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回府后赵元仪已是倦得眼都睁不开了,西园汤泉放好了熏香,蒸得雾气里裹着香气满堂氤氲。

    唤月把她一身染尘的外衣换了,披上一身清透单薄的常衣,卸了珠钗,扶着进汤泉后,侍婢上了一壶杨梅甜酒。

    招云从门口进来,将外门轻轻地阖上,进来便看见赵元仪两手攀扶着泉边,乌发墨似的铺在池子里,尖尖的下巴浸在水下,垂眼落下的长睫潮湿,水妖似的鬼魅。

    唤月跪坐在岸上,将香露揉摁进她藕似的小臂上。

    明明才几日,本就没几两肉的腕子上变得两指就能圈完。

    人又不是铁打的,接连劳累,入夜也睡不好,难眠多梦,这样的强度下人岂能不瘦。

    唤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将空了的酒樽又湛满,轻声道:“殿下这些日子又瘦了,明日不若好好休息一日,赈粮那边有我和招云看着。”

    水里的人发出一声拒绝的哼声,闷在水里,过了一会儿,鼻尖动了动,闭着眼将手伸长,在岸上乱摸,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招云忍不住弯唇,上前把酒送进她手掌里。

    等过了年就十八了,往身上揽一堆活计,整日比皇后太子都忙碌,到底也不过还是个小姑娘。

    自从先帝先皇后陆续走了,公主那些鲜活气便逐渐敛了起来,只有在这样放松的时刻,才少见地能从她身上找到一些该有的娇气。

    “殿下,人已经安置好了。”招云道。

    赵元仪抿了口酒,甜味在口中散开,沁进喉咙里,浑身都好受不少。

    “他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看上去像是接受了。”

    “什么也没问?”

    “什么也没问。”

    赵元仪又把酒喝空了,从水里探出头,下巴抵在泉边的卵石上,漂亮的眼睛被水汽蒸得湿漉漉的,格外清亮:“他没求你把镣铐解开么?”

    招云轻轻地摇了摇头。

    平日里赵元仪甚少问这么多,只是贺惟的确又让人拿捏不准,多问几句也正常。

    但招云看着她舒展的眉毛,和若有所思的模样,觉得殿下该是对这人有些好奇,于是回想片刻,多说了几句。

    “依着殿下吩咐,不解镣铐,不答疑惑。我做好了打算,等他来问了冷待。却不想他一句不问,也不害怕,到了地方便干脆地进了屋子,没打算四处逛逛。”

    “医师也送到了,开了方子,说是手有些伤到了筋,没有大碍。”

    赵元仪安静地抿住唇,从水里起身,唤月适时地将长绢护住她的身子,门外候着的侍婢鱼贯而入,服侍赵元仪换衣,

    最后一件披帛提上肩头,外头飞奔进来一只漂亮的波斯狗,矮凳大的一只,长毛卷翘蓬松,动作间团团颤动的貌似好似银色流云。

    “银奴,又跑这么快!”唤月笑嘻嘻道。

    赵元仪微蹲了下来,银奴像一匹脱缰野马,一头撞进她怀里,轻轻咬住她挑逗的食指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别咬。”

    赵元仪捏了捏它尖尖的牙,抱在怀里往门外走,想了想,还是对招云交代道:“你去查查他,我觉得他有些奇怪。”

    招云应声:“诺。”

    回到寝殿,赵元仪放下银奴,小狗还依依不舍地衔着她的袖摆不肯放。

    这几日太忙,在府里待的时间少了,这小家伙大抵是想她了。

    她对人耐心不多,但是对这种长毛的小畜生倒是心有几分软,挠了挠狗脑袋,又抱了起来,走到书案前。

    招云自觉地把怀里的信展开放上去。

    赵元仪浅掠地扫了一眼,闻赢说前几日漠北进献了当地一种特有的酒,酿酒的葡萄像美人的手指,入口清甜回甘,知道她喜欢喝甜酒,一共三壶全给她封起来了。

    信里还提及质子一事,闻赢看不出里面的门道,只当真如齐君所述那般,以为此事是促两国之好,乐见其成。

    他只高兴一点,那就是来日送质子的车队互通,齐君答应了让他随行同来大周,到时候他亲自把那三壶酒送来。

    赵元仪看完面色波澜不惊,仿佛看了篇折子似的,没有一点反应。

    唤月把新纸铺上,看见她提笔便知道内容了。

    寥寥几笔落下,信纸上果然只有四个写了数十遍的字。

    “问郎君安。”

    若说赵元仪不上心,闻赢三天两头送来的流水账她都回,但若说她上心,回回送出去的信都是一样的话,连个朱笔的颜色都千篇一律。

    唤月在心中腹诽,心道殿下虽然不发一言,但心里该是对这门亲事也不满意的。

    只是这回她刚要拿着信派人送去驿站,又被叫住了。

    赵元仪把腰间的玉佩解下来,这枚玉佩通体冷白,玉身干净得像琉璃,是先皇后在她周岁宴上给的,自小就带在身上。

    闻赢上一次来的时候还问过这块玉佩的来历,端着欣赏赞美了一番。

    赵元仪放到案上,对错愕的唤月道:“把这个也送去。”

    唤月自然舍不得:“殿下,这玉是皇后娘娘给的,恁平日里不是爱重极了吗?”

    “正是因为是众所皆知的爱重之物,才更要给他。”赵元仪轻轻地抚着银奴背上的猫,语气寡淡。

    若是以往还只把闻赢当条简单的后路,今日文帝那态度算是给她提了个醒。

    偌大个大周都快被人骑在了头上,竟然是图穷匕见,真真是让人觉得荒唐。

    荒唐归荒唐,但足以确认的是,齐国如今已是一家独大,非周韩可以抗衡。

    她起先没打算嫁过去,本是想把人傻子似的先哄着,后头她自有打算。现在想来,既然是张好牌,为什么不用?

    唤月扭捏在远处,握着玉佩不肯走。

    招云叹了口气,道:“你就拿去吧。”

    唤月一咬唇,不情不愿地带着东西出去了。

    第二日清晨招云便离府了,一连三日都没回来。

    这三日,赵元仪依旧早出晚归,整日寻不见人。

    江夏难民无数,朝廷的赈灾粮早早就下了,虽说有贺府的前车之鉴没人敢顶风作案,但运粮从京都到江夏,等到了江夏,天高皇帝远的,谁会管京城死了几个人批了什么罪。

    抬抬手便能吃饱油水的事,运粮的司农真忍得住一点不心贪么?

    若想要东西到该到的人手上,除了粮官老实,还要够数。

    前些年大周收成都一般,齐国屡屡在边关挑衅,国库的钱和粮流水似的往军营里送,早就外强中干。而江夏水患范围过大,朝廷批的这些救济粮远远不够,可再多却也是不太可能。

    第一批赈灾粮前些日子已经运过去了,粮官是她亲自选的,镇北侯府的少将军凌寒,人一到江夏就立刻派人捎来了消息。

    “少将军说东西已经全部发放下去了,他一直盯着,就是一粒米都没落到外人手里。只是量有些不够,就是每个人分到手里,也仅仅是几顿稠粥罢了,只能解燃眉之急。”

    “江夏已经有些骚乱,若是后续的补给没跟上,怕是要压不住。”

    传话的人赵元仪见过,叫江汉,往日凌寒带禁军操练,他便跟在旁边,想来该是个副将。

    赵元仪坐在粮篷后的马车座板上,远远看着排队领粮的灾民,江夏那边暂且控制住了,这几日入京的灾民便少了许多,队伍不似前些日子一般一眼望不见尽头。

    “你回去和他说,此事我有法子。让凌寒找些人,在难民营里去夸,让他们知道现下这批粮都是朝廷送的。”

    江汉抱拳道:“是,吾等会尽力安抚,等朝廷派粮便快马加鞭运过去。”

    “谁告诉你朝廷会给你派粮。”

    赵元仪悠悠地倒了盏清茶,眼也不抬。

    "那粮从哪来?"江汉一愣,“殿下,若是朝廷粮食跟不上,我们派人去大肆宣扬,只怕会适得其反啊!”

    对面的美人斜睨他一眼,点墨的瞳仁里似一方静谭,江汉忙错开眼低下头,闭上了嘴。

    “让你家将军小心些,待这批粮送完了,找个地方先藏着。”赵元仪抿了口茶,慢吞吞地说。

    “诺。”

    江汉忽然变得支支吾吾,脸烧得通红,不知道怎么开口。抬头看一眼赵元仪,又匆匆地低下头,声音渐小。

    “少将军还说,让您别把时间定得太久,他想回来陪您过生辰。”

    江汉早间才回京向朝廷复命,水都未来得及喝上一口便又匆匆地替凌寒来给赵元仪带话,消息带完,收了点甜水干粮便又上了回程。

    赵元仪把一盏烫茶慢悠悠地喝完,天色已暗了下来,天边远布霞光,余晖万里。

    最后一个人领完了粥,分粥的士官禀报了一声,开始收拾。

    赵元仪回到马车里:“去金玉庄。”

    马车从城门外离开,与城外灾民散布荒草萋萋截然不同,京都一到了夜间歌舞升平,长灯架满太平街,沿街都是小铺,灯火幢幢。

    越往太平街深处走便越是富丽,高楼密布,其中最为显眼的还得说是那幢最高的鎏金楼。

    门口的梁柱是两根完整粗壮的金丝楠木,壁上嵌金,硕大的夜明珠用金座撑在房顶,就是在宫里的钦天监站在观星处往下望,都能见着朦胧之中一处璀璨。

    马车停在这座鎏金楼前,赵元仪从车上下来,却不想吃了个闭门羹。

    “江东来了批上好的鱼鲜,货量太大,滕娘子怕底下人手脚不麻利误了新鲜,便自己去了江东接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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