
近来巫竹总是若有若无飘雪,井昭支棱起窗往下望,窗下站着一排人,正瞧着一少年舞剑。井昭看了会,觉得没意思,又把窗放下了。
他盯着杯里氤氲的清酒发了会呆,如梦初醒般打开窗。底下的人还在,吵吵嚷嚷的,只是那少年不知怎的再也没看见。
井昭不禁心底几惆怅。那少年眉目有几分故人的味道,只是那剑舞得却是太装模做样了些,他不喜欢。说来惭愧,他井昭漂沦半世,至今也没遇上几回故人。他的故人,已经是死的死,逃的逃了。井昭有些自嘲地笑笑,提着酒壶胡乱喝了一通,到底没醉,只是一梦黄粱,说了好些疯话罢了。
窗没关牢,风一吹,便吱呀吱呀地响,再吹,雪就飘进了杯里,全被他吃进肚里去了。井昭拢拢衣襟,似是冷怕了,又勾来毯子,把自己捆成了个粽子,挪动着身子打算够那窗子。
“啪哒——”梦醒了,可他还睡着,隐约听见好友隔着窗牖在喊他。好友笑,他也笑,他打开窗,好友又不见了。刺骨的风吹进来,他蹬着腿想要站起来,顿时酒意上头,又睡过去了。
这回没做梦,他醒的时候天还亮着。已是黄昏,巫竹雪向来是绝色,他推窗,便见瓦上雪,总是穿金线。
我喜欢这里。他心道,等我从洛川回来,就叫孟兄帮我挑个好住处去,不再奔波吧。
井昭这样想着,不禁翘起嘴角。窗外有行人哼着江南小调,朦朦胧胧。他趴在窗边听,只听见这么几句:
天上星多月弗多。世间多少弗调和。
剩下的井昭没好意思听,他晃着手臂,也不嫌害臊,迷迷糊糊照着行人的调子哼:
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
唱完,井昭枕着手臂自个儿笑了。他原不知自己竟还记得这些乡间俗韵的,一时怔忡。他的脸有些热,胡乱用手擦着,打翻的酒湿了一袖子。
胡闹啊井昭,他撇过头去,忿忿道,要不要人睡觉了。
自嘲完,井昭想把外袍脱下来,可转念又想起家里已是一贫如洗,没什么可换的东西了,于是做罢。他叹了口气,抱了他的剑坐下,心里想的却是清早少年舞的那一剑,不禁有些啼笑皆非。印象里那位不苟言笑的师兄总喜欢独自跑到殷山上练剑,一招一式一板一眼,丝毫不出错。井昭有些郁闷地低下头,他不清楚自己是什么表情。他又想喝酒了。
他本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啊,大概是巫竹的夜太静了吧,他只好把二十多年的往事再数上一遍。
井昭端坐在烛火前,半阖着眼,擦拭着他的剑。
素月悬空,天忽地就暗了。如织的人潮早已一哄而散。烛光外,行人的歌谣依然留在窗牖外。井昭裹着毯子,又哼他心心念念的曲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