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低帽檐,压紧落在鼻梁处的口罩,慢慢起身,假装不认识他。
“先生,这里还没开业,你有什么事吗?”
那人先是怔怔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悠闲地双手揣兜,闲庭信步地走来走去,打量着店里,并冷冷地说句:“找人。”
“先生,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她冷冷地向对方下了逐客令。
“哦,是吗?”他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视线落在墙上的一张猫咪照片上。照片上的猫正是他在帖子上看到的。
她注意到他眼神的固定,再次撵对方出去,“先生,你再不出去,我就要报警了。”
“林之夏,我要找的就是你啊。”他转过身面对着她,即便她罩着防尘服,戴着口罩帽子,他还是在听到声音那一刹,就认出了她。
时隔多年,她再听到他唤自己的名字,竟有点感动。只是这个声音的主人,早已从内向抑郁的少年,蜕变成成熟的男人。
想到这,她竟有种报应来的正是时候的感觉,毕竟眼下两人的形象对比太强烈了。更何况是高傲的林之夏,此刻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见她久久都不说话,提高了音量,嘲讽般的语气说:“怎么回事,林之夏你,竟然怎么话都不会说了。”
“哦哦,想起来了。”她昂起头回击回去,“你叫什么来着,夏什么东西。”
她不可能不记得他的名字,高三第一节课点名,就因为他俩名字重合一个字,在班里引起了骚动。班上那群无聊的男生,拿两人名字调侃了他们大半个学期。
夏陆心凉了一半,她竟然忘了我的名字!这种尴尬的情况要这么收场。
“你少装了,当年那么狠心对我,现在就忘了?”他的语气明显底气不足,但还是执拗地想要审判她。
“怎么,当时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现在跑过来想要控诉我了?”提起当年的破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她瞬间有理起来。
他发现她虽跟十年前一样言辞犀利,但却比那会儿更加伶牙俐齿。即便在家对着镜子预演了无数遍,才鼓起勇气过来,结果说不了两句话,还是被她呛得败下阵来。
他下午虽然嘴上说着“不关心”,但是却一改常态提早下班。回家就开始捯饬自己,甚至拿出八百年都穿不了一次的皮鞋。为的就是在好久不见的初恋面前,扬眉吐气一把。
“难道你对我就一点抱歉都没有吗?”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卑微,实际想说难道一点想念都没有吗?
“抱歉?有啊,我当时不就说了‘对不起’”她想起不止说了一遍“对不起”。
“嘁”他苦笑一声,听下来反倒是自己不是,是自己让他们白白地错过了十年。
“那你现在呢?在大城市混了几年,不还是回到了这里。”
她依旧高昂着脑袋,虽然看不见全脸,但能看到那双倔强,不服输的眼睛。
“我想回就回,跟你没关系吧?夏先生!”不等对方不回复,她又接着说:“你要是想看我笑话,下次吧,我要关门回家睡觉了。”
见她完全不在意自己自顾自地往里走,他站在原地彻底破了防。甚至打扮得光鲜亮丽来见她,就像是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她“啪啪啪”地关完灯回来,夏陆还在原处站着,他原意是来和好的,却不成想还是不受控制地说出了这么多年,一直想说的话。他尴尬地推了推眼镜,试图缓和关系说:“那个,要不我送你吧。”
她边脱身上的装备,边冷冷地说:“不用!”
她摘下口罩和帽子,扯下皮筋,乌黑的头发自然地滑落到肩上,她将皮筋上的头发扯掉,撑在手上熟练地扎了一个高马尾。
他盯着看,她扎头发的动作,以前见了很多次,“走吧,这会儿没公交车。”他提醒道。
她走近固执地拒绝:“不用,我打滴滴。”
他才看清她,脸上的婴儿肥消失了,如今是一张轮廓清晰、线条柔美的圆脸。这样的一张脸,未着粉黛,也看出五官的优越。比起以前,最大的变化是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和坚定。
他盯着看了半天,直到她扫来一个疑问的眼神,他才眼神躲闪道:“这边不好打车。”
“说了不用。”她的语气中有些不耐烦
他又看了看她,小声说句“好吧”就转身走到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
随着再一段“叮叮当当”的风铃声,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黑暗中,房间里又再次陷入了安静。
她像被人抽干了灵魂,一下子跌坐在门旁边的木制长椅上,泪水从那双漂亮又骄傲的眼眶中流了出来。
仿佛回到潮湿闷热的傍晚,她听见少年怒吼道“你也要抛弃我了吗?”,她想解释,却没有机会。她看到写着“我们在一起吧!”的纸条被风吹到地上,又被吹到天上,她跑出去追,却只能看着它越飞越高。再一回头,那个少年已经走远,留给她一个若隐若现的背影,硕大的雨滴砸在她的脸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觉得疼觉得冷。
她在椅子上呆坐了半天,才缓过劲,掏出手机打了滴滴。
路边的一辆车上,夏陆正透过玻璃门看着林之夏。他看她用手抹泪的动作,知道她在哭,他也不禁红了眼眶。
过了一会儿,店里的灯暗了,她走了出来锁了门,站在路口好像在等车。初冬的天气,气温都是个位数的,到了晚上更是冷得不行。寒风吹着她的马尾往一侧飘着,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两个手搓了搓覆在脸上,暖暖被风吹得冰凉的脸。
十分钟过去了,她看看手机,没有师傅接单,心里开始有点后悔拒绝地那么干脆,又后悔今天弄到这么晚,错过了某班车。
夏陆再也忍不住了,他启动车子向前开去,在前面的路口掉了个头,开到林之夏面前。
他心急地解开安全带,下了车,拉着她走到车前门,拉开车门把她塞了进去。
她倒也不反抗,甚至表现出了乖巧。看到他的那一刻,有种看到救星的感觉,假如如果不是他,她可能就要在这过夜了。
多年的职场经历,告诉她,人啊,要能屈能伸。
他从车尾绕回了驾驶座,启动车子,把空调打开,暖风开到最大。
车子里,干净到一尘不染,没有车载摆件,把手处的塑料薄膜都没撕掉。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橙香味和皮具味,重要的是一点令人讨厌反胃的汽油味都没有。
她搓了下手放在出风口处,“新车啊。”
“嗯嗯”
“那我坐在这不好吧。”她暗示男人的副驾驶,不是随便坐的。
“没什么不好的,那个位置没人坐。”他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也直白地回复道。
夏陆的车子是前段时间刚换的,之前那辆油车是父母,为了便利他上班通勤买的。他们也不懂车,就在亲戚的安利下,买了辆宝马。
但可能因为是父母买的,他一直不喜欢,总想换掉,终于在前段时间换成了自己心仪的电车。基本上就是用来代步,也没其他人坐过。偶尔杨正元想坐下,但又抱怨他车子上没有宝宝椅,只好作罢。奶奶坐的话,只坐后面,她总嫌系安全带太麻烦。
“你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吗?”夏陆踩下油门,准备出发。
“嗯嗯。”她俯身准备在大屏上输入地址,却被他打断:“不用,我知道地址。”
林之夏心里嘀咕,虽然以前他经常来,但隔了这么多年,他还记得。
车子在空荡的路上行驶着,车内的两人没说话,夏陆专注开车,林之夏一会儿看看手机,一会儿看看窗外。
直到车子驶入熟悉的街道,林之夏看到窗外的高中母校,她转过头偷瞄了他一眼,他还是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她又转头,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看着眼前熟悉的街道和店铺,不禁地想起了以前的时光。
20分钟后,车子停在了路边打着转向灯。
她认出了熟悉的小区大门,轻声说句“谢谢”,就解开了安全带,作势要下车。突然夏陆拉住了她的手,有些深情地看着她,“之夏,谢谢你。”
她一挑眉,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刚刚还在控诉自己的人,怎么突然感谢自己了。但是等了几秒,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收回了拉住她的手。
她捯也不想多问,又重复一句“谢谢”,推开车门,下了车。
她刚下车,还沉浸在刚刚的暧昧氛围中,车子就一个左转灯,驶回了机动车道,消失在车流里。
她忍不住“呵”地苦笑一声,久别重逢什么的,根本就是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